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见到上辈子的熟人。
还是与她关系密切的顾清玄。
他是雍勤伯府顾老夫人娘家的子孙,因雍勤伯府中嗣单薄,便将他接来养。那时候,她比顾清玄大了整整五岁,她刚从边陲回到雍勤伯府的时候,全家对她都很不友善,只有顾清玄对他好。
那时候他才十岁左右的样子,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叫。
她见顾清玄天天在屋里读书写字,便带着他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干了不少调皮捣蛋的事儿。那时候,顾清玄可崇拜她了。
直到她嫁人之后,顾清玄还总是到侯府去看她。
可惜那时候她顾忌侯府的人,委婉的告诉他,他渐渐大了,不该常来。他后来便不再亲自来了,有好吃好喝好玩的便只托人送来。
如今想想,连最有一个真心待她的人,也被她亲手给推远了。
她死的时候,顾清玄应该只有十四岁,只比她高出些许,如今她重生为洛州楚宅的楚娴,他竟然已经跟楚瑄差不多高了。
算起来,年纪应该也跟楚瑄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怨恨过雍勤伯府那个楚娴。
而雍勤伯府里的人,又是否在意那个死去的嫡小姐。
过了这么久,楚娴以为除了杀死自己的仇人,她对上辈子的事儿已经没有太大感觉了。
可没想到,顾清玄的出现,竟然勾起了她诸多的伤心事。
那个委曲求全的楚娴,本来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如今死了,应该是皆大欢喜吧。
爹爹不会再因为她被顾老夫人指着鼻子数落,继母也不用想尽办法让她出丑,嫡妹也不会处处都要与她攀比争抢。顾老夫人更不会将她视作雍勤伯府的耻辱,可为什么,想起过去,心底便升起一团不甘的火焰。
聚在胸口,烧的她痛苦不堪。
楚娴握起拳头,把头埋在膝盖上,慢慢抱紧了自己。
周身忽冷忽热,头也痛的厉害,最后楚娴再也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只是,在倒下那一刻,似乎有人飞奔而来,接住了她。
楚娴患了伤寒,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三四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期间,她有时候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有时候感觉有人抱着她给她喂药,似乎还有人在耳边说着什么。
她醒来的时候,便只看到趴在床前睡着的青杏,和坐在屏风后看书的楚瑄。
她一动,楚瑄便放下书,朝这边看了过来。
似乎听了听动静,楚瑄很快便放下书,转过屏风,走到了床前。
看到楚娴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忽而一笑,说:“烧退了。”
说话间,青杏也惊醒了,见楚娴脸色好转,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赶紧道:“阿弥陀佛,姐儿终于醒了,这么多天也没吃上几口东西,奴婢这就去把粥给小姐熬上。对了,还得给老夫人说一声,老夫人这几日天天过来,见小姐难受,她也跟上刑似的。”
说着,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楚娴目瞪口呆,没想到一向稳重的青杏尽然也有方寸大乱的时候。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喉咙疼的快冒烟了。
正难受,一杯水便递到了跟前。
楚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看起来极漂亮。她想接过来,可躺了几日没力气,便就着他的手喝了起来。
楚瑄竟也没什么反应,反而坐在床上,给她当靠垫。
她喝够了,楚瑄便将水杯放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让她重新躺下,然后给她掖了掖被子。
那有条不紊的动作,让楚娴忍不住想,这人可真有耐心,对她这做妹妹的都如此无微不至,那将来若是做了他的夫人或者孩子,岂不是要幸福死了?
不知道将来谁这么好运呢。
楚娴正看着天花板胡思乱想,楚瑄突然道:“你认识顾清玄?”
啊?楚娴的心瞬间提了起来,难道她生病期间,在梦里叫了顾清玄的名字?
楚瑄凝视她,眼神里带着探究。
楚娴大病初愈,脑袋还蒙着,根本来不及伪装自己的情绪。
就在楚娴忐忑之际,楚瑄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救你的人正是顾清玄。他是京都来的。”
楚娴松了口气,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京都来的公子哥竟然这么勇敢……”
沈氏听说楚娴醒了,便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楚瑄没再多说,他见楚娴没什么大碍,便告辞离开了。
四喜等在院外,见楚瑄出来,便道:“公子,查清楚了,的确是三小姐先动的手,这其中似乎还有七公子的的主意,我听溢香园里的人说,那天晚上,七公子跟三小姐在屋里聊了大半夜呢。”
楚瑄点了点头,一边往客人住的东跨院走,一边道:“去把七公子叫到含章院,就说我要教导他功课。其他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四喜立刻应道:“二公子正巧也在院里闲着,奴才一块给请过去。”
这主仆俩话都说了一半,跟打哑谜似的。
不过,却极有默契。
这种事显然不是*做了。
四喜离开之后,楚瑄便去了东跨院。
顾清玄正在院中练剑,也没个小厮伺候,汗巾就搭在一旁的树枝上。
楚瑄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顾清玄剑术高超,动作行云流水,招式更是凌厉非常,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正到紧要处,顾清玄剑锋陡然一转,竟然直接朝楚瑄刺了过来。
那一剑霸道非常,又快又狠,直刺楚瑄的面门。
楚瑄不躲不闪,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那么瞧着顾清玄,浓黑的眸子似流动着某种沉郁的情绪。
“哈哈,好气魄,好定力!”在剑尖触到楚瑄眉心前一刻,顾清玄收了势。长剑一转,插回了剑鞘之中。
他看着楚瑄,不吝夸奖道:“不亏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顾某佩服。”
说着,拍了拍楚瑄的肩膀。
楚瑄却错开身,当着他的面,弹了弹他拍过的地方。好像上面有脏东西似的。
顾清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也懒得子再跟他寒暄,取了汗巾一边擦汗,一边道:“说罢,找我什么事儿?”
“你之前可曾来过洛州?”
顾清玄疑惑的看向楚瑄,他还以为楚瑄那气势汹汹的模样,是要找他打架,没想到是问这个。
他摇头道:“不曾。”
楚瑄见他不像说谎,又问:“你以前可认识我六妹妹。”
顾清玄笑了起来:“就那个落水的小女娃?”
楚瑄皱了皱眉。
“怎么?她跟你说我欺负她?”顾清玄想起那心机深沉的小姑娘,就不屑的勾了勾唇,道,“你那个妹妹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是她说了什么,我劝你还是三思后再行。”
省的被一孩子骗的团团转。
当然,这句话顾清玄没说,不过,楚瑄却听了出来。
不过,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见顾清玄似乎与楚娴没什么交集,便抱拳告辞道:“多有打扰,顾兄继续。”
楚瑄走了,顾清玄还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来这里就问这个?
这楚瑄看着挺聪明,怎么做的事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清玄摇了摇头,懒得机会,抽出剑继续练了起来。他以前不喜欢舞刀弄枪的,可有个人曾跟他说过,男儿就该行侠仗义守护一方。
他从此便剑不离手,立志要成为剑术高手,可等他练成了,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顾清玄的心便难受起来,动作越发凌厉霸道,甚至隐隐有癫狂和怨气。
楚瑄离开东跨院,没立刻回去,反而坐在花园八角亭中陷入了沉思。
楚娴生病那三四天,他都寸步不离的守着。
他清晰的听到,楚娴在梦中喊爹爹。那声音里带着极重的哭腔,也带着无限的眷恋,听的人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他还以为楚娴恨死了楚乾,从来没把他当父亲。没先到,心里竟然那么缺父爱。
可后来,楚娴一直在叫另外一个名字,清玄,清玄……
他听的真真切切,的确是清玄。
而家里刚来的这位,可不就叫顾清玄么?
楚瑄只是没想到,她的语气会这么亲昵,好像跟他认识了八百年似的。
可据他所知,早上顾清玄才来到府上,两人也是在碧湖*见过。
为何,她会在梦里一直叫顾清玄的名字?
楚瑄问起楚娴的时候,她的表情明显是错愕和紧张的。
这越发加深了楚瑄的疑惑。
只是,顾清玄这边却仿佛压根就不认识楚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瑄想不通,只能归结于楚娴梦到了顾清玄,或者在梦中与他相熟,小孩子有点奇怪,应该也是正常的。
自我开解了一下,楚瑄终于叹了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这时,四喜急匆匆的跑过来,对楚瑄道:“公子,您赶紧回去吧。七公子那儿可爆出个惊天大秘密……”
楚瑄回到含章院的时候,大老远就听到楚璟的笑声。
他捂着肚子笑的在地上打滚,看一眼恼羞不已的楚枫,又开始捶地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你个蠢货,什么断肠丹啊还得每个月服解药?那丫头脑袋怎么长的,竟然想到这个办法,太缺德了。”楚璟一边擦泪,一边笑的直喘气,“你也不想想,她一小庶女,哪儿来的毒药啊?若是她真有毒药,只怕不是先毒死你,而是先毒死你娘……”
“楚璟!”
楚瑄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吓得楚璟一哆嗦。
他本来想跟楚瑄分享一下今日笑料,可看到楚瑄阴沉的脸,顿时有些讪讪的。他摸了摸鼻子,尴尬道:“那个什么……我突然觉得有点困了,我要回去睡了。”说着,装模作样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开溜。
却在走到楚瑄身旁的时候,听到他冷不丁道:“到厢房等我。”
楚瑄作为长兄,素来不苟言笑,很有兄长威严,他一发话,楚璟哪儿敢不从。
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去厢房了。
屋子重新被关上,楚瑄看了楚枫一眼。
他只穿着一条亵裤,正羞答答的躲在桌子后面,可还是遮不住身上腿上杯口大的红印子。
不知道之前楚璟怎么玩他呢。
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怎么看都像是拔罐拔过的痕迹。
楚瑄见他这样,脸上没任何表情,只沉声道:“你说的事儿,我都知道了。这事说起来,还是因为那碟桂花糕而起。所谓有因必有果,严格说起来,起因在你。若非你仗势欺人,何来这场无妄之灾?”
这话楚枫都听愣了。
合计他被老鼠咬,被丢水缸,被楚娴骗的团团转,战战兢兢小半年,还都是他的错了?
下一刻,楚瑄就安抚了他的不满。
“当然,这件事最主要还是错在阿娴。如今你身上也没留下什么疤痕,也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就算再拿出来给长辈理论,也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责令谁都不许再犯。”
楚枫想想还真是这个理。
可又不甘心道:“就算这件事我不追究,可飘香园里闹鬼,明显是她指使丫鬟干的。我娘亲为此吓出一场大病呢。”
说到这里,他又联想道:“对了,那晚上还失火了,说不定也是楚娴那丫头干的。”
楚瑄听到这里,脸顿时阴了。
这些楚枫都能想到,他如何会想不到。
尤其是想起那天晚上,她突然出现在飘香园门口,撞在了他身上,还说自己睡不着迷路了。如今想来,是怕他发现什么,特意支开他而已。
这丫头瞧着单纯可爱,怕心里的小九九多着呢。
楚瑄今夜仿佛重新认识了楚娴,拳头在袖中握紧,脸色也难看至极。
楚枫瞧他这样,吓得半天不敢吱声。
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我知道那丫头做得过分,大哥也别太动怒,爹爹知道肯定会罚她的。到时候还把她关柴房,打她的鞭子,让她再也不敢出来害人。”
话音未落,楚瑄便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桌上的茶盏都哗啦乱响。
楚枫立刻闭上嘴,有些惊恐的看向楚瑄。
他这个大哥一向是温文尔雅,虽然不怎么爱笑,可也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楚枫胆战心惊的站在那儿,差点哭出来。
许久,楚瑄才平复了心情,沉着脸道:“这件事不准往外说一个字,记住了吗?”
楚枫再也不敢多嘴,战战兢兢道:“……我,我记住了。”
楚瑄起身,大声唤道:“四喜!”
四喜一直支棱着耳朵站在门外,听到声音,赶紧带着楚枫的衣服进来。
“去把衣服给七少爷穿好,将他好好送回去。”
“是。”
楚瑄直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