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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6 章 第两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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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瑾棠凝望着面前的少年人,忽然放下笔。

在她放下笔的同时,温飞琼就重新睁开了眼。

阳光自窗口照入,照过寒山掌门的青衣,而青衣的影子,正轻轻覆在他的身上。

温飞琼的目中划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忽然道:“血盟会主所下之毒,毒性固然厉害,但维摩城也向有医毒之术传承,如今早已不受影响。”又道,“孟掌门武功高深,堪称武林之冠,想来恢复的时刻还要比在下更早一些。”

——此地并无旁人在侧,否则他们见到这一幕,一定不信温飞琼口中的“不受影响”。

孟瑾棠本想说笑一句,同辈中的武林之冠应该是陆清都陆兄,但看着面前的人,一时竟未曾说出口。

在小院中,他们彼此牵制,隔空切磋,十分熟悉对方的情绪变化,如今自己心中虽然只是划过了一丝极其轻微的情绪波动,但确实因为对方而起,又不曾加以掩饰,便被温飞琼捕捉到了。

就像温飞琼能感受到孟瑾棠的情绪一样,孟瑾棠也清晰地察觉到了对方心情的转变。

客栈的院子里随意载着一些花树,这里土层太浅,土质又不肥沃,本不适合种上那么多观赏性植物,在他们的窗前不远,立一株歪歪斜斜的木樨,稀疏的叶子间,几点不合时宜的黄色小花,还是倔强地挣扎着冒了出来,一半落在阳光下,一半掩在阴影里。

孟瑾棠早知院中有花,但直到这一刻,那种开花的印象,才在心底变得异常鲜明起来。

她开口:“我有些担忧。”

温飞琼微微仰着头,视线随着对方移动:“那不知掌门所忧之事,可有温某能够效劳之处?”

孟瑾棠本在望着窗外,此刻转过身,看向面前的少年,神色并无什么变化,语气却异常柔和:“我担心自己万一对公子不好,还没去维摩城,就惹得崔先生出城追杀。”

话音出口,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在石寿府外的那一夜。

温飞琼笑吟吟地看她一眼,道:“温某是邪魔外道,掌门若果然待我不好,也算是惩恶扬善。”

他随寒山掌门游历江湖,每天都比之前更清晰地察觉出,孟瑾棠身上那种窍接天地的飘渺之感,对方仿佛时刻都会离开凡尘,羽化遁世,但当她看过来时,却仿佛整个世间都没什么比对方的存在感更为浓烈鲜明。

孟瑾棠听见温飞琼的话,也是微微一笑,对方的回应同样照搬了当日的言语,但昔日的“不好”与现今的“不好”间,自然是大有区别。

她在易/容上的本事,确实显得过于生疏,不管如何落笔,一直没能画到令自己满意的程度,最后只得让无情剑温公子保持着素面朝天的状态出门,当然凭心而论,对方确实是不化妆比化妆更为俊秀的那一类。

温飞琼一面收拾桌上的各种毛笔与颜料,一面微笑道:“来日方长,掌门天赋过人,大可慢慢习练。”

他们的下一站是白云居,面对以真容相示的无情剑,白云居弟子先问过好,然后才谨慎道:“尊驾是维摩城的……”

“哪一位弟子?”

孟瑾棠闻言微怔,然后轻笑了一声——因为行事风格异于常人,温飞琼就算不乔装改变,素颜出街,旁人也未必相信这就是本人,看白云居弟子的态度,多半将他当做奉命乔装成少主模样的散花坊成员。

散花坊不算名门正派,白云居接待时,总得弄清来人的大致身份,却听温飞琼微笑道:“既然掖州王在此,那在下无论是维摩城哪一位弟子,也都无妨。”

白云居弟子:“……”

这句话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白云居内有身携长刀的弟子来来往往,孟瑾棠看见一个小姑娘爬到了武器架子上,偷偷拖下了一柄比自己人还高的大刀,但还未来得及威风凛凛地舞动几下,就被边上的师姐给无情拎走。

杜静若跟袁去非此时都不在居内,负责接待二人的是一位在江湖上声名不大显著的女孩子秦丹,对方行动时步履轻盈,且气息绵长,功夫显然极有火候,在知晓寒山掌门来意后,请示过居内长辈,便将孟瑾棠带去书楼那边,又取来了许多白云居士当年留下的笔记,随她观看。

这些笔记类似于游记,因为书写者乃是江湖人士,中间也夹杂着一些对各门各派武功的点评,这些笔记从时间跨度上看,囊括了白云居士从少年到老年的经历,孟瑾棠之时,慢慢发现,自己此前对这位武林大宗师的性情很有些误解。

在传言中,白云居的创派祖师年岁尚小的时候,就已家道中落,她没多久便流落江湖,长大后行侠仗义,嫉恶如仇,孟瑾棠本以为对方的性子里多少得带些锐利之意,但笔记中显示出的,是一位十分豁达乐观的武林前辈。

这种心态伴随了白云居士一生,无论遭遇怎样的艰难险阻,都始终不曾改变。

——也只有这样的祖师爷,才能有袁去非、杜静若那样的后辈弟子。

以对方的武功之精深渊博,肯定也接触到了习武之人苦苦追寻的天人之境,孟瑾棠翻看着对方老年时留下的记录,再与青少年时的相比较,在心中默默思忖。

孟瑾棠在看书,温飞琼自然也在看书,他平时常与人谈笑,读书时倒安静得很,最后还是边上的寒山掌门率先开口说话。

她翻到笔记中的某一页,指着上头的内容与身边之人道:“净华寺秘籍《千叶指》,自一指练起,逐步化二,化三,及大成时,可化为千指,乃维摩城‘落红成阵’之敌。”

温飞琼闻音知意,笑着介绍道:“‘落红成阵’乃是一招剑法,白云居士说,《千叶指》可为其敌,其实也不算错,但终归得看个人功力如何。”顿了下,又道,“不瞒孟掌门,这门指法虽然颇有玄妙之处,但就算从裴兄手中施展出来,在下也尽可以抵御得住。”

孟瑾棠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温公子武功高强,难怪连邪尊与李庄主都伤在你手下。”

温飞琼微微一笑,手掌在案几上轻轻一撑,旋即飘入庭院中,他尚未落地时,短剑已在手中,须臾间剑光展动,途中又忽然碎成无数光点,剑气或聚或散,飘逸且不失凌厉,地上的枫叶被劲风掀动,不断飞入空中。

他出剑,收剑,只在一瞬之间,当玉白短剑归入长笛当中时,空中的枫叶终于片片飘下,温飞琼转过身来的时候,一片红色的叶子就恰巧点缀在这位白衣白剑的少年公子右肩上头。

孟瑾棠瞧见温飞琼含笑望着自己,似在等候点评,下意识柔声道:“好。”顿了下,又笑吟吟道,“温公子好剑法。”

除了翻看白云居士所留笔记外,孟瑾棠这几日也常与居内的弟子闲谈,白云居的《太微心经》自《补天神诀》中衍化而出,她又是看过全本《补天神诀》的人,随意提点几句,无不切中肯綮。

某一日,秦丹回想着这几日所聊的内容,偶有所得,过去客院那边寻找寒山掌门,她还未走近,就听见远处有琴声隐隐传来。

客院外枫林如火,这些树木宛如天然的屏障,隔出了两个空间,寒山掌门在一边看书,维摩城少主则在另一边弹琴,秦丹忽然看见,孟瑾棠放下书卷,轻轻唱了两句:“垂螺拂黛清歌女,曾唱相逢。秋月春风,醉枕香衾一岁同。”

秦丹听见,心中先是因为曲中之意而沉醉了一下,随后便是一凛——她纵然不在江湖上行走,也听过无情剑冷酷狠辣的名声,对方时常弹琴,旁人若是有幸听得他演奏,千万莫要语涉轻薄游词,免得惹得温公子拔剑砍人。

她下意识观察两人的反应,有些替孟瑾棠着急,想着要不要喊师长过来压阵,却见寒山掌门端然静坐,一派正人君子风范,仿佛刚刚唱歌的不是她本人,至于那位白衣公子,则始终保持着低眉弹琴的姿态——虽然在江湖传言中,无情剑动辄于谈笑间翻脸杀人,但他此刻明明没有在笑,但落在秦丹眼中,却无端端觉得对方似连衣角处的阳光都洋溢了柔软的笑影。

这位白云居弟子凝望了许久,不知为何,竟不忍破坏林中那等安宁柔和的氛围,慢慢从枫林边缘退出——都说无情剑此人瞧不出喜怒,此话委实不假,反正她看的时候,只觉对方每时每刻心情都好得异乎寻常,就连身边那只空了的茶盏里,都似盛满了一樽欢喜。

在看完白云居士的笔记后不久,孟瑾棠便与居中的弟子们作别,两人又去七星观走了一趟,读过七星子道长留下部分医书后,便正式转道维摩城。

很多人都知晓,维摩城温公子在外出游历时,之所以时不时就会乔装改扮,去河上弹琴,是因为散花坊周围确实有水道环绕。每到夜间,画舫绣船上的灯光映在河面上,泛起粼粼碎光,就像是银河,从天际流淌到了人间。

寒山掌门抵达时,尚未入城,就被温飞琼邀上了船,白衣少年笑道:“孟掌门放心,温某水上功夫固然不及檀侯,但总不至于把船上的客官给划进水里。”

船篙在水中一点,挂在蓬沿下的纱灯一阵晃动,木船离开岸边,轻轻向河心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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