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苏非常不好。
他蜷缩在冰凉的地上,长发杂散,脸容扭曲,表情无比狰狞,双眼空洞无神。他的唇齿张合,喉咙鼓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指甲开裂,甚至脱落,缝里塞满了灰尘,还有风干成紫黑色的血渍。
四周阴风阵阵,一片鬼哭尖啸,整整八天九夜了都没有消减。
他麻木地眨着眼睛,精神非常不振,但是总算能支撑着,还不至于疯掉。不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真不知道,还能再坚持多少时间?
闭关?去你妹的!
不死,已经是大幸了!
坑死本宝宝了!
他用力地咬着舌头,让自己变得更清醒,然后慢慢支撑着身体坐起。丹田内的最后一丝真元游走在经脉之中,滋润着疲惫的身体,但是很快这仅有的一丝真元也消失殆尽了。
山洞内不知被大王做了怎样的处理,一丝灵气都没有,因此他身体中的真元不断地被消耗,却无法得到补充。
再这样下去,真的要疯了。
烛光越来越暗,在挣扎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熄灭了。无尽的黑暗,最终还是把微弱的光芒吞噬了。
灯灭了,我也会死掉么?
哪怕是野草的生命力多么顽强,也是无法在没有阳光、没有水分、贫瘠万分的土地上生存下去吧!
长苏虽然坐着,但是身体却不停地晃动,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精神越来越虚弱,心跳越来越轻了。
他忽地笑了,竟然举起了手,招摇起来。
大王,再见。
世界,再见。
……
慕容在长苏闭关的山洞外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时地捶着小手,神情似乎有些焦急。
“第九天了!”她轻轻地呢喃自语。
“白痴,你还真让人,操心呢!”她抚摸着厚厚的石门,神色恍惚地说道。
小白白悠闲地卧在不远处,疑惑不解地看着大王,一会儿的工夫就感觉无趣起来,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便趴在地上睡着了。
……
四周寂寂,暗暗无光。
阴风飕飕,凛凛如刀。
长苏静静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突然,他的身体爆发出一团白光瞬间笼罩在他的全身。随即,长苏的身体中竟然响起海浪汹涌的声音。
狂风怒吼,涛声澎湃。只闻其声,便如同身临于万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之上,随时都会被巨浪覆没一般。惊涛拍岸,巨浪啸天,那轰鸣的声音冲出长苏的身体,震荡在这片空间中。
忽然,一条非常渺小的金鱼从他的下丹田游出,沿着经脉前行,却如大海之中的一叶浮萍,上下沉浮,飘忽不定。
慢慢的,这只小鱼越来越大,身体泛着的金光越来越盛。它不再躲避巨浪,不再畏惧风暴,逆水而上,动荡的大海甚至成为了它嬉戏玩耍的乐园。当小鱼成长为巨大的怪兽时,再狂暴的巨浪也对它无可奈何了。它在漂长苏全身的经脉循环一周之后,最终再次没入下丹田之中,消失不见。
风止,浪停,刚才还惊涛翻涌的大海迅速消失不见,流动在长苏身上的光芒也顿时内敛。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黑暗再次淹没每一个角落。
……
自从第九天开始,慕容就再也没有远离过长苏闭关的山洞。
“白痴!我竟然,有些想你呢!”慕容躺在小白白的背上,数了不知道多少遍星星,“你不在,我再也吃不到甜甜的红饴果,再也吃不到香喷喷的烤肉……再也,没有人让我打,让我骂,让我撒气……再也,没人喊我大王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离不开什么了。
或许,我只是缺少一个跑腿大将军吧。
“白痴!只要你心静下来……”慕容摇了摇头,咬着嘴唇说道,“我不要再想那个白痴了!”
……
“呼!我还没死呢!”长苏深深呼出一口气,声音低沉沙哑,“又或者,我已经死了吧!”
“咕——”
一声沉闷的声音在寂静黑暗中显得特别响亮。
“鬼会饿吗?”长苏用手抚着干瘪的肚子,笑了。
“咦!鬼叫声没了!”长苏脸上忽然一喜。
可是,他的话音还没落,那凄厉的嚎叫的声音顿时又充斥在山洞之中。
他赶紧捂着耳朵,可是那声音似乎可以直接落在心上,根本遮掩不住。他的面孔扭曲起来,挤在一起,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不停地在地上打滚,甚至抱着头使劲地磕在地上,似乎这样可以让他的痛苦减轻一些。
突然,他碰到了早就掉在一边的春雪剑。他几乎想都没有想,便抓起了剑柄,拔剑出鞘,手腕一转,一朵剑花在他的手中绽放。
“飘雪如絮!”
“雨雪霏霏!”
“流风回雪!”
“雪覆飞雨!”
“冰天雪地!”
“雪后初晴!”
一声声狂啸,引出一阵阵飞雪。
初时,碎雪飘零洒下,如繁星坠落。随之又如初春的杨花柳絮,纷纷扬扬,搅动着整个天空,似乎能听得到花絮联袂起舞的细响。
雪越下越大,夹杂着细雨,如烟雾飘荡,如白幕遮下。接着风催雪舞,雪乘风起,茫茫大雪如仙女一般飘扬飞舞,蹁跹而下。
突然,雨势变大,淅淅沥沥,可是在鹅毛大雪之中依然不显眼,并被大雪淹没。大雪渐渐覆盖了一切,冰封了这片世界,到处是银装素裹。
最终,雪停了,一轮明日升起,洒向的光辉把大地映的一片晶莹。雪无声的消融,滋润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浅浅淡淡的花香。
长苏撑着插入地面的春雪剑,忽地笑了。他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却沙哑地说道:“我看见了希望!”
“我真是个天才!”长苏舔了舔干裂地嘴唇,一脸的骄傲。
这是他第一次施展飞雪连天剑法的第三到第六的剑招。如果不是他实在是力竭了,说不定第七到第九招也可以施展出来。因为,这些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他所缺少的只是一种心境。
毕竟,剑意由心而生。
招式谁都可以摆出,可是那种气势却不是谁都能具有的。
可是,长苏刚刚的心境还是有些奇异之处,因为他的心境是先由剑而发,再由心而生剑意。
他最初挥剑,只是因为他想摆脱鬼叫声的折磨,然后把心放到另一件事之上。
他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
长苏虽然没有了力气,但是却没有太多的疲惫,反而感觉非常地舒适。现在,他的心里一片安宁。
这不是麻木到了深处便对痛苦不知不觉,而是真正地忘记了痛苦。这也不是逃避,而是真的不再畏惧。
他发现,只要他的心能保持平静,鬼哭狼嚎的声音就会消失。反之,只要他心越乱,越恐惧,鬼叫声就越可怕。不过,他相信,即使还有鬼叫声,现在的他也可以从容的面对了。
他有些明白大王的用意了。
……
“欲练扶摇,必先化鹏!”慕容口中正一本正经地说着,一转眼看到小白白又睡着了,顿时怒不可遏,手中的细枝重重地打在了小白白的头上:“你怎么又睡着了!再不用功,不听讲,我就把你烤了吃!”
小白白的身子猛地一震,顿时充满了精神,眼里的睡意丝毫也没有了。
宝宝好苦,但是宝宝不说。
小白白这几天简直是度日如年。
不能愉快地玩耍了,不能悠闲地睡觉了,甚至都不能饱饱地吃上一顿了,而且每天还要承受着大王牢骚、怒气、摧残。这还是老虎应该过的日子吗?
当然不是,但是我是普通的老虎吗?
当然不是,我的祖先可是上古神兽!虽然到了我这一辈,神环不在了,但是就能自甘堕落下去吗?
当然不能,我相信有朝一日,祖先的荣耀会在我的身上再次焕发。
有位贤者曾经曰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话说得太好了,太符合我现在的情况了!
所以,女王陛下,请尽情地蹂躏我吧!
小白白越想越兴奋兴奋,竟然情不自禁地大声咆哮起来。
“你死定了……”慕容气得脸颊儿涨红,咬着牙说道。她丢掉手中的细枝,从腰间的荷囊里翻出一条皮鞭。
……
还是很难熬啊!
第十五天了,长苏已经连续四天没有看到一丝光亮了。即使眼睛睁着,也看不到什么。
真正地伸手不见五指!
长苏盘腿坐在地上,气沉丹田,心中念着扶摇,心神都浸在自己的身体里面。他在寻找一道光,一道源自生命本源的光--先天之精。
先天之精,又被称为元精,可以催生元气。所谓炼精化气,就是把元精炼成元气。不过,元精易损难补,再加上修炼之法的遗失,因此当今人们在修炼时一般都是从炼气开始。不过,如今炼气与古时也不同了,主要是引外界灵气入体炼化。
现在山洞内没有丝毫的灵气,他体内的真元也都损失殆尽,随着闭关时间过半,修为不见增长,他不得不急了。
“不要让我失望。”大王的话还在耳边。
就在长苏的心又要乱起来的时候,他想起了之前挥剑的情景。剑意虽由心而生,但是其威却是由真元而发。然而,这些真元是从哪里来的呢?于是,他想到了体内的元精。
可是,元精到底在哪儿呢?
长苏猛然想到,扶摇的前三万里不就是修炼元精吗?藏精之府,下丹田也。
那么,便从下丹田开始吧!
长苏盘腿在黑暗中坐直身子,呼吸深深,双眼紧合。
一层淡淡的青光,若隐若现的从他身体散发出来,像一个温柔的女子,轻轻缠绕他的身体。
许久之后,青光又转为淡薄的白光,笼罩在他的全身,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映着那淡淡的光芒,长苏的气机,仿佛和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明明很显眼,却又似乎不存在。
盘古开天,身化万物。
此时,长苏的身体也仿佛化作了一片天地。一团金光从他的两眉之间浮出,放射出万道光芒,犹如明日一般。而在他的腹下之处,涛涛隆隆,似有水波翻涌。
一条巨大的鱼从水波之中猛然跃出,摇头摆尾,竟能向上前行。突然,它的鳞甲化作羽毛,两鳍化作双翼,身体头尾也随即化作鸟状。巨鸟旋转而飞,冲入云霄。它每挥动一下翅膀,就是一阵狂风大作,那展开的双翅就像遮天蔽日的乌云。
它盘旋而上,转眼间没入在长苏的胸部,最终消失不见。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笼罩在长苏全身的光芒才渐渐散去,所有的异象也都消失不见。长苏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从那玄奥无比的状态中醒过来。
长苏深深呼吸,感叹道:“身体,舒爽多了!”
他的右手一弹指,一道赤焰浮现在食指和中指之上。一片漆黑之中顿时多了些光亮。焰火跳动,长苏的脸被映的忽明忽暗,此时此刻他嘴角含笑,心情非常不错。
炼精化气,化气炼精。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他成功了。
最重要的是:
鲲鱼化鹏,方能扶摇直上。
从此,他的世界更加宽阔了。
……
二十天了呢!
慕容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了。
这些天,她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一日复一日,仿佛每天都在重复。太无趣了!
“不知道那个白痴怎么样了?小白白,你知道吗?那个白痴就是个……就是个大白痴!”慕容白嫩的手指一下一下压着嘴唇,乌溜溜的眼珠转动,苦想着,似乎想要找到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长苏。
可是,用词粗鄙了吧,有损她大王的威严。用词轻淡了吧,她又不乐意。白痴,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话,但是比用什么笨蛋啦、傻瓜呀之类的适合一些。
她总认为,笨蛋、傻瓜显得有些亲昵了。因为,她的父母就常这样称呼她。
“我刚见他时,他又脏又臭,又呆有傻,还没文化,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敢说我是妖孽!”慕容越说越气愤,眉头一皱,鼓着腮帮子说道:“你说,有我这么英明神武、正气凌然,貌若天仙的妖孽吗?”
懒洋洋的小白白眯着眼睛连连点头,然后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身子猛然一震,瞪大了双眼,急忙摇头。
“小白白你怎么又吃胖了!我都二十天没吃东西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吃东西!”慕容揪住了小白白的耳朵,满脸愤怒。
小白白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呜呜”地叫着。慕容那充满杀气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刺得它浑身不自在。
大王,自从您上次说我胖,揍了我一顿之后,我便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
时间,长苏现在已经搞不清了。
他所记得并且一直在做的就是:练剑,打坐。
他已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孤独,可是却不习惯不再想起大王。
最怕不觉时总想起她。
因为,心一乱,又要听一阵鬼哭狼嚎了。
现在,大王怎么样了呢?
吃不吃的好,睡不睡的好,玩不玩的好呢?想不想,我呢?
长苏皱着眉头,牙齿刮着嘴唇,抠起了指甲。心事刚起,便一发不可收拾,一股脑的都冒了出来。
大王会不会把我忘了呢?那该怎么办?我会不会出不去了?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大王了?
不知不觉中,鬼哭狼嚎的声音再次在这个世界放肆起来。可是长苏却不再反感了,甚至嘴角还会扬起笑意。
这不是疯了,而是:
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
想着大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