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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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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又下起了雪。

厚重的帘子被撩开,一阵冷风呼啸,打着旋儿地将外头漫天的雪屑卷进来,沁寒刺骨。地上的雪已经盈尺厚,堆积在门口,将朱红的门槛都染成了斑斑驳驳的白。

进来那人,穿的是一身墨绿色宫婢装。

端庄的花盆底儿旗鞋,一步一步,缓缓地从阴翳的垂花门外走进来,迎着殿内摇曳灯盏,一张脸甚是清秀。

佟佳V仙蕊正跪在地上,等了个把个时辰,此时,膝盖以下麻木得仿佛有一千只蚂蚁再咬。

可她习惯了维持那懒言敦厚的性情,再难忍,也会忍着;因料定了那宁嫔查不出什么,就算其他妃嫔落井下石,总有太皇太后心明眼亮。只要忍过这一段,往后,便是各凭本事,走着瞧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身后那渐行渐近的女子,竟是给她送来了一道催命符:

“奴婢拜见太皇太后,拜见各位主子。”

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仙蕊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如坠冰窖。

“尔芳……”

此刻,不仅是佟佳V仙蕊,就连坐在花梨木敞椅上的图佳亦是一震,隐在绣花衣袖下的手攥成拳,她惊愕地瞪着那婢子,整个人都懵了。

尔芳低着头,也不看旁人,只跪在地上行叩拜大礼。

太皇太后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女子,模样周正,倒是有几分面熟。

“你是哪个宫的……”

尔芳敛了敛身,再拜,“回禀太皇太后,奴婢是怀恩殿近侍宫婢,卫氏V尔芳。”

在场诸人,除了图佳公主,皆是宫里头的妃嫔,哪个不是深谙这后宫之道。看眼下这光景,大抵是要来一出大义灭亲了。于是,纷纷将看热闹一般的目光投向这宫婢身上,但见她从容镇定,脸上无表情,眼底亦无表情,仿佛一切于己无关。

这时,太皇太后看向景宁。

景宁不动声色,朝身侧的郑玉微微示意,郑玉便从她手中接过那布料,一并递给了瑛华,再由瑛华转呈给了太皇太后。

“这是……”

暗彩绸缎,触手是温的,软的,却不润。不像宫里头的料子,可以轻薄如蝉翼,腻滑盈手;亦可绸光可鉴,堪比金玉。

“启禀太皇太后,这块料子,该是从宫外流入宫里来的,并非尚服局所有。”说话的是郑玉,尚服局的司衣,正六品的女官。

尚服局掌管后宫服用采章之数,一应布料,皆有尚服局女史登记造册,从局里派送给东西六宫的料子,每一匹都有详细记录。而宫外流入的就不同了,芜芜杂杂的,难以查核到十分精细。各宫妃嫔用惯好东西,哪里肯动外头的凡品,倒是有些个婢子,不守规矩,将宫外的东西带进来,躲过了尚服局和宫正司嬷嬷的眼睛,却净做些个见不得人的物件。譬如,那诅咒人的射偶人。

这郑玉是宫中的老人儿,一向深得赫舍里皇后青睐,说话极有分量。太皇太后闻言,目光不由得落在手中那巫蛊娃娃上。

——原带着的银针早被拔去,娃娃身上的衣裳也被扒得散乱,内里露出稻草肚肠来,破破烂烂,倒是腰间系着的素纹暗彩的缎带,虽被磨出了线头,却还算周正。

可等定睛一看,这缎带,不就和手中的这块,是同一种料子么……

这时,宫正司司正周尔清适时地道:“太皇太后容禀,奴婢等与宁贵嫔查看那巫蛊娃娃的时候,发现,娃娃腰上丝带,并非宫里所有。几经搜查,不想,单从纯妃娘娘的寝殿,搜出了……”

她的话没说完,却是再清楚不过。

太皇太后顿时沉下了脸,一甩手,将那料子仍在仙蕊身前,似十分失望,又有三分的难以置信。

“蕊儿,你可有什么话说?”

佟佳V仙蕊并没开口,许是一向懒言惯了,此刻就算被责问,亦没露出太多情绪。众人冷眼瞧着,却见她似笑非笑地将目光投向同跪在地上的卫氏V尔芳。

“尔芳,你是本宫身边最贴心的丫头,或许今日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才一时糊涂……本宫,不会怪你……”

珠润脸庞,温着一抹浅淡,如脂般温醇;

明明是敷衍威胁的话,从那喉中发出,却宛若杏花春雨,丝丝入耳,迷诱股惑出了牵动人心的体贴和宽容。

宫外的料子……亏这些人想得出来。偌大的一座宫殿,八百烟娇,成千的宫婢奴才,布料开销极大,从哪儿还找不到一块布?就如那宫缎,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就算损失一块,尚服局的人再精明,也断查不出来,何必要从宫外找?既然找了,还要留下证据,难道是生怕不被别人发现么?

仙蕊太了解身边这婢子,外冷内热,向来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倘若没了她的帮衬,凭那块料子,就想定她的罪?她仙蕊在宫里头几年了,还没见过这么便宜的事儿……

周尔清和郑玉面面相觑,都听出这话中有话,却无一人敢去接口。

唯有景宁轻笑不语,只走上前,将地上那素纹暗彩的绸缎捡了,然后,轻轻交到了低垂着臻首的婢子手上。

指尖相触的刹那,她微不可知地捏了她一下——

“尔芳,纯妃娘娘是有这个本事,可你最了解你家主子,你觉得,她会帮你么……”

“尔芳,若是你家娘娘知晓今日你与我见面了,那偌大的怀恩殿,往后可还会容你?”

“树大,好乘凉。尔芳,你总要为你自己,为你妹妹,留条后路……”

轻声细气的话,犹言在耳。

尔芳蓦地抬首,正撞见景宁闪烁如星的眸光。

“尔芳,这儿虽然是怀恩殿,却有太皇太后为你做主,且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与太皇太后说出来吧。”章佳V阿敏温着声音,低低地催促。

她是怕了这宁嫔了,眼看着人证就要临阵倒戈,还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要知道若真被这纯妃脱了身去,往后,可就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阿敏心上着急,猛朝着景宁使眼色。景宁却恍若未闻一般,却是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右侧的瑛华。

瑛华早前就得了太皇太后的属意,细节脉络,摸得门清,又见景宁点头,知道该她上场了,于是,即刻走将过去,一句一句,审得极是干脆:

“老奴且问你,具要老实交代,若有半句虚言,可不轻饶!”

尔芳颔首,又拜;“奴婢知道。”

瑛华点点头,用眼神指了指她手里的绸缎,“这布料,是从何处得来?”

“是纯妃娘娘让奴婢从宫外找回来的。”

“作何用?”

尔芳犹豫了一下,微微咬唇,声如蚊蚋:“奴婢……起初不知。后来,奴婢亲眼看见……看见娘娘用那布料扎了一对巫蛊娃娃……”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一片哗然。

众人群情激奋,有幸灾,有乐祸,有唏嘘,也有嗟叹,斥责的斥责,暗骂的暗骂,谁都没注意到,跪在地上的仙蕊,唇角微不可知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瑛华还算镇定,轻咳了两声,等妃嫔们安静了,才又道:“那巫蛊娃娃,可是你放到承乾宫的?”

尔芳没直接回答,却沉声道出了一件事情来:

“是……公主与娘娘说,太皇太后可能怀疑是钮祜禄皇贵妃所为……才让奴婢,将那娃娃径自送到了承乾宫去……”

话毕,众人又是一阵惊愕。

还未等太皇太后开言,图佳腿一软,慌不择路地跪在了地上,“皇额娘,是佳儿糊涂,可佳儿也是听宣贵人说的……”

她旁的不行,见风使舵的本事却是一流的。

景宁也没料到这图佳公主是这么个不经事的人,转眸看了一眼佟佳V仙蕊,竟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似乎在意料之中。

太皇太后甚是了解这位公主,叹了口气,也不忙着责备,反而将视线转到兆雅身上。

这宣贵人倒是十分镇定,明媚娇颜,几分靓丽,几分无辜。待行了礼,才轻声道来:

“太皇太后容禀,是贱妾多事,那日去了宁姐姐那儿,一时好奇,便问起了。后来,与姑母闲话,可能是被听到了些端倪。不成想,姑母竟透给了纯妃娘娘……”

这颠倒黑白的手段,她比起佟佳V仙蕊来自是逊色得多,可尚且能够自圆其说。本来么,嚼舌虽不光彩,却并非不能容,毕竟,这宫里边儿若是少了空穴来风,缺了捕风捉影,便就如一潭死水了。

太皇太后有些泄气,凤眸从在场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蹙了眉,怒其不争地呵斥:

“依哀家看,都是在宫里头过安生日子过腻歪了,什么都敢无中生有,以讹传讹。往后,哪个再敢造谣生事,寝殿就要不要呆了,都到那北五所清净去!”

众人见太皇太后动了气,纷纷起身,谢罪。

“太皇太后息怒。”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将目光重新落到仙蕊身上。

本是针对她设的一出捉贼拿脏,众人这么一搅和,她倒好,竟成了那看戏的人。

“蕊儿,是以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仙蕊这时才抬眸,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温醇和善,哪有半分被拆穿识破的慌张模样。

“太皇太后,臣妾……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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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渐渐地停了。

怀恩殿内,被翻得乱七八糟,有宫婢来拾掇了,一并顺手牵羊的,拿走了不少精致器具。太皇太后也懒得管,遣散了在场各妃嫔,便在瑛华的搀扶下回了慈宁宫。

章佳V阿敏很兴奋,自等着事后的封赏,却因不见了景宁,一时无法,只得先怏怏地回了寝殿。

朱红的宫城内,一片银装素裹。

这样的天气,乾清宫那边一般是不会召妃嫔侍寝的。可后宫发生了如此大的事儿,自然将皇上都惊动了。不消半日,宫里头就已经传了个沸沸扬扬,不需李德全特地去打听,早有好事的小太监,一五一十地通报了,李德全再禀报给他,于是,今夜又轮到了她侍寝。

李德全来承禧殿接她的时候,才过申时。晚膳刚刚摆上桌,景宁连筷子都没拿起来,敬事房的奴才后脚就到了,后面,跟着笑容可掬的李德全。

“李公公,怎的这么早?”

景宁一阵错愕。转瞬,忙起身,招呼他进屋坐。

李德全满脸堆笑,也不推辞,进了寝殿,才笑呵呵地道:“万岁爷可说了,若是晚一些,怕宁主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特地让奴才早早就来接您。索性,奴才没扑个空。”

景宁笑容有些僵,这准是他故意拿上次先去慈宁宫的事情寒碜她呢;

“劳烦李公公了!”

李德全捋了捋削尖的下颚,笑眯了眼睛,“宁主子哪儿的话……那是等您用完膳了,奴才们在这儿等您;还是先到乾清宫,和万岁爷一块儿用?”

景宁看了一眼桌上未动的盘盏,吩咐秋静一并撤了,“那这就走吧。我准备准备,李公公稍等片刻。”

就算不吃了,她不敢让内务府总管等啊……

一路上,轿子走得很仔细。除了“嘎子嘎子”的轴木碾转,透过窗幔,还能听见抬轿奴才踩在雪上的声音,一步一步,很稳当。

等素帏小轿在乾清宫寝殿前停了,景宁才被李德全扶出轿子,早有打着伞的宫婢在前面等着,看见她,忙上前几步,却是将她接进了东暖阁。

酉时,他正好在暖阁内批阅奏折。

外面的天还是亮的,微微迷蒙,透下来很微弱的阳光;东面的天空中阴翳着一团乌云,笼着高楼殿宇,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下雪。

暖阁内,升了炭火。

她走进去的时候,一股暖香扑面而来;香雾迷离中,他就坐在那明黄案几前,手里头还拿着一封奏折,剑眉微蹙,纠结了一抹深思。

“今夜居然还是臣妾,真是好巧。”

明明让秋静去敬事房报了备,说她天葵来潮,不宜侍寝,怎么还是她?真是怪了……

行了礼,即刻有宫人伺候她将身上的雪貂裘大氅脱了,露出了里头的一袭浅碧竹叶云纹的宫装。

“朕就没翻牌子。”他转身,将手里的奏章放到案上,才抬头来看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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