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律对于很多犯罪都有详细的规定,但是对于某些犯罪,却是含糊不清,特别是这种闯到别人的家里来寻衅滋事的类型,惩治的弹性很大。或者说,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村民们打伤徐金山,自然是没有罪的。甚至打死他,罪行都不会很大。
封建王朝的法律,对于私有财产的保护,其实是相当到位的。除非是依靠权力****,敲诈勒索,否则,你一个富户闯到别人的村子里闹事,绝对是要悲剧的。陈家湾的民众有权力保护自己的人身财产安全不受侵犯。
陈守范冷冷的说道:“徐金山,我给你说话的机会。”
徐金山躲在随从队伍里面秫秫发抖,冷汗直冒,哪里还有什么话说?求饶吗?
让他向陈守范求饶?这比杀了他还要难过。他是来找陈守范的麻烦的,发誓要陈守范的好看,结果,最后居然落得跪地求饶的结局,这都叫什么事啊?
可是,如果他不求饶的话,只怕这次是真的死定了。没有陈守范的指令,陈家湾的村民,是绝对不会轻易放他离开的。上百个村民殴打他们几个,他绝对死定了。
陈守范冷冷的说道:“好,既然你没有话说,我就说了。”
他当即提高声音,将徐金山历年来的违法犯罪,一五一十的向大家公开宣布。
原来,这个徐金山,乃是宿松县最大的盐商,垄断了整个宿松县的食盐供应。他故意将食盐的价格提升许多,谋取暴利。他每年都能获取巨额的利润,但是,宿松县的百姓,却是苦不堪言。有的穷苦人家,连粗盐都吃不起,只能是蘸点黄岩水吃。
那个黄岩水是什么?是山中流淌出来的一种黄色的泉水,有些许的盐味,能够短期内代替食盐。但是,长时间食用,则会导致大脖子、大脑袋、眼神呆滞等系列疾病。
因为垄断了食盐供应,徐家在宿松县,号称第一富户。但是,他还不满足,还要赚得更多。他勾结扬州的某些不法盐商,暗中走私食盐,谋取更大的暴利,被陈守范拦截了好几次,损失巨大,故怀恨在心,一心想要找机会报复陈守范。
以前,陈守范是朝廷命官,徐金山不敢贸然动手。陈守范被革职以后,又担心陈守范会复职,也不敢公开动手。但是,这一次,他勾搭上了宿松县新任的巡检焦宝杰,感觉就不一样了。他给焦宝杰送了厚礼,努力拉近两者的关系。
焦宝杰明确的告诉他,陈守范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他就放心了,就带着几个家丁打上门来了。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被陈守范给堵在了村里了。
“打死他!打死他!”愤怒的村民立刻吼叫起来。
他们最恨的就是这种坑人的奸商了。
徐金山瑟缩在家丁的保护中,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他还是相当明智的,没有当场还口,对陈守范的申斥,还很配合的连连点头。
否则,一旦民众的怒火被点燃,他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到时候,就算官府追究起来,也是法不责众,他说不定就真的白死了。他情不自禁的暗暗埋怨,都是那个焦宝杰害人啊!他说陈守范已经是一条死蛇,没有还手之力,这不是坑爹吗?
陈守范没有还手之力?看四周村民的样子,随时都可以将他打成肉酱。据说焦宝杰从陈家湾回去以后,总是叫头痛,总是觉得背后有人暗算自己,不会是在陈家湾吃了什么暗亏,回去以后不敢说,却怂恿自己来送死吧?否则,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徐金山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上了焦宝杰的恶当了。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敢拿自己当枪使?好,等老子恢复过来,也坑你爹一次!
陈守范冷冷的盯着徐金山,沉声说道:“你回去告诉焦宝杰,就说我陈守范热情待客,不管是谁到来陈家湾,我都热烈欢迎!”
徐金山急忙说道:“我一定带到,一定带到!一定带到!”
陈守范冷冷的说道:“还有,你的随从踩坏了路边的菜地,你自己酌情赔偿吧!”
徐金山急忙将身上携带的所有碎银都全部掏出来,总共有三四十两的样子,全部都放在了地上,又下令随从将棍子全部扔掉,才灰溜溜的向后退。陈守范口气已经松动,如果他还不识趣的话,那就真的是自己找死了。
陈守范挥挥手,截断道路的村民,才慢慢的让开了通道。
徐金山等人急忙低着头,急匆匆犹如丧家之犬似的,跑得飞快,转眼间就消失了。
陈守范下令将碎银都收集起来,对大家说道:“这个钱,我准备用来修葺村中的道路,同时整修水利,大家觉得如何?”
村民们自然是恨不得举起双手双脚表示欢迎了。
陈守范当即表示由陈守中、陈守恒、陈守同等村中的长者掌管银两。
徐金山本来是冲着陈守范来的,想要借着焦宝杰的势,将陈守范狠狠的收拾一顿,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给陈家湾主动的修葺了道路,兴修了水利。如果他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打死他估计都不会来的。
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陈家湾又恢复了平静。
陈守范已经完全振作起来,每天除了散步锻炼身体,就是闭门读书。
陈林有意无意的,也会透露一些后世掌握的资料。诸如牟斌有可能成为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什么的。不管老爹是不是相信,有个印象就好了。
这天饭后,陈守范没有去散步,而是将陈林和张氏都叫到了一边。
“儿子,托你的福,爹爹准备去安庆府看看你刘伯伯!”陈守范神情严肃,缓缓的说道。显然,这个事情,他已经考虑了很多次了。
张氏正在做针线的手,顿时就停下来了,明显的有些犹豫。
陈守范继续说道:“我和他合作共事三年,脾气很是相投,分别之后,很是挂念。不知道他现在过的如何?是否能够撑过这个年关?”
张氏有些担心的说道:“万一那些人得知,你们私底下……”
陈守范大手一挥,不悦的说道:“怕什么?我们两个,都已经被革除了职务,还有什么可怕的?难道两家人走动走动,串串门都不行?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氏心想,这世道就是没有王法了。否则,怎么有钱人都统统去买官了?怎么焦宝杰就欺负上门来了?你要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混一个功名,被分配到一个芝麻绿豆官,结果最后还是被人抢了。
陈林却是在很认真很认真的琢磨这件事。
嗯,准确的来说,是琢磨另外一个人,一个和他关系密切的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刘鼎新,表字辞古,乃成化十七年(西元1481年)三甲进士,赐同进士出身。他原来是池州府青阳县的县令(正七品),可谓是年轻有为,仕途无限。因为治理地方有方,官声颇好,有传言要擢升为池州府通判(正六品)。
但是,最终的结果,是非常没有擢升,反而是被降职了。三年前,他被降职为宿松县的县丞(正八品)。县丞是县令的副手,没有具体的管理范围。如果遇到强势的县令,县丞根本上是可有可无的。偏偏刘鼎新遇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宿松县县令并不是传奉官出身,而是货真价实的三甲进士。外界都传说他是礼部尚书周洪谟的亲戚,非常的强势蛮横,根本不给刘鼎新任何的权力。搞得刘鼎新只能是跑到数十里之外的千岭乡巡检司去视察工作,结果就和陈守范相识了。
九品巡检陈守范和八品县丞刘鼎新,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眼了,居然一见如故,臭味相投……对不起,说错了,是肝胆相照,惺惺相惜,成了最好的朋友。
如果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个,居然还商定了儿女亲家!
没错,按照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陈守范唯一的儿子,陈林,未来的妻子,就是刘鼎新唯一的女儿刘滢。今年,陈林十四五岁,刘滢九岁,双方都觉得是天作之合。
陈林当时也觉得不错。那个刘滢,小小年纪,就是美人胚子了,长大以后,肯定不会丑到哪里去。至于刘滢,整天林哥哥林哥哥的叫得也很甜。
现在的问题是,本来是天作之合的两家人,都被一起革职了,赋闲在家了。
张氏担心的,就是他们两个,都已经在某些人的眼里挂了号了,如果还私底下走动的话,不知道又要搞出什么事情来。革职还是小事,大不了不做官。但是,如果加上一个查办的话,那就麻烦大了。有焦宝杰之流的掺杂其中,情况可能会变得很糟糕的。陈守范杀头、充军、坐牢都是有可能的,连带家属也要受到影响。
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张氏当然不希望继续搞出什么风波来。之前,她已经品尝到了绝望的味道了。好不容易自己的儿子,依靠一门食品雕花手艺,暂时撑起了这个家,暂时摆脱了困顿的生活。万一陈守范被查办,这个家就算是彻底的跨了。可怜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天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