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上下洋溢着危险信号的夏燃,神情冷漠的走在四楼的楼道里。
这里和三楼不太一样,中间被电梯墙体所隔断,无法看到对面那侧的景象,就像是一枚铜钱古币。
夏燃一来到四楼,就感觉到离那名藏起来的失控者距离近了。
因为四楼楼层里,那股饭菜香味浓郁了许多,有点像是走进了酒楼后厨。
所有紧闭的房门内,传出各种嘈杂的声音,异常清晰。
电视机正在播报晚间新闻,这应该是地方台,播报的,正是两年前鹭岛市香江花园发生的那起女童坠楼事件。
声音清楚到,就像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样。
有夫妻一边夹着饭菜,吧唧嘴咀嚼着,一边正在谈话。
“你说七楼那陈姐,到底会去哪啊,老公?”
“嗯?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哎哟,我就是心疼那小女孩嘛,妈妈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踪,她多可怜啊。我要是有孩子,我指定不会就这样抛弃她不管。”
“想要孩子了?晚上咱们造一个?”
“才不要呢,你个死鬼~”
这小两口谈话的声音,清晰到让人觉得跟他们坐在同一张饭桌吃饭一样。
特别是那女性的娇嗔声,让人浑身酥麻。
不过夏燃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不但没有感觉,他眉头还微微皱起。
方哲的记忆,他是能够共享的。
关于两年前发生在这个楼里的悲惨事件,他也非常清楚。
走到那扇传出小两口嬉笑聊天的房门,夏燃抬脚就冲门踹了上去,顿时房门被踹飞,屋内传出尖叫声。
走进去一看,两具干尸正坐在饭桌上吃饭,桌子上,摆放着碗筷,只是那些装菜的碟子,上边只有布满霉菌,一团又一团青黑色的物质。
有些甚至还长满了蛆虫。
夏燃对屋内的一切都像是视若无睹一般,包括那两具发愣的干尸。
他之所以闯进来,只是感受到这间屋子里有那失控者的些许磁场波段。
“你谁啊!怎么还把我家门给踹飞了!FBI啊你!唔唔!”
冲过来想要理论的男性干尸,还没靠近夏燃,就被夏燃伸手抓住嘴巴,直直的提了起来。
另一名女性干尸继续站在餐桌旁发抖尖叫,吵得要死。
一手举着干尸,一边环视着屋内,确认感受不到那名失控者的磁场波段后,他随意将手上的那具干尸甩飞,想要离开房间。
然而当他刚接近到玄关时,从两侧墙壁里突然破墙而出两双干枯纤细的手,一左一右直接抓住了他身体的两侧肩膀。
那干枯的十指死命想要穿透衣物抠入到夏燃的肌肤里,却发现有一层很厚的东西阻碍着。
丝毫不慌的夏燃,将双手抬起一撇,撇开了两端抓住他肩膀的枯瘦手臂,随后立马又将两只手往墙壁里一抓。
那两具干尸就这样被他分别抓住在两只手上,硬生生从墙壁里拖了出来。
就像是提着两只小鸡一样,他抓着两具干尸的脑袋,就这样拖在地上,然后走到这间屋子的阳台,望着下方黑漆漆的景象,如视深渊。
先是左手,然后是右手,那两具干尸就这样被他从楼上丢了下去。
全程,夏燃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是,丢一袋垃圾,那么稀松平常,且无趣。
他拍了拍双手,将手上沾染的那些墙壁里的土灰拍掉,斜眼瞄了一眼那两具不敢动弹的小两口,朝着门外走去。
走的时候,他还刻意的,离墙壁挨得很近。
就好像希望多出现几次刚刚玄关上出现的那一幕。
刚走到房门边,再踏一步,就算彻底走出这个房间了。
异常,没有再度出现,屋内那两个互相依偎在一起的小两口干尸,伸长脖子期待着这个恐怖的不速之客快点离开。
夏燃,忽然停住了,那一脚,迟迟没有踏出门外。
他想了想,还是转身走进了屋内,来到了那对小两口面前。
没等那两具干尸反应过来。
夏燃伸出两手,就这么一拍,将那本就互相依偎在一起的两具干尸,头与头来了个剧烈对撞。
刹那间,土粉尘雾经过碰撞散出。
看着那两具缓缓倒下的尸体,夏燃又拍了拍手,也没有心满意足的感觉,也不是恶趣味。
就单纯觉得,想杀,然后就杀了。
就这么简单。
当他踏出房间再度回到四楼楼道里时,发现整个楼道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变化。
天花板上,一条条枯黄干瘦的手臂垂直下来,如同垂柳,密密麻麻的,无风自摇。
那每根垂下来的手指指尖,都离夏燃的头发尖,差几厘米的距离。
墙壁上,一张张闭着双眼的脸孔浮现在墙面,如同浮雕,有男有女,有小孩也有老人,这些脸孔的表情都很平静,脱水严重的干瘪脸皮发皱得离谱,颧骨凸起明显。
迎面,一个如铁塔般的壮汉,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开开心心的朝夏燃的方向走来。
那壮汉每走一步,上方那些密密麻麻的手臂都会拂过他的头顶,脸颊,像是轻轻抚摸而过。
但,陈杰龙丝毫没有任何感觉一样。
他的视角中,这个楼道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飘着美味的饭菜香气,却空无一人。
身旁的小女孩,模样煞是可爱,跟个洋娃娃似的,牵着她的手,就像是牵着自己的妹妹一样。
所以,他任由这个小女孩牵着他的手,领着他走着。
尽管,陈杰龙没有妹妹。
他不像郑思明,有着悲惨不堪的童年,他也不像方哲,家庭突生变故。
更不像杨海鑫,痛失心爱之人。
他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
因为看起来痴傻,迟迟没人领养,又加上自身饭量巨大,被当时福利院的院长,骗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卖给了一户人家。
领养他的那家人,把陈杰龙当牛一样养着。
住的,是牛棚,吃的,是残羹剩饭。
庄稼收成不好的时候,吃的,就真的和牛一样,是干草。
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陈杰龙在做,耕地,也是他在做。
他做得很卖力,也很听话,因为这样子,屋主抽牛用的鞭子,打在他身上的次数,就会少了许多。
只是,活干得勤快,也有不好的地方。
当他完成自家任务时,别家的庄稼汉,就会花粮食来雇佣陈杰龙,毕竟,人有时候比牛好使。
最起码,人能听懂话,牛听不懂。
最起码,小孩子不敢反抗,怎么对付他都行,但牛不行,牛急了,可是会发狠蹬蹄子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
陈杰龙也忘了是啥时候,自己成为了失控者。
好像是,村里多了一个,被拐卖而来的小女孩,做了谁家老男人的媳妇。
那小女孩经常,会来田里找陈杰龙,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行走在田野上。
然后有一天,老男人拎着被打得半残的小女孩,来屋主家里讨个说法,说陈杰龙偷他媳妇。
开口,就是一万块。
屋主肯定不同意,毕竟陈杰龙买来才花了五千块,那小女孩,也就值八千。
一个聋哑人,只不过因为能够传宗接代,才比这状如牛的男童值点钱罢了。
老男人和屋主吵得不可开交,鞭子,落在站在一旁发抖的陈杰龙身上,次数倒是没少,力度也是没减。
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就这样冲着陈杰龙痴傻的笑着。
她心里清楚,哪里是陈杰龙偷媳妇啊,明明是自己病了,病得快死了,老男人想要讹钱弥补一下损失罢了。
但自己,分明帮老男人赚了本钱回来啊。
村里那些男人,每天晚上来老男人家里,给的那些钱,早就够买两个自己了吧?
小女孩痴痴的望着陈杰龙,陈杰龙一边忍受着皮鞭打在他身上的痛感,一边努力挤出笑脸,回应着那个小女孩。
女孩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她本以为看到了光明,却发现那好像是更黑的黑暗。
她记得,听谁说过,咬舌自尽这个说法。
可是,她当初被人贩子拐走的时候,舌头不是已经被割掉了嘛,没死啊。
耳膜,也是那个时候被穿破的。
她看到了陈杰龙手上握着的那柄,用来割稻草的镰刀,视线最终落在那,挤出了一丝微笑。
用尽浑身的力气,小女孩发出无声的乞求。
陈杰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他是,真的明白了。
那天,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个浑身是血,皮肤黝黑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柄断裂的镰刀,仅存的刀口上,也满是缺口。
村里,还能喘气的,除了那些牲口外,就剩下他自己了。
他扛着小女孩的尸体,行走在田间的小泥路上,傻傻的笑着,两道眼泪,却一直止不住。
被福利院院长卖到这来,他没有哭。
被当牛一样伺养着,他也没有哭。
就算是屋主用皮鞭抽他,那些租他干活的其他庄稼汉,那自制卷烟烫他,他都没有哭。
唯独这一次,他哭了,也是他第一次哭。
找了块地,陈杰龙将小女孩轻轻放了下来,他跑到田间,用泥水洗了洗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反复洗了数次后,他才跑到小女孩身旁,开始刨土。
地,特别硬,指甲都断了,指尖都磕破血了,他还是卖力的刨着。
明明,不远处还有那柄断了一半的镰刀,但陈杰龙就是不想让那些人的血,玷污了小女孩日后长眠的地方。
他之所以选择这块地,是因为小女孩经常会跑来这边,摘这里的野花,然后编织成花环,送给自己。
哪怕,那些花味道臭臭的,但陈杰龙还是很喜欢,甚至觉得就像小女孩一样漂亮。
土坑,终于挖好了,小女孩的尸体,也放了进去。
陈杰龙又开始用那双伤痕累累,泥土沾在血迹上的手,填土。
填完后,他又将整个小山坡上,所有的野花统统摘掉,然后洒向了埋着小女孩的坟包上。
再将其中最显眼,最漂亮的一朵,插在了坟包的最上头。
抱着坟包,陈杰龙就这样沉沉的睡了。
当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太阳火辣辣的照着他的脸。
一个身穿风衣,戴着古怪帽子的男人,就在一旁蹲着,抽着烟,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在守护,又像是在回忆什么。
半晌,那男人长吁一圈烟雾,慵懒道:“跟我走嗷。”
陈杰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给吃的吗?”
“你爱吃什么?”
“只要不是干草,是人吃的就行。”
“肉包子,管饱,行嗷?”
“行,我跟你走。”
“不急嗷,我联系过师傅,叫他给你送块墓碑来,还有各种花圈祭品,生前,你不能为人家做些什么,人死后,总得有个体面。”
“谢谢。”
“不客气,这些用品的花费,就从你以后的工资里扣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