从寿安宫出来,殿外夜凉如水,月光姣姣,投在扶疏花叶上,静静地照耀着夜色中的琼台御苑。
在灵堂内,景宁未发一语,却不代表没将那些话听进耳朵。平南王假意反叛、实则归属朝廷是毋庸置疑的,可让她惊心的是,为除掉三藩这颗眼中钉,他竟是苦心孤诣这么久。方才提及京畿营被偷梁换柱,似乎,更关系到了后宫安危。
“皇上怎么想起让臣妾过来的……”出了千秋亭,她低低地问他。
在隆科多面前,他可又拿她箭靶使了。什么从未时就开始等她……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他从未时等到申时啊。更何况,早前可是李德全叮嘱的,必要她等到申时两刻才到。
玄烨微挑着眉,玩味地看她,“你不只想问这个吧。”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景宁笑了笑,丝毫没有被拆穿的不自在。她想知道的岂止是这一、两件,后宫不得干政,猜不透,且不敢直接去问,这才拿了话,变着法的来试探。
“皇上早就知道佟太妃和平南王通信的事了,对么……”侧眸,她若有所指地看他。
后宫与庙堂一向同气连枝,得宠与失势,早已不是醋海风波、男女情yu这么简单。平南王这颗棋,该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的,埋得很深,不仅仅是遥远的南疆,更埋在了这静水流深的后宫里。那佟太妃在符望阁心怀叵测,擅自与南疆互通消息,本是做得天衣无缝,怎想,早已步入他精心设计的局。
想到这儿,她不由记起佟佳氏芪珍的死,莫非……
“佟太妃是自杀。”
他平静地看着她,缓慢的语调不带一丝波澜。
景宁一震,“自杀……”
他点了点头,“当初,三藩蠢蠢欲动,欲要联合内廷一并反叛,佟佳氏一脉,自然而然就成了众矢之的。佟太妃只是其中的一颗棋,一直以来,她与南疆互通有无,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想看她有何后招。不曾想,她不惜用命,去激佟国维的异心。”
“皇上是说,佟太妃故意在临死前将玉牌送到延禧宫纯妃娘娘那儿,就是让她将自己屈死的消息带给佟大人……”景宁眸光闪烁,淡出一抹若有所思来。
玄烨点头。
佟佳V芪珍一死,佟国维随即就会对皇室生了仇恨之心,再加上早前在三藩之间桓横的中立态度,极容易忤逆犯上。
“可纯妃娘娘却是个精明人,玉牌到了她那儿,便如泥牛入海,佟太妃想要传出去的消息在延禧宫就戛然而止了。”景宁很容易就将前因后果,一一猜了个通透。
是佟佳V仙蕊将潜在的祸乱压了下来。
难怪,当初她会将玉牌送去了慈宁宫,难怪她非要去符望阁探看佟太妃。原来这成佛成魔,全在一念之间。太皇太后虽未估计错,却也错怪了她。
玄烨笑着看她,眸中浮现一抹激赏,“没错,所以朕说,蕊儿是聪明人。”
景宁扯了扯唇,却是垂眸不语。在这一出一出的戏码里头,他是将那一应人,一应事,都算计了进去……他才是那藏得最深的人……
“那皇后娘娘的事……皇上还要去查么……”她不确定地抬眸,目光中含了一抹复杂,幽如夜泉,让他有一瞬的怔忪。
问出来了,还是问出来了。景宁咬着唇,不明白心底里那蠢蠢欲动的期冀究竟从何处来。那纯妃确实是有功于社稷,可谋害皇后是多大的罪过,这样,也能功过相抵么……
“如果朕说,皇后,是难产而死呢……”深邃的黑眸浓如夜色,他深深地看着她,握在她皓腕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那加重的力道,让景宁冷不防地吃痛,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他越发拽住。“如果朕说,不查,更不会去深究这其中缘由呢?”
他步步紧逼,景宁默然承受着手腕上的痛,半晌,垂下眼帘,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笑痕,“皇上是……顾全大局。”
这答案,早已经想好。
太皇太后知晓皇后中毒之事,却并没仔细去查;他一定也是知道的,可也是一样的放任自流。后宫一向凉薄,可这从来都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为却是让人心惊心冷。贵为皇后又如何?还是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到头来,连个公道都得不到……
玄烨微微一震,沉默了好久,才俯下脸看她,“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话音未落,他蓦地钳起了她的下颚,低沉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问她,“朕要听你的真心话。”
在那灼灼的逼视下,她失神,就连自己都开始迷惑。她究竟在执着什么?后宫本就如此,冷酷,森寒,容不下人间一丝一毫的悲悯,恻隐。她在这宫闱内辗转两年有余,不是最明白不过的么……
“女子以夫为天,皇上,就是臣妾的天。臣妾一切都听从皇上的安排……”
这座宫,便是她的金丝笼,在里面盛,在里面衰;虚与委蛇,勾心斗角,不过都是为了生存,谁会傻到付出真心。
玄烨深深地看她,黑眸深邃犹如广袤浓夜,暗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蓦地,那霸道地吻,就这么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朕该如何理解你的话……”他的声音喑哑低沉,烫灼的喘息紧贴着她的耳际,似呢喃,又似叹息,“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景宁无助地承受着他的吻。
宽厚的大手肆意揉捏着那馥郁柔软的身子,另一手,则牢牢地固定在她的后脑,不让她有一丝一毫地退却。
满院的紫藤花,早就开了。
花架下,那被解开了旗髻的女子,发钗零落,如墨的长发仿佛笼着烟云光环的瀑布,流泻而下,洒了满肩。她的美,在这寂静的夜,恣意绽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