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甘娜拿着魔药进来。
“麻烦你啦。”清流笑着说道。
她身后的阿尔托莉雅又变成了亚瑟的模样, 碧色的眼眸温和的注视着自己的长姐、脸上的笑容带了三分歉意:“让王姐也跟着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真是抱歉。”
“没有必要。”莫甘娜将魔药递到清流手上,对着亚瑟说道, “我是跟着老师来的。”
就差直接说一句, 跟你没关系了。
亚瑟和莫甘娜的关系维持在一种很微妙的状态, 莫甘娜对他不假辞色, 虽然不会光明正大的怼他, 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相当冷淡的态度。亚瑟的态度则要温和一些,也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举个栗子——他就不会跟清流说抱歉让她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清流:……
把魔药给亚瑟喂进去,看着对方绷着脸强忍的样子, 清流好气又好笑:“不想喝就别让自己受伤, 这可不是我逼着你喝下去的。”
亚瑟扁扁嘴。
“我回去了, 你好好睡一觉。”清流假装没看见, 自顾自的说道, “晚上我再来看你。”
“莫甘娜,走了。”
“好的, 老师。”莫甘娜脸上带起笑意, 迅速跟在清流身后。
虽然没有传说中的梅林大法师, 但是自己也勉强能应付亚瑟王出征时出现的一些非自然状况。总之致力于和亚瑟王对着干的莫甘娜, 虽说关系还是不怎么好, 但应该也算是己方人员。
这一次,应该能安安稳稳的走到结局吧?
清流是相当认真的,这么想道。
可是事情总不会按照她的想法来走, 圆桌骑士们不过出去一趟,就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瘦弱的男孩,黑色短发软软的贴在脸颊边,那双黑色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不自觉的就透出几分阴郁的戾气。只是并不觉得浓郁,而是若有若无的,隐隐约约的缭绕着,在眉梢眼角。
“你的名字是——”清流哽了一下,“莫德雷德?”
“是。”男孩仰起脸,没有半分隐藏自己的意思。将区别于同龄人的成熟和机敏,完全展露出来。
莫甘娜站在清流身后,歪着头看了这个男孩一眼,正好迎上对方看过来的目光。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感。
对视的两人同时想道,下一秒又同时转开了视线。
“那么——”清流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急败坏,甚至看都不想再看莫德雷德一眼,“是谁把这孩子带回来的?”
马上给我把他送回去。
她下一句没说出口的话,昭然若揭。
把莫德雷德带回来的几个骑士都有点手足无措,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清流对陌生人有这么大的敌意。他们把带莫德雷德回来的理由说了一遍——在不久之前他们出去侦查的时候,这个孩子意外发现了敌方军队的埋伏,而且毫不犹豫的、在确定了他们是亚瑟王的骑士之后,把埋伏的位置告诉了他们,相当于救了他们一命。
“那么为什么不把这孩子送回家?”清流蹙眉质问道。
她不至于去问为什么这孩子能那么巧的就碰见敌军的埋伏,总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为了让事情走上正轨,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该出现的人,送到他们该出现的地方,最后做该做的事情。
“我的家人都已经死了,阁下。”最后还是莫德雷德开口,他注视着满脸厌烦的清流,慢慢的说道,“死在战争里。”
清流顿了顿。
战争。
她的神色很明显的缓和下来,眼神却还是透着一股冷意。谁也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明明面对的只是个瘦弱的孩子,态度却好像是在迎战了不得的生死大敌。
……难道不是生死大敌么?
属于亚瑟王的那个,注定要杀死他的那一个。
“您准备怎么对待我呢,阁下。”莫德雷德并没有摆出可怜样,他也一点都不打算祈求这个很明显是头领的人收留自己。他只是相当直接的、甚至有些尖锐的问道,“杀了我吗?只因为我是敌国的人民,哪怕我才救了你们的骑士一命。”
清流绷着脸。
预言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
因为历史上各种各样的事迹都表明了,预言这种东西,一旦说出口,总会以千奇百怪的姿势实现。
比如说现代魔法界的那位,如果当时预言没有说出口,大约也就相安无事了。可他非要去除掉她那个可怜的小学弟,连锁反应导致了最后的结局,反而就证实了所谓‘预言’。
他们以一种奇怪的气氛僵持着,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凯看看清流,提出建议:“不如让王来决定?”
“那和直接让他留下来有什么区别!”
清流简直要气笑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位置距离亚瑟的帐篷本来就不远,这么吵了几句。凯赶过来的动静,已经足够帐篷在还没睡下的王听见,让他们进去说。在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亚瑟有些奇怪的看了清流一眼,显然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对莫德雷德的态度这么差,但在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开口让莫德雷德留下。
“你救了我的骑士。”亚瑟王对着男孩说道,“我应该报答你。”
“谢谢您。”莫德雷德克制着自己的兴奋,但笑意还是从眉梢眼角蔓延出来,冲散了那种阴郁,“陛下。”
莫甘娜握住清流的手,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老师……”
“没事。”清流面无表情。
她知道这事儿大概就到此为止了,莫德雷德会留下,成为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之一。
然后……到此为止。
骑士们陆续离开,带莫德雷德回来的那几个笑着揽住他的肩膀,凯退出去的时候回头看了脸色难看的清流一眼,有点担心。莫甘娜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清流的,也退了出去,帐篷里只剩下清流和阿尔托莉雅。
大约也是第一次看见清流这样的神色,阿尔托莉雅愣了片刻,才开口解释:“这孩子不是坏人,他有很好的资质。”她停了一下,又说道,“我总觉得他有一种亲切感。”
“不用解释。”清流摇摇头,她伸出手碰了碰阿尔托莉雅的脸颊,觉得有点难过,“我只是……”
阿尔托莉雅专注的凝视她。
“稍微有点不安。”清流轻声说道,停了一会儿,微微笑起来,“你注定会成为一个名垂千古的王,亚瑟。”
“你的名字会一直、一直流传下去。”
这么说着,清流的眼睛忽然红了,她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干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出去。
阿尔托莉雅还有点懵。
亚瑟王伤好之后,敌国很快便兵败如山倒,其实对方本来也就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才会派出魔法师对阿尔托莉雅下手。可惜也没能将自己的灭亡延缓多久,只不过在清流看来,这更像是专门为了让莫德雷德出现的一场闹剧……否则怎么会那么巧的,就碰到愿意帮他们的魔法师呢。
不过清流也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毕竟尤瑟王执政那么多年,对魔法师各种驱逐,早就敌人遍天下。对身为他的继任者的亚瑟王出手,也不是什么不能够理解的事情。
只是亚瑟回来的时候,脸上却不见多少高兴。后面的骑士们也有些不安的样子,他们看见等在营地外的清流,连忙下马围上去。
“怎么了?”清流看着亚瑟王。
石中剑断了,断的有点突兀。敌方国王要求和亚瑟王单挑,一共比了三局,最后一局是比剑,而且对方非要阿尔托莉雅用上石中剑……阿尔托莉雅赢了,石中剑却不知为何断了。
“他故意的。”清流接过剑柄,断开处光滑整齐的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战斗中崩坏的。她抬眼看了看略显难过的阿尔托莉雅,“这柄剑是天命的象征。”
“是。”
“它断了。”
“是。”
“那就换一把吧。”随手把剑柄扔到高文怀里,清流转身往回走,“兰斯洛特呢?让他来见我。”
兰斯洛特是【湖中骑士】。
他被湖中仙女抚养长大,而亚瑟王那把湖中剑,据说是来自湖中仙女的馈赠。这两个湖中仙女不管是不是同一个,应该多少都会有点联系。
石中剑能不能接上还另说,就算接上了八成也只能当摆设象征。所以还是尽快把另一把湖中剑弄出来,早完早超生。
听完清流的要求,兰斯洛特一脸茫然的开始回忆有没有在湖中仙女那边见到过剑。等觉得好像是有见过之后,反而诧异起来。
“如果不是她说的话……我都还想不起来。”他对着高文说道,“果真是深不可测。”
看了看正在和清流说话的阿尔托莉雅,高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说真正深不可测的你还不知道呢。然后他又开始惆怅自己为什么要知道这么一个不能说出去的秘密,简直抓心挠肝的想说出去。
从旁边路过的凯好像知道高文在想什么,幽幽的看了他一眼。
取得湖中剑的过程,还稍微出了点意外。湖中仙女要求亚瑟王和‘你们中的那位巫师’一齐前往,才肯把湖中剑给他们。
清流没意见,阿尔托莉雅也没意见。两个人和兰斯洛特一起去把湖中剑取出来,那位湖中仙女托着剑从湖水中浮现的时候,她还狠狠的被惊艳了一把。
临走前清流避开兰斯洛特和阿尔托莉雅,暗搓搓的询问湖中仙女那位梅林大法师现在在哪。湖中仙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微笑着重新沉入湖中。
清流:……嗷
取完湖中剑回来,亚瑟王变得越发不可战胜。而清流则陷入了奇怪的沉睡之中,她不停的陷入一场又一场或长或短的沉睡,完全不可抑制并且无法拒绝,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是亚瑟王那边出了事,非要她出面不可的情况。
对此莫甘娜表示不满。
“老师您就那么宠爱亚瑟吗!”她不知道多少次对着清流说道,满是恼怒,“明明自身已经那么虚弱了,却还非要强迫自己醒过来去保护他!”
清流:“……”
不,我觉得你可能有点误会。
首先我一点都不虚弱,其次我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都是不受控制的,每次都那么巧赶上你妹妹出事我有什么办法。
还有就是我这可能也不是什么沉睡,而是……
快进。
这些解释肯定是不能和莫甘娜说的,面对好像已经有点狂化了的大魔王,清流有点怅然。为什么不能让她一觉睡到结局呢。
得知她醒过来的消息,阿尔托莉雅那边已经派了骑士过来接她。虽然倒是很高兴这回自己醒的时候亚瑟王没出事,但是面对过来接自己的人,清流原本还略带喜色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莫德雷德。
他显然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要成长了不少,原本比清流还要矮一些,现在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看上去也没那么瘦弱,身姿挺拔线条流畅,眉梢眼角的阴郁也消散了许多。
他身上穿着象征圆桌骑士的铠甲和红披风,翻身下马对着清流和莫甘娜行了一礼:“阁下,莫甘娜殿下。”
“……是你啊。”清流撇撇嘴。
“是,原本应该是兰斯洛特阁下前来的。”莫德雷德对受到的冷遇混不在意,“不过他有些事,便由我代替他前来了。”
清流啧了一声。
她不喜欢这个人,就算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喜欢这个人。
“走吧。”莫甘娜代替清流开口。
“是。”
一路无言到了王宫,清流才知道自己这次醒来也不是没事干——亚瑟王要大婚了,对象是据传貌美无双的桂妮薇儿。
……
——什么鬼???
清流惊得差点平地摔,使劲挥开扶住自己的莫德雷德的手,丢下莫甘娜,大步流星的跑到高文那里把人拽出来。
“……”等把人拉出来,清流张了张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死死的看着高文,希望对方能够理解自己的目光里蕴含的复杂情绪。
高文秒懂。
“我也不懂。”可惜高文也完全摸不着头脑,“好像突然之间就传出来婚约了。”他耸耸肩,“不过就算有什么内情,也不可能告诉我吧——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嘛。”
“我应该去问凯的。”清流长舒一口气,嫌弃的瞥了高文一眼,“为什么第一反应居然是来找你。”
高文笑眯眯的揽住清流的肩膀,挤挤眼睛,想要对她表达出‘知道了之后别独吞记得和我一起分享’的深切友情。
清流:“嘻嘻。”
高文:……
反应过来策略失误之后,清流便干脆的丢下高文去找凯了。不过凯少年没有找到,莫德雷德确实在前面等着她。
“如果阁下是想知道王和桂妮薇儿小姐为什么会举报婚礼的话……”少年微笑道,摆明了一副就是在这里等着你的样子,“我想我大概能猜出来。”
清流冷淡看他一眼。
“虽然不太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王大约是和桂妮薇儿小姐达成协议,举报一场假婚礼吧。桂妮薇儿小姐从王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可是很伤心的样子。”
莫德雷德不紧不慢的说着。他的眉眼依稀能看出之前的模样,精致、阴郁、略带戾气,可那种戾气绝不至于令人恐慌,反而更加吸引人。
在普遍已经是青年的圆桌骑士中,他是唯一一位少年人。却完全不让他人觉得违和,纵然有亚瑟王的保证与信任在起作用,莫德雷德自己恐怕也在里面费了不少的心思。
“毕竟人民都在关注王的婚事,期待着王为他们带来一位王后。”
清流:“呵呵。”
莫德雷德大约只是不经意听见,又自己慢慢补全了可能性。对亚瑟王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清流自然能更往深处去想,她不太开心的皱了皱眉,已经明白那个可能存在的‘协议’会是什么内容。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见清流蹙起的眉头慢慢松开,莫德雷德才接下去说道,“阁下为什么那样厌恶我?不,并不是厌恶,而是憎恶。”
“从几年前你第一次见到我开始,阁下就相当憎恨我。”形容的三个词一个比一个激烈,莫德雷德也忍不住皱眉,“我一开始以为因为我是敌国的人,可是就算这些年我证明了我对王的忠诚,阁下对我的态度也没有任何变化。”
清流面无表情。
“为什么?”莫德雷德问道,他注视着清流,似乎有些委屈,就像他是无辜的一样。
啊,他当然是无辜的。
——他现在当然还是无辜的。
沉默的想着,清流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露出一个笑容来。她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从上自下,一点一点的打量着,然后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又是一派的冷漠。
“我想,我讨厌一个人,应该不需要理由吧?”
她说道。
“莫德雷德骑士,你说你证明了你对王的忠诚,那么就请你将这样的忠诚,一直维持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参加日万活动的,结果我失败了,随随便便给你们日个五吧_(:3∠)_
不知道你们看出来没有,其实清流很难过啊。她能够看见结局,自己也一直参与其中,但是该来的还是一直以各种方式到达,摧枯拉朽的,推倒了她出现之后的所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