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君如梁上燕。
霍休是谁?
在场的人之中除了拂月,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的。连丐帮手下的一个小乞儿都知道这是天下第一有钱人,手中的商铺遍布整个大安。这个小乞儿特地挑着霍休的铺子给老帮主买药,倒也说的过去。
不过第一有钱人什么的……拂月想了想临走前忠叔塞给自己的那两斤银票,默默的在霍休的名字后面打上了一个问号——也不知道他和阿城比,谁更有钱一些?
噗,阿城才不会跟人比这些。拂月晃了晃小脑袋,一时之间竟有些走神了。算算时间,她离开飞仙岛已经有半个月了,虽然这半个月里收到过一次阿城的书信,不过……还是好想他呢。
微微捂脸,拂月猛然意识到这是在别人的地方,深深的觉得自己“靠谱的大夫”的人设已经崩了,拂月连忙轻咳一声,以此缓解一下尴尬。
幸而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包假药之上,包括南宫灵在内都没有人发现她这小小异样。
丐帮并不能直接和霍休对上,毕竟对方不是蓄意谋害自家老帮主。况且——若是将任老帮主吃到假药的消息宣扬出去,也显得丐帮太无能了些。
可是这并不妨碍南宫灵教底下的弟兄们给霍休找一点“小麻烦”。
小鬼难缠,霍休很快会意识到得罪丐帮是一件多么烦人的事情。偏偏南宫灵还将那一包药送到了霍休的铺子里,意思再明显不过。霍休自知理亏,也知道自家铺子里卖假药的事情一旦败露,势必会对他的生意造成很大影响。所以面对那些整日堵在门口的脏兮兮的叫花子,霍休也只能眼睛一闭,生生忍了。
查明了任慈久病不愈的原因,丐帮上下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连自觉命不久矣的任慈,还没有正式喝上药,脸色看起来也仿佛好了许多。
不过经此一事,丐帮对于老帮主的药材便更要慎重。霍休的铺子是决然不能再去,于是再去哪里抓药变成了众人争执的重点。
眼见着这群加起来都快五百岁的老爷爷们吵做一团,拂月默默的举了一下小肉手,细声细气的说道:“那个……我家有药铺的呀。诸位如果不嫌弃,去我家的铺子抓药好了。”
望向众人纷纷投射来的目光,拂月的脸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却还是故作镇定的说道:“加上出诊费,诚惠二十两。”飞快的看了一眼愣住的南宫灵,拂月摆了摆手:“呃,老先生是南宫哥哥的父亲,出诊费我不要了,十五两好了。”
丐帮的人看起来穷,可是却也不是没有半点眼力的。一个头上随随便便拔下一根簪子要上千两,鞋上还缀着富户人家打一套头面都要夸耀许久的南海珍珠的小姑娘,这会儿一本真经的跟他们讨论几十两银子,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囡囡是缺钱么?南宫哥哥这里……”
南宫灵关心则乱,瞬间脑补了一出他家囡囡囊中羞涩,在他乡备受欺凌的大戏——难怪连一碗最普通的馄饨,他家小姑娘都会吃得津津有味,顿时眼眶都险些红了,南宫灵恨不得现在和叶孤城打上一架。
秋灵素却是看穿了这个小女孩的心思——大抵,从来不缺银钱的孩子,总会觉得自己赚的钱格外有趣吧。
于是她伸手暗暗掐了一下周身气压有些低沉的义子,笑着对拂月道:“那还多谢小神医了,少顷便让灵儿将十五两银子给你。”稍微顿了顿,秋灵素很是慈祥的道:“既然你唤灵儿哥哥,那我托大也唤你一声‘囡囡’可好?”
拂月方才听见南宫灵管这位叫义母,于是便笑弯了眼睛:“小女姓叶,上拂下月,夫人随意称呼便是。”虽然婉拒了秋灵素,然而拂月却始终不卑不亢,既不十分谄媚,也不会让人觉得傲慢。
秋灵素也不强求,直接叫了一声“拂月”。
只是经此一事,秋灵素再也不放心让小厮替任慈抓药,她态度坚决,定然要自己亲自走这一趟。南宫灵也想看看自家幼妹在何处落脚,于是便也义不容辞的跟了上去。
拂月初来乍到,错过了来码头接她的人。她身边带着暗卫,所以白云城铺子里的人倒不担心自家小夫人走丢,听闻她被人请去了丐帮分舵,便在药堂中静心等待着了。
暗卫不好现身,于是拂月只能对南宫灵报了地址,最终由南宫灵带着他们往拂月说的铺子走去。
江南多小巷,这药铺又是叶孤城特地选定的,既不会每日忙碌到会累到拂月,也不会衰败到让拂月整日也接不到一个病患。所以,要前往这间并不临街的铺子,若是坐马车反倒是显得累赘了。
南宫灵估摸着两边的距离,按照拂月和义母的脚程算了算,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于是南宫灵便走在了两人身侧,三人一同徒步往药堂中走去。
秋灵素这些天来衣不解带的照料任慈,这次出门也算是散心。他们三人不疾不徐的走着,秋灵素便开始和拂月聊了起来:“拂月说的这间铺子,可是家中产业?”
“嗯。”拂月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却一如年少时候一般小心隐去了叶孤城的痕迹。
秋灵素看出了叶拂月的谨慎,却没有觉得她是失礼。毕竟她是江湖人,行走在江湖之中,还是小心为上,难得这个小女孩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看了一眼极力装作镇定,实际上却一个劲儿的往她们这边瞥的义子,秋灵素笑了笑,继续道:“那拂月现下是自己支撑着这药堂?也是不容易啊。”
“那倒没有啦。”拂月摆了摆手,说道:“我只管坐堂看诊,其他事情自有管事打理。”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走到了那间名为知禾堂的药堂门口。药堂的门脸不大,却被扫洒得十分干净。平素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的老掌柜和负责抓药的小学徒都站在了门口,看见了拂月的身影,老掌柜连忙迎了上来。
“小夫人这是……”他看了一眼随着拂月而来的南宫灵和秋灵素,南宫灵虽然传了一身带着补丁的青衫,秋灵素也未施脂粉,一身朴素罗裙,可是这两个人一看气质不凡,让人不敢轻易怠慢。
更何况是自家小夫人领来的人物,想来便和丐帮有关了。心念一转,老掌柜面上虽然出口询问,却已经将这两人的身份猜的*不离十。
拂月将秋灵素和南宫灵的身份与来意简略和老掌柜说了,而后便拿出一张药方,让人去内堂抓药。
老掌柜亲自将人让进了药堂,小学徒麻利的奉茶,老掌柜将茶端给了南宫灵和秋灵素,而后便静立在叶拂月的身侧。
秋灵素抿了一口茶水,心下却有些惊讶——方才那老掌柜的一声“小夫人”她可不会听岔,而那孩子自然而然的神情显然是听惯了的。这么好的孩子,居然会这样早的许了夫婿么?
这便也是秋灵素执意要跟着来的目的了,她看出自家的傻儿子待这姑娘不同,便存了探听的心思,虽然不急于那一时半刻,但是终归想要和女方家结一个善缘。她本以为那药堂是拂月父母的产业,如今看来,却理应是她的夫婿的了。
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不好的义子,秋灵素暗暗拍了拍他的胳膊。终归姻缘不能强求,灵儿和这姑娘缘浅罢了。
秋灵素却不知道,南宫灵根本不是什么情伤吃醋。他只是在生气,他心心念念盼了这么多年的幼妹,居然早早的被人订下了么?虽然娘亲说当年为了寻求白云城的庇护,才让拂月在那里、以这样的身份长大,可是“知道”终归是和“接受”是不同的。
义母担忧的目光投来,连拂月也有些奇怪的望向他,南宫灵强自笑了笑,起身道:“我去看看义父的药。”
他觉得自己还是离开冷静一下比较好,本来对叶孤城这个拂月名义上的未婚夫婿没有什么感觉,这会儿南宫灵却觉得对方明明年长了拂月这么多,却纵着底下的人称呼拂月为夫人,实在是有些居心叵测了。
叶孤城:……干卿底事?
小学徒的动作很快,是苦苦练习了五年才有资格给客人抓药的,那一双手几乎比药秤还要精准。还没有等南宫灵走进,那小学徒已经利落的包好了五包药,转身冷不丁看见了面色不愉的南宫灵,小学徒也只是面色如常的将药递给了他,而后流程一样的叮嘱道:“我们小夫人的方子上写了,五碗水煎成一碗,饭前吃方才效果好。公子您可记下了,若是吃错了时辰,那也是折损药效的。”
这一句“小夫人”直闹得南宫灵脑仁生疼,却偏生半分也发作不得。僵笑着接过了学徒手里的药,南宫灵步履沉重的往门外走去。
秋灵素看着瞬间蔫儿了的儿子,暗自叹了一口气,却还是认真谢过了拂月。拂月连连摆手说“不必”,又说这幅药吃完了以后她还回去给老帮主复诊,这才将他们母子二人送了出去。
送走了丐帮的这对母子,拂月一改脸上的平静,眼神亮晶晶的拨弄着桌子上的三个小银馃子。
那三个银馃子不是如同寻常的金银馃子一样统统打成元宝形,只在底下烙印各色花型,而是直接被锻造成了梅花样,五瓣梅花里的花蕊精致,宛若真的寒梅盛开一般。
拂月拿起一个摸了摸,之间感觉到了一点凹凸不平,细细看去,竟还簪了一句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一句本清凉的诗句被她念出来,更像是盛夏里舌尖上滚过的一块冰,凉丝丝的让人无端舒服。
老掌柜眯起眼睛笑着,不说什么“咱们城中这样的玩意多得是”的话去扫拂月的兴,反而笑道:“小夫人真是厉害,第一次赚了足足十五两呢,咱们这个月的菜钱出来了。”
拂月也跟着笑,小财迷一样的将那三个银馃子收到了掌柜平日赚钱的匣子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站起来跑去寻了纸笔,一边落下极为秀气的簪花小楷,一边念叨着:“要给阿城写信呢,叫他知道我也能赚钱了,能养他了呢。”
这话一出,小学徒最先绷不住了,老掌柜也难得没有斥责他,竟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呢是呢,照这样下去,城主在夫人这领零用的日子指日可待。”
拂月最开始也心满意足的跟着他们一道笑,只是笑着笑着,脸上不由染上了一团红晕——至于她到底在羞什么,连拂月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
虽然给任慈复诊的时间在五日之后,不过南宫灵却时常往是知禾堂跑。他来的很多时候,拂月不是在给人看诊是在整理病案,不过南宫灵也不催她,时常那么坐在后堂等着拂月,每次来还要给拂月带许多小食点心。
知禾堂的人稍稍探了一下拂月的口风,知道这是在家小夫人姨娘家的兄长,虽然有些不知道这亲戚是怎么论起来的,不过对南宫灵也算是客气。加上南宫灵本是极擅长与人结交的,一来二去,他便也知禾堂中的人混熟了。
南宫灵善用袖中剑,能以此使出判官笔、分水刺等等八种武器的招式。拂月很少与人对招,不外乎叶孤城、叶孤鸿和明轩三人。难得遇见了一个同样用笔的,难免有些技痒,想要与之切磋一下。
南宫灵乐得陪妹妹过招,本来还犹豫着是该让让小姑娘,让她开心开心,还是应该出手不留情,让她知道江湖的险恶呢?不过拂月却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南宫灵很快发现,自己虽然能够勉力战胜拂月,不过却需要使上九成的力才是。
能够有这么高超的武艺自保自然是好事,然而南宫灵自己也是从小习武的,自然知道能够到如此境界,除却天资聪颖,又要吃上不知道多少的苦。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一时欢喜一时心疼,却终归不能对旁人吐露半分他和拂月的关系。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南宫灵提起笔开始给远在大明湖畔,据说和楚留香讲了三天三夜的禅,又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的大哥写信。
才不是炫耀跟妹妹的相处时光呢——南宫灵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信件折好,绑在信鸽的腿上,扬手将这信鸽放了出去。
而在南宫灵想象着他大哥会如何嫉妒的时候,拂月却收到了一张请帖,
说是请帖,其实只是请大夫过府的客套礼仪罢了。拂月这些天来在知禾堂坐诊,除却一开始的时候去江南分舵帮任慈诊治,倒还真的没有再正式的出门过了。如今她才到江南几日,又是名不见经传,往常请她去家中出诊的都是左邻右舍,这附近都是寻常人家,至多是差个小孩子过来,拂月走几户便是了。
这帖虽然怪异,不过既然求到了自己面前,那么她也没有不去的道理。看了一眼身着青衣的小厮,拂月收拾了药箱,对他点了点头,而后便随着他一同走了出去。(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