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素城傍山而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即使围城,也有山中的小道通向后方。墨征南征战沙场多年,第一次碰上这么难啃的骨头,雄心壮志受到严重打击,怒气一触即发,谁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言。
也难怪他敢在出兵前誓言半年横扫翡翠,当年他仅用一月灭了乌余,休整数年后一鼓作气打入北罕,不出半月便逼得以悍勇著称的北罕各族走投无路,生擒并绞杀北罕王,使北罕全族对墨征南称奴,辽阔富饶的北罕大地衰败至今。
屡战屡败,木素守军自知不敌,放弃与墨征南正面交锋,死守城中,另谋他计。铁军由来都是在大草原上训练,两军遭遇,冲锋陷阵时都是无人能挡的鬼煞,可面对这种攻坚战,顿时有些无所适从,也有老兵想起棠棣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流露出些许不安,这种不安情绪很快在下层士兵中蔓延,当墨征南有所觉悟时,流言已有不可遏止之势,继续煎熬下去,人心惶惶,铁军战斗力将大为减弱。
攻不进,退不得,铁军不死不回的气概荡然无存。百般无奈,墨征南只得保存实力,以稳定军心为要,将交战的次数渐渐减少,等待全力一击。由一天数次变为一天一次。士兵似也看出他的心思,反正没指望天降红雨把木素淹了,往往在城外叫战一阵,装模作样冲锋,等城墙上的箭一来,立刻潮水般退回,不伤分毫,皆大欢喜。
眼睁睁看着血腥战斗成了游戏,墨征南有些气苦,却无可奈何,脾气愈发暴烈。大小将领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不约而同做起白日梦——让上天出现奇迹。
这个奇迹终于出现,那就是墨征南新找回的幼子墨十三。
墨十三在一个黑沉沉的夜里潜入燕军军营,墨征南收到消息,振奋异常,早早备下酒菜,自己则等在营帐外。看到儿子一行,顾不上教训昆仑将军等人,在众人面前冷着脸将墨十三拉入营帐,立刻笑逐颜开,“好小子,没想到你这种办法也想得出!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见他对自己的屡屡挑衅丝毫不以为忤,墨十三放下心来,低头拜道:“父亲,那都是阿懒的功劳。”
说他胖还喘上了!墨征南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冷哼一声,撇下他径自入席,自斟自饮。
墨十三乖乖坐下,为他倒酒,墨征南看着他那愣头愣脑的模样,突然有深深的无力感,长叹道:“算了,既然那女人全力助你,我也不想多说。你这次来如果是帮我灭翡翠,夺天下,我定尽心栽培,如果是为了讨到北州,劝你早早回乌余,不要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乌余我要,北州我也要!”墨十三自斟一杯,一口饮尽,沉声道,“阿懒苦心筹划,才有今日的局面,我不能让她白费心机。”
“我攻入北州,难道都是你那女人的‘苦心筹划’!”墨征南又好气又好笑,“除了你的女人,你脑袋里还装了什么!”
墨十三满脸自豪,“当然,若不是阿懒逼他们割让北州,逼反安王和众将领,你不可能这么快打进来!”
墨征南无言以对,只能说那女人运气实在太好,无意中推动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两人沉默下来,吃吃喝喝一阵,墨十三突然狡黠一笑,“阿懒早就说过,要打翡翠千万不能心急,翡翠国库空虚,经不得拖。再者西州连年旱灾,今年自然逃不过,而且将是大旱之年。南州夏季定会暴雨成灾,堤坝久未修固,只怕大难临头。再加上连番征兵,赋税繁重,百姓难以承受,自然又是一番大乱。只要能拖到那个时候,翡翠亡国之日不远。”
“笑话,翡翠几百年基业,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十三,女人不懂用兵,不要听她废话,好好跟我打江山,我不会亏待你!”墨征南按捺下怒火,冷冷道。
墨十三并不作答,自言自语道:“对啊,阿懒就是让我建立军功,好堂堂正正拿下燕国……”
“好大的口气!”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墨征南恼羞成怒,掀了桌子,拂袖而去。
墨十三眨巴眨巴眼睛,笑得无比温柔,“阿懒,他的反应果然跟你说的一样。”
把压箱底的霹雳刀剑和霹雳弹拿出来,太上皇终于松了口气,安心住进御书房后的小院,等待玉连真研究透彻后做出定夺。不到两个时辰,玉连真狂奔而至,满脸兴奋道:“太上皇,赶快命人大批生产!”
到底还是太年轻,想做就做,无法掩饰情绪,也不懂人间疾苦。太上皇摇头苦笑,招手让他来到身边,正色道:“你可知现在国库还剩多少银两?”
玉连真立刻醒悟过来,懊丧不已,愤愤然道:“你怎么丢给我这么个烂摊子,翡翠竟然五十年来未加过赋税,你可知五十年前一个铜子能买什么,现在又能买什么!”
他甩手坐下来,拍着桌子道:“国库空空如也,你要我拿什么去打战!”
太上皇叹道:“先皇好大喜功,又立誓维持一贯的休养生息政策,五十年不加税,却没料到百姓生活富足,对各种商品需求量庞大,物价飞涨。我退位就是让你赶紧增加赋税,叛乱后我失去民心,策令推动不力,只能靠你了!”
玉连真欲言又止,长长叹息,这时,一名暗影急匆匆进来,低声道:“墨十三已到木素!”
“他怎么能去!他怎么敢!”玉连真拍案而起,太上皇轻轻拍拍他肩膀,柔声道:“别生气,你难道忘了,墨征南是他父亲。”
玉连真目眦欲裂,大喝道:“把云韩仙截下来,我要把她也送到木素去!”
“回皇上,刚刚收到消息,云韩仙的船已回到乌余。”
玉连真脑中一个激灵,咬牙切齿道:“你们有没有看清楚船上到底是什么?”
“船上所有水手都换成乌余人,不,应该是暗棋门的人,守卫森严,根本无法接近。不过,看起来运东西的箱子很重,而且护送的人十分紧张,不像寻常之物。”暗影战战兢兢道,“臣以为,财宝的可能比较大。”
连太上皇也脸色骤变,三步并作两步逼到暗影面前,刚吐出一个“你”字,后面的话全部被堵在喉头,踉跄着退到书案旁,扶着书案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
“为何不拦下来!为何不早点报告!”玉连真忧愤交加,踢开暗影,一溜烟冲了出去。
宫中四处都是人,却只让他觉得孤单和心寒,这个皇宫,等坐到高位他才知道,这个皇宫本来就没有他的位置,侥幸得到的,终不稳当长久。四顾茫然,他咬了咬牙,朝北阳宫的方向飞奔。
那里,总还有张热烈的笑脸,对他从不设防。
北阳宫的高墙之外,霍小尧正拖曳着脚步迎面而来,两人远远看到对方,玉连真尚未开口,霍小尧似惊弓之鸟,朝北阳宫狂奔。玉连真火冒三丈,飞身而起,扑上去拎住他的衣领,低吼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跑什么跑!”
霍小尧牙一咬,见左右无人,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我爹已经在霍家祖先面前立誓决不谋逆,你们为什么还要把他往死里逼,你知不知道,军中都传遍了,他名为先锋将军,其实叫做送死将军!你们……太过分了……”
话音未落,霍小尧泪流满面,身体一软,倚着他蹲下来,抱着他的腿一下下打。
电光石火间,玉连真立刻明白太上皇的用意,浑身如坠入冰窖,冷得阵阵颤抖,霍小尧察觉出来,哽咽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别告诉小乐,我一直瞒着她。”
看着他那酷似小乐的纯净眼神,玉连真终于感动一丝温暖,将他拽起来,用力将他揽在怀中,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他心头一颤,状若无意道:“内侍宫娥根本不知内情,你不要听信流言。墨征南的铁军所向披靡,霍将军久未带兵,不听军令冲入北州,确实莽撞了些。”
霍小尧瞪他一眼,愤愤道:“是我二姨告诉我的!”
玉连真脑中轰地一声,听到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而来,“你二姨是不是招福身边那个?”
霍小尧愣了愣,到底回过神来,急道:“我没让小乐见她,马上送她走!”
“你怕什么?”玉连真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无比森冷的笑容,低声道:“带我去瞧瞧,我问点事!”
霍小尧浑身一个激灵,拔腿就跑,被人硬生生拎回来。
看到玉连真,江玉蝉并没有丝毫惊慌,仿佛招待客人一般,殷殷将霍小尧拉到身边坐下,为玉连真倒上茶水。玉连真恍若神游天外,怔怔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不发一言。
“二姨,他想问点事。”霍小尧到底说不出“皇上”那恐怖的称呼,轻轻拉拉江玉蝉的衣角,怯生生朝那方使眼色。
江玉蝉摸摸他的头,面容一整,向玉连真深深拜下,冷冷道:“多谢皇上盛情,我们大人和夫人终于能回乌余了!”
“二姨!”霍小尧惊惧莫名,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玉连真突然笑出声来,将霍小尧拉到一旁,在当中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低喝道:“我问你,你们暗棋门目前有什么计划,在京城还留了多少人?”
江玉蝉笑容无比灿烂,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回头对霍小尧低声道:“好好照顾你妹妹,等你妹妹的孩子出生,你亲自教养,不要让他变成皇宫里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谁狼心狗肺!”玉连真霍然而起,踢开霍小尧,闪身逼到她面前,“你本可全身而退,回乌余好好享福,为什么要把这种混账消息递进来?你难道没有想到,要你递消息的人根本是存心置你于死地!”
“皇上,求求您,不要杀她!”霍小尧幡然醒悟,连连叩头,额前很快见红。
江玉蝉罔顾他的杀气腾腾,目光温柔地看着他,用嘶哑得刺耳的声音道:“把小尧弄出去,我跟你说句话。”
玉连真浑身一震,将她拉进内室,语气中已有七分期待,“快说,暗棋门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饶命啊!”江玉蝉突然惨叫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软软倒地,嘴角还有一抹凄厉笑容。
“二姨!”霍小尧一脚踹开门,扑上去将她抱住,江玉蝉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一声声大喊,“为你爹娘报仇,报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