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的大殿里,仍是灯火辉煌。
楚优辞背负双手,在大殿内不停的转来转去,良久,又在那张金龙椅上坐下,但坐不到一会儿,又烦躁的站起,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她自己稍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忽然,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那边案上摆着的一个黄金沙漏,额上和鼻翼间已是沁出了密密细细的汗水。
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她按住自己的胸口,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大皇子楚松,是皇后所生的皇长子,若扶他即位,相较于其他皇子而言,他有个精明而又心胸狭隘的母亲和有势力的外公,不是太容易掌控,时间一久,不免有另一幕争权的斗争上演。
二皇子楚枫,聪明伶俐,小小年纪便十分有主见,其母尚美人亦非泛泛之辈,立之为不智之举。
三皇子楚榆,性格温和乖顺,年幼失母,且外家无势力。。。。。。
对!就是他!楚优辞目光一闪,已是下了决心。
但她转过身子,面向那道黄色珠帘的时候,她的心又不禁再度摇摆起来。她的内心在轻轻的问着自己,真的要这样做吗?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面上忽然充满了痛苦之色,闭了闭眼睛,走到那道珠帘前,伸手一掀,走进了里间。
楚优章安静的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双眼紧闭,一张英俊迷人的脸上,竟是一片安详平和之色。
楚优辞立于床前,静静的看着他,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丁浅语憔悴消瘦的容颜,就是面前这个人,他利用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利,将她的心上人强行纳入后宫,他明明知道她们相爱,却故意让她们痛苦,他看似对她亲近,却永远都在防备着她!
想到这里,她眼中泛起一丝阴毒之色,右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碧绿的玉瓶,紧紧攥在手中。
她知道,如果把这个瓶中的液体,倒入他的口中,那么,这大梁的天下,至少会有十几年能主宰在她自己的手中。她轻轻旋开盖子,弯腰靠近了他。楚优章一无所觉,仍在昏睡当中。
楚优辞近距离的看着他与自己多少有些相似的五官,忽然心头一颤,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汗水,就这么一滴一滴落在了明黄色的褥子上。
不!我不能这样做!他是我的亲哥哥呀!
她心中一阵痛苦,一连退了好几步。
我已失去了父皇,失去了大哥、二哥、三哥,连那个不爱我的奶奶也死去了,难道,今日我真的要亲手杀了他么?
可是,不杀他,他会放过我么?纵然我不在意生死,可是他会怎样对浅语?
但。。。但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了呀,他是你唯一的哥哥了呀!
哥哥又怎么样,楚优辞,你的心,怎么忽然变软了?皇室之家,哪有什么亲情血脉可言,你不杀他,他杀你的时候也不会手软的!你看吧,连你爱的人你也保护不了,只能任她如鸟儿一般被关在那禁宫之中。。。。。。
她内心各种各样的念头在激烈交战着,她一步一步的后退,冷汗涔涔而落,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水。她从来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可是这一刻,她只觉得,手上那小小的玉瓶,似乎有千斤之重。
父皇,父皇。。。我该怎么办?如果我这么做了,你在地下有知,能原谅我的所做所为吗?
天边已现出微微曙光,整个皇宫一片沉寂。
楚优辞抬起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忽然一咬牙,步伐坚定的走向床边,侧身在床沿坐下,收起玉瓶,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小的香囊,放在楚优章鼻间。
一阵淡淡的清凉的幽香直冲入楚优章鼻中,片刻之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面前楚优辞的脸并不让他感到惊讶,他微微动了下身子,只觉筋酥骨软,浑身竟然没有一丝力气。
“这药后劲很足,你不用白费力气。”楚优辞冷冷的望着他,道:“两三个时辰过后,你自然会恢复。”
楚优章显然十分诧异,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楚优辞,将她面上的汗水和泪痕尽收眼里,忽然轻笑道:“呵,看来我的妹妹,刚刚经过了一番天人交战。”
楚优辞咬牙道:“我真想杀了你!”
“杀了我,你有办法控制局面么?你如今没杀我,是不是也无十分把握了?!”楚优章嘴角泛起一丝讥嘲之色,一激动,嘴里却再不记得自称“朕”了。
“我真是很奇怪,你凭什么这么自信?”楚优辞冷笑道:“你知不知道,在你昏睡的时间里,我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宫和京城,你的虎符在我手里,兵部尚书黄忠等人,都曾跟我生死与共,你的心腹爱将卫南和云达已死在我手上,你的子女的生命都掌握在我手里。只要你一死,我随便指哪个年幼的皇子即位,难道天下还有谁有胆子敢跳出来反对么!”
楚优章脸上这时才露出震惊愤怒之色:“你杀了云达和卫南?!你。。。”
楚优辞狠狠的盯着他:“杀他们算什么怪事,我现在就算想反悔杀了你,都还来得及!”
楚优章望着她脸上憎恶的神色,心下竟也是有些恐惧,他定了定神,咬牙道:“那你为什么不杀!”
楚优辞偏开头,流下眼泪:“因为我知道,父皇不会原谅我的!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我累了,我真的很累。。。父皇失去的江山,我们夺回来了,可是大哥二哥他们,却不能再活过来了,你若死了,我再也没有哥哥了,虽然有这样的哥哥,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她脸上露出一丝嘲笑。
楚优章眉宇间现出怒色,如果此时身子能动,他早跳起来了,他咬牙切齿的道:“有我这样的哥哥,跟没有没什么两样?!凡是哥哥对妹妹能做到的,我哪样没替你做?你看看今日,你做妹妹的又怎么对我?!我早应该知道,你能伪装骗过延德,在我面前又何尝不能伪装,我早就不该对你掉以轻心!”
“你对我掉以轻心了吗?”楚优辞面带讥嘲:“自我去越国投靠你,你什么时候没对我防备过?哪怕是我在战场上替你卖命,都有人在我周围注视我的一举一动,更不要提那个我以为忠心耿耿的王猛、宁儿,都成了你的眼线,而那个所谓的上清公主府,那完全是一座变相的天牢!呵,当然,至少你没有杀我,这点,我该感激你的,是么?”
“那么你呢?你何尝没有处处防备着我!你跟我又是不是一条心?”楚优章心中既愧且怒,他红着眼睛道:“你私下劝说王天成和枯寒等急流勇退,以免遭我毒手,王天成关在天牢时,你偷偷去见他,你甚至帮他转移财产,关于那许多事情,我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么?你到处博好名声收买人心,你是个宽仁善良、爱护忠臣的公主,而我却是个薄情寡义、只可共患难却不可同享乐的君王罢了!”
两人象两只被激怒了的狮子,毫不示弱的瞪眼相对。这个时候,什么风度,仪态,尊贵的身份。。。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
许久,楚优辞转过头,用手按了按眉心,疲倦的道:“ 你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其实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你却为什么要那样对浅语?你早就知道我跟她的关系了吧?你早知道我在乎她,却仍是胁迫她入宫,呵。。。为什么?你非要我恨你么?”
楚优章一怔,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眼神告诉我的。”楚优辞偏过头,静静的注视着楚优章的眼睛:“她入宫后,我见过她两次,尽管她说的话是那么绝情,但她在看着我时,我仍能从她眼睛里看到心疼、痛苦、无奈还有关心。皇兄,你知道信任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么?我告诉你,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我彻底信任,那人毫无疑问是浅语。我信任她,信任她对我的爱情,我相信,她永远不会因为种种原因背叛我而投入别人怀中,除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楚优章眼神惊愕,又夹杂着些许复杂的嫉恨之色,他“哼”一声,不再说话。
“让我来猜猜吧,皇兄时时刻刻防备着我,就算是把浅语夺过去,也只不过怕我将来有异心的时候,掌握火药而作乱,王晓晓要跟汪乾两人很好控制,我不好控制,如果我有了浅语,是如虎添翼。皇兄比我年长十几岁,生前倒还不必太过担心我,死后却是非要为子孙担心不可了,是么?再说皇兄心怀宏图大志,有意日后攻打西域诸国,把那片土地划到大梁的版图之中,将浅语放在身边作妃子,当然是明智之举。”楚优辞面无表情的道。
楚优章紧闭嘴唇,只是静静的听她说。
楚优辞继续道:“浅语可能从未对皇兄假以过辞色,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女人在皇兄眼里,只不过是玩物和生育的工具罢了,可是却有个女人,敢于反抗皇兄,皇兄觉得很新奇吧?何况浅语虽谈不上国色天香,倒也算漂亮迷人,这样一个让人觉得新奇的漂亮的女人,心里一心挂着妹妹,却对身子天子的哥哥冷淡相对,皇兄觉得挫败不甘心是么?”
楚优章笑了笑,终于开了口:“你猜得都对。不过你这么聪明,有一点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把她强行留在身边,不只为那两个原因。还因为,我在这世上没有什么亲人了,死的死了,有的还活着,但在我心里也死了。说真的,在这世上,我就对你还有点儿那所谓的亲情,虽然你一心想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离开你这有等于无的哥哥。我却不想你离开,尤其在那所谓的奶奶死后,我简直把你当作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简直有点嫉妒那个丁浅语。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娘们的时候。”
楚优辞错愕的望着他,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
楚优章自嘲的道:“看来我这辈子注定是孤家寡人了,在我眼里,如今除了皇位,也就我的妹妹和儿女们重要了。我的妹妹,今天想杀了我,我的儿子,长大懂事之后,也会想我早点死的。既然喜欢在这高位,我想我应该坦然点面对这些才是。”
楚优辞低下头,语声微微哽咽:“皇兄,我厌倦这种生活了,我不想杀人,也不想时刻担心着被杀,我不想玩心计,不想伪装,不想拉党结派,我今天。。。也不想弑君弑兄了,我真的很累。”
“你既然不想杀我,却又为什么不走?”楚优章静静的看着她。
“笑话!你以为我会象只丧家之犬一样,一辈子东逃西躲避着你的追杀缉拿么?那样活着对我而言,不如死了。”楚优辞眼里微带傲色:“何况,我如一走,你必定不会放过我们大家的,我太了解你了,皇兄。”
“所以你让丁浅语和王晓晓等逃了么?”楚优章道。
“对,你现在想杀我也好,想把我关一辈子囚禁起来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唯一所求的,就是你能放过浅语她们。”楚优辞缓缓道。
“如果我不愿意呢?”楚优章忽然慢慢坐起身子,冷冷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