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皇甫东一直在留意汝月的神情,生怕她露出一点儿嫌弃的样子,没想到汝月还是那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嗯了声,似乎他说的,她早就在意料之中。
“和我说说,你们这些年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汝月喂完水,觉着父亲的呼吸声听着有些缓和过来,大概再等一等,人就会醒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地方能够待多久,只要小喜子唤一声,她立马就要站起来走人,所以她很想听,听人说说父亲这些年的事情。
皇甫冬真是个实诚的孩子,一五一十从他被收养那天开始说,说起这些年在边关父子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父亲写得一手好字,边关上的兵勇多,识字的少,开始的时候,替人写写书信也能过日子,后来父亲居然做了些小买卖,日子倒是好过起来。
其实都是些流水账式的,汝月居然听得津津有味,皇甫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父亲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他还有大姐姐和二姐姐两个,也没听说他已经成了家的。”
原来,陈明楚在边关之时,与那些当地人相比,越发显得鹤立鸡群,他又带着个小孩子在身边,旁人只以为他是个鳏夫,来提亲的也委实不少,却都被他一一回绝了,皇甫冬长大点懂事了,就问父亲为什么不娶一个来,他愿意喊母亲,父亲摸着他的头,低声地笑,笑容中都是落寞,他说他好像忘记了太重要的事情,这会儿想不起来,不代表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所以不能再娶亲,否则也对不住那个要嫁给他的人。
汝月的笑容越发显得苦涩,她抬起手来摸了摸皇甫冬的发顶:“你能够跟着父亲,也是有福气的。”
“我也这样觉得。”皇甫冬再看了榻上的父亲一眼,有些惊喜地唤道,“大姐姐,父亲像是要醒了。”
没等他的话音落下,陈明楚的眼睫动了动,汝月一低头,正好对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两人静静而望,以前都说久别重逢会得欢喜地大哭大叫,恨不得将嗓子都喊破了,这会儿,汝月却觉得心口发暖,那股子热流很快散到全身,只要她稍稍一动,就会从眼角流出身体似的。
“大月儿?”陈明楚试探着唤了一声,汝月尚来不及回答,他已经扶着额头想要坐起来,才发现身上不得劲,疑惑的问道,“我这是怎么了,你又是如何来的这里?”
汝月听到大月儿三字的时候,睫毛处不堪泪珠的重量,纷纷落下,恨不得扑到父亲怀中,肆意地哭上一场,在家时,父亲便是这般唤她们姐妹,她是大月儿,桦月是小月儿,这个称呼隔了这些年,依旧是那最可亲的呼唤,她又是极细心的,察觉出父亲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赶紧将泪痕一抹,轻声说道:“爹爹受了伤,我和冬儿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好心人搭救了,伤口颇为严重,爹爹还是躺着说话就好,不要又加重了伤势。”
“这是什么地方?”陈明楚的眼中一时清明一时混沌的,“我怎么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他将手绕到后脑勺去摸了一把,那里也受了伤,尽管已经包扎妥当,摸起来依旧是黏黏稠稠的一片,想来是没有完全止血,他又将汝月从头到脚看了一周,眼中的茫然增添了几分:“你怎么长得这般大了,而且,已经出了阁嫁了人。”
汝月方才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父亲怕是当年在外时,受了伤,中了刺激,才将遗留在村中的姐妹俩给忘记,这些年才不得回来,莫非是这一次又伤在旧伤之处,却把遗忘的事情都给想起来了,否则如何会得一睁开眼就认得自己了,她赶紧将皇甫冬扯到面前来,急声问道:“父亲可曾认得这个孩子?”
“这是我后来收养的孩子,因为是在冬天收养的,所以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冬儿。”陈明楚将前头往事的想起来,又和后面几年的串联在一块,神情慢慢凝重起来,“要是这些年,我将你们姐妹给忘记了,那么你们是靠什么过的日子,这里可是帝京,你如何会在这里的?”
他毕竟也是有些见识眼光的,这会儿从容地再去看汝月,觉得她虽然穿着素雅,然而从头到脚都是华贵非凡,身上的衣服料子,耳垂上的两颗明珠坠子都是极好的货色:“难道说,你们还有了什么大造化不成?”
汝月想要在短短几句中,将这些年过来的日子说清楚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个皇甫冬在身侧,她只是问道:“父亲明明姓陈,为何自称皇甫先生,替这孩子也起名叫做皇甫冬?”
陈明楚的神色大乱,像是汝月问了那不该问的事情,一时之间,脸色煞白,却是半个字都说不上来,汝月瞧着蹊跷,又想再问个明白,却听到外头一阵好大的动静,突然来了十多人,小喜子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什么,里头夹杂着痛楚之意,汝月警惕地站起身来。
床榻上的陈明楚动作更快,强撑着已经坐了起来,与汝月换了个眼神,汝月想,父亲一定知道向他下黑手的人是谁,莫不是那些人追到他的行迹,生怕斩草不除根,又杀将而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才不过带了一个小喜子,自己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如何是好!
慌乱之中,门被撞开,那些人将一间屋子挤得差点叫人透不过气来,领头的那个狠笑着道:“大的,小的,都在,那就更好,省得老子跑两处。”
“你们是什么人!”汝月跨前一步,厉声喝道。
领头的似乎没想到又多出一个女子来,眼睛可不老实,将汝月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忽然脸色一变,将那阴狠的笑脸收敛起来:“这里不甘旁人的事情,老子只要这一对父子的性命。”
陈明楚显然没想到汝月会冲到前面,他想挣扎着下地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上前几步,将汝月半包围地圈在中间,而皇甫冬倒是比平常的孩子来的冷静,退到他的面前,用自己的小身体将他半个人给掩住了。
汝月虽然处于劣势之中,毕竟是在宫里头见惯了场面的,非但没有露怯,反而眉宇间更增了两分英气,叫那些人一时半会儿的算不准她的路数,有些倒是不敢靠上前来,她表面上镇定,心里头也在暗暗打鼓,要是真的没有援手来帮,这样子对峙片刻以后呢,难道这些喊打喊杀的人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此罢休,他们摆明着就是要来拿父亲的性命。
她能够安然站在这里,还有个原因是外头有个小喜子,除开最前唤的那一声,再没有听到他的动静,他是皇上派着送她出宫的人,就算是真怕死的,也绝对不敢就这样扔下她一逃了之,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去搬救兵了。
这个古玩店,既然能够让桦月和她都落脚行事,就不会仅仅是个古玩店这样简单。
抱定了这样的念头,汝月觉着自己的底气足了不少,举手投足越发傲然的样子,那个领头的见着这般僵持下去,传出去莫不被人笑话,说一群老爷们被个年轻女子挟持住,以后还怎么在帝京混下去,当前踏了一步,口中调笑道:“美人——”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因为汝月毫不客气地已经一巴掌挥了过去,正中他的左脸,汝月是如妃的身份不错,可也毕竟在宫中做了多年的宫女,并非那真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这一巴掌又是用尽了全力挥过去,只听得干脆利落地一记声响,那人的脸上已经起了指痕,而他背后的那些人也呆住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汝月想着要给自己和父亲争取点时间,小喜子去搬救兵也是她横下心来赌了一把,果不其然,那人中了她的巴掌,有些疑色,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究竟是谁,要是识相的话,就给老子让开,老子不想对女人动手。”
汝月冷冷笑道:“就凭你根本不配问我的姓名。”
本来,她这冒险的一手是不起作用的,不过汝月当时实在太当机立断,那气势,偏偏就是在瞬间压制住了对方,领头的背后有个人实在忍不住,叫嚣了一声道:“和个娘们儿啰嗦什么将那一对先做了,这个带回去再整治!”
“他们要的人不过是我,你不要牵扯进来。”身后的陈明楚终是咬着牙站在了地上,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为他范险,这些年,他遗失了自己,遗失了她们姐妹,难道要在相认的第一天,就让她们为了她而受伤不成。
“父亲,他们不敢再乱来的。”汝月此时此刻,头脑中将那一缕想得再清楚不过的念头给硬生生地拔了出来,她脱口而出道,“我说了,你们都不配问东问西,让方国义出来同我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