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2】
明笙当然没答应他,洗完澡后忍着困怠,打电话给前台叫了早餐,再打电话确认了两个人的航班信息。江淮易看着她事无巨细地把琐事都料理好,困意渐渐消退,定定地看着她,翕动嘴唇:“你就没有想睡个懒觉的时候么?”
“不然呢,还回不回去了?”
“今天回不去还能明天,又不着急。最多翘一天班。”他说,“你让我现在为你了辞职都行。”
明笙半开玩笑道:“你人生态度这么随便?”
“没。我很有原则的。”江淮易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抱住她的腰,“我是笙宝宝至上主义者。”
她随口问:“既然这么散漫,之前为什么要挑这么忙的工作?”
“……因为你喜欢。”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江淮易眼睫低垂,陷入记忆带给他的失落感里:“你说你姑姑喜欢。”
明笙蓦地想起,在陆雅琴过世前的最后那段日子里,他一直陪着她,变着法子想讨她姑姑的喜欢,但她一直拒绝他们会面。有次他心血来潮似的逼问她陆雅琴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她便随口答“精英型的吧”。忙碌,有前景,靠得住,组成了陆雅琴这样思想传统的长辈的心仪人选。
而他收敛了自己玩世不恭的天性与锋芒,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按部就班的人。
明笙不寻常地沉默。
江淮易过了一会儿自我消解了当初一厢情愿带来的寂寥,表情轻松地用手捏了一下她紧抿的唇,笑:“怎么,太感动?”
明笙被他捏弄着,眼眶突然泛红。
江淮易以为她生气了,松手说:“我太用力了?”
“没。”明笙突然笑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很自私。对你一直这么糟糕,但一想到如果有一天会没有你,还是觉得无法接受。”
“如果我不要你了呢?”
“我对谢芷默说过,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把他的骨头敲碎了,也想一根一根带回家的**。”她用瘆人的语气说着,一边从颈后向下抚摸他的脊椎,“小心你的骨头。”
江淮易笑着,挺身亲了一下她的脸颊,黯声道:“最好是这样。”他好像得到了什么郑重的承诺,突然因此想起了要紧事,严肃地坐起来,说,“还是得早点回去。”
“嗯?”
“我妈说要跟你单独吃一顿饭。”他找出手机开始联络。
明笙:“你妈妈?”
“对。就上次我姐从医院接我回去那次。她看见你了。”江淮易抬头一笑,“不过你不用担心。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明笙挑眉:“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江淮易大言不惭,都懒得解释,便已经用手机收发着短信,安排好了时间地点,“我帮你们把地点都订好了。这家餐厅的日料特别好吃,我妈特别喜欢。你们就去那里见面,好不好?”
其实也容不得她说不好的余地。
一切都以他为中心,这个令她隐隐不安的会面一天天临近。
到了那一日,江淮易比她还郑重。
他在出门前,还找了周俊当参谋。
周俊难得周末,浪了一晚之后昏昏欲睡,看着江淮易在他面前换了十几件衬衣,表情扭曲:“我说江大少,什么事这么高兴,至于像要出嫁一样吗?”
江淮易分毫不理会他的调侃,在镜子前抿了抿唇:“我笙答应嫁给我了。”
周俊立刻弹了起来:“我操?这么快?”
江淮易斜睨他一眼:“快什么,我等好久了……”
周俊干咽了一下,想想这几年的来回折腾,也觉得无话可说,转而问:“所以今天你们这是……见家长?”
江淮易点点头,又颇感奇怪地说:“不过我妈不让我在场。”
“……”周俊噎得不轻,“那你打扮得这么仔细想给谁看?”
“我要去接阿笙。”江淮易把衬衣扣子扣完,转身倚在镜面上,“这样怎么样?”
周俊本来还想问什么,提起这个便深感无力,又崩溃地倒回去:“江大少,你帅得都能上天了,放兄弟一马成吗??”
但他还是不满意,看着镜子蹙眉:“我是不是,有点老了?”
“二十五岁你跟劳资说老?”
江淮易不说话了,表情幽怨,“她就喜欢年轻的。”什么十九岁的小领班,二十岁的混血男模特……在那群环绕着她的小鲜肉面前,他失去了优势。
周俊连眼皮都懒得抬:“你放心,在她心里你估计就是个小学生。”
回报他的是被一个暴怒的男人强行拖出了他家。
他准备了这么久,其实接到明笙的过程也就十几分钟,很快就到了约定的地点。明笙进去见顾莜,他便悄然带着周俊走进隔壁包间。
周俊进去发现这个包间是和隔壁连通的,无情地嘲笑他:“难怪你主动说要请我吃什么饭,原来是偷听你妈和你老婆会谈,找人壮胆。”
江淮易一门心思在隔壁的谈话内容上,懒得理他。
隔壁的气氛疏离得很,在最初礼貌的寒暄过后,变成了彻底的沉默。
顾莜是一个毫无压迫力的女人,明笙在她面前感觉不到丝毫顾千月身上的那种干练气质,谈话好像是她在主导。这反而令她觉得气氛怪异。
终于,在她们把可说的场面话说尽之后,顾莜放下手里的清茶,忽而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你姑姑的关系?”
明笙微是一愣。她确实知道陆雅琴与她是多年好友,但顾莜清楚她知道这一点,却令她始料未及。这意味着,也许顾莜今天找她来的意图,就没有单单见一见儿子的女友这么简单。
“看来你知道的事很多。”顾莜的声音很温和,却没有笑意,静静地审视着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淮易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明笙明白她话外之意,直截了当答:“不是报复。”她说,“对现在的我来说,他只是他。虽然也许您会觉得,这样的关系为世俗所不容,但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尊奉自己的真心更重要。”
出乎她意料,顾莜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却没有她预想中的暴怒抑或皱眉。她只是怔怔地听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思索什么,而后轻轻笑了起来,说:“你怀疑,淮易是你小姑的孩子,是吗?”
反倒是明笙愣住,怀揣着掩藏在深暗海面下的一丝光亮,说:“难道……不是吗?”
“按照你小姑的生育年龄,和淮易在我们家的位置。这个猜测也许很合理。”顾莜温和地笑,“那你对你的小姑,似乎了解得不深。”
她说:“雅琴天资很高,不满十六岁就上的大学,这你知道吗?”
明笙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在和绍年相恋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成年的。”顾莜看着她的表情,慢慢阖上眼睑点了点头,验证她的猜测,“而我长她几岁,又毕业在她前头。那个年代还流行包办婚姻,家里一直在促成我和绍年的婚事。绍年那时候也在公司发展期,需要我家里的支持。对我来说,我觉得她还年轻,未来的变数那么多,她总会投奔新的选择。而我顺从长辈的意思,人生就这么决定了,绍年也是很理智的人,知道该怎样妥当地选择。”
“但我没想到她这么决绝。她在那时候有了孩子,背着所有人一意孤行地生了下来。在那个年代,你应该明白她那样的年纪,生下一个孩子,会遭受怎样的非议。但绍年一直对她有感情,我们为了保护她,瞒天过海,让这个孩子的生母变成我。”
“这件事连我们的父辈都不知道。也不怪你不清楚。”
明笙仍在发愣,不能置信道:“我只是好奇,您和我小姑……妻子和初恋,怎么可能做到这么和乐地共处?”
“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会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选择。”顾莜说道,“或许换在今天,当时的我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但在那时候,我们都想得太过天真。我对雅琴愧疚,所以以为自己能容忍丈夫另一个情人的存在。而她感激我接纳孩子,也以为自己能无名无分到老。”
“时间证明我们都错了。但是谁也挽回不了,积重难返的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样的死局。直到绍年出了事。”她笑,“我们就像被同时抛弃的两个女人一样,因为没有第三个人能理解我们的境况,反而奇怪地惺惺相惜起来。”
顾莜平静地看着她,不吝于将自己年少时的荒唐展露于人前,说:“所以,淮易不是你小姑的孩子。千月才是。他爸爸终究是偏心的,看上去最宠淮易,但其实把所有的心血花在了千月身上。他培养她,一步步促成她做他的继承人,而用溺爱的方式补偿淮易。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是后悔的,后悔当年娶了我。”
“所以,年轻的时候,不要因为一时的多虑,而选择自己不愿意的那条路。”她的模样忽然变得苍老许多,“所有的现实都会变,只有自己真实的想法会让自己念念不忘。违背己心的选择,终有一日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