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纽许多学员印象中,潘神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强者,事实上,一切如鱼饮水,只是冷暖自知。
既然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何苦要多连累一个人,一个陪伴了他五年之久的女孩。
人非草木,又岂能无情,他不是夜鹰,做不到所有事情都朝着有利于自身和基纽的方向引导。
霓蓝虽然失明,但是凤凰耳坠完全能帮她找到了空间定位,只不过属于没有图像的眼睛。以刚才她和布拉格交手时的情况来看,假如自己在为她牵制住普顿,她脱身不成问题。
以这个叫普顿的人能做到夜鹰的副手而且被认可,城府深浅,略见一斑。他一旦从霓蓝口中套出十字大红心的秘密,为了不让夜鹰知道,他必会杀人灭口。退一步说,万一自己最后的冲击无法成功,就算不死,也会重伤,霓蓝如果还要偏执地带自己一起离开,那两个人互相拖累,跟死没有什么分别。
作为无数次行动的总指挥,他需要考虑到许多结果,如今许多结果中最好的一个选择莫过于霓蓝不再理会任何事,返身离开。
想到这,他不得不严苛下来。
“霓蓝,多年来我可曾令你失望过?如果你连一次特例也找不出来,现在立刻转身离开!这点小事我足够应付,你不要多余,假如你还执意不听,那么你过我的一刻,就是我和你恩断义绝之时,我一生都会记恨你!”
呵呵……
他终究是色厉内荏的人啊,连借口都是这样牵强。霓蓝按着起伏的胸口,轻轻地笑出了声。
是啊,五年里,您从没令我失望,哪怕仅有一次,相反您将全部的希望带给我。简单的一个后空翻动作,你重复过不下一千遍,却从不会厌烦,而我始终做不好,我的笨拙愚钝让您失望过很多次吧?
如果您连一次特例也找不出来,就不要赶我走了……
一阵湿漉漉的风吹过,将蒙在窗口的塑料布吹得猎猎作响,天空中被镶着银色乌云向着东边退去,露出皎洁的月弯,夏夜之紧闭双眸,面色惨白,连嘴唇之上也没有一丝颜色。普顿的观察细致入微,当现这点不对,立刻道:“霓蓝,我给你五秒钟,要他生还是死,你一句话!”
“你别乱来,我交易!”霓蓝挥手打断了普顿。
那些年,你给我的都是背影,今天,也让我站在您身前一次吧!
默默念着这句话,霓蓝最终还是跨过了那一步。
而同一时刻,夏夜之将被束缚在某些地方,早已汹涌的血流放开。
咚——
咚——
咚——
仿佛巴黎圣母院的钟声一样响彻耳际,他只感觉到整个身体快要分裂开来一般,一团火在心口灼烧。
失败了!
还是失败了吗?
那边的声音变得忽近忽远。
“好,霓蓝,你这个选择很明智,我也为今后能留一条彼此再见的底线而欣慰,为了让你看出我的诚意,我将解药放在地上,你我保持相同的距离,当你将十字大红心的奥秘说出一半时,我退后三步,当你说完时,我转身离开,在这个距离我是不可能出尔反尔的!”
“别——信——他!给我走,走!”
夏夜之气若游丝,勉力吐出几个字。在静谧空间,却分外真切。
普顿眼中闪过一丝刻毒的目光,相反,声音极其柔和道:“霓蓝,这个年轻人表现出来的勇气至少值得你付出,刚才那番话我全部收回,说真的,我替你高兴,好了,现在将秘密说出来,快快了结此事,你我各自一方!”
“好!”
霓蓝挂着一丝笑意,“普顿,你听好了,十字大红心的秘密其实就是……”
“嗯?是,是什么?”
普顿忽然听到霓蓝的声音转低,喝道:“快说!”
然而,一声如风铃般悦耳的声音从她口中响起。
“十字大红心——”
普顿在西伯利亚生活了十五年,那十五年中,他不能和任何人说话,不能参与任何交际活动,不能碰女人,甚至连一次性的小姐都不能找,这个就是做密探的桎梏。
在那段非人的日子里,他是孤独的,寂寞的,前几年,他几次都处在崩溃的边缘,自杀的念头兴起了无数次,但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他最怕的就是冬天的日子,在苍茫的雪原上,只有淡淡的星光和一串扭头看去无穷无尽的脚印,那个不是寂寞,而是死寂,比死亡还可怖的寂寞,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
一年多钱,回答基纽总堂后,在夜鹰的建议下他立刻加入了艾尔卡洛斯博士的精神疗法,收效显著,特别这半年来,已经渐渐抛却了心理阴影。
然而,当霓蓝口中一串神秘的音律脱口而出的时候,那段如同九幽地狱的日子再一次身临其境,他甚至看得到身后有饥饿的雪狼靠着敏锐的嗅觉追逐自己,而前方没有尽头的世界像是迷宫一般,不停重复。
那一刻,他真想拿刀刺穿太阳穴一了百了。
幸好,胸前的痛楚及时唤回了他迷幻的神智,眼看左胸口的位置,衣衫已经横向被划开一道,他倏然暴喝道:“开枪,开枪!”
砰!
一声上了消音的沉闷出弹声骤然响起,同时,霓蓝持刀的右臂血光迸溅。十几米外的一个角落,闪出一个人影,用流利的英语暗骂了一句。
本来那颗子弹可以她穿她的肺,可是普顿副指挥在她身前就跟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如果直接打肺腔,子弹在穿透她的身体后肯定会打中普顿的。不过打中手臂效果一样,她肯定会闪避,到那时就是最好的攻击时刻,他不相信这个女人也有用雨伞挡开子弹的本事。
可是,他错了。
……
那是许多年前的星夜烂漫的夜晚,刚刚晋升五星的潘神对她讲的一段关于十字大红心的秘密。
“就算帝王加纳在此,如果不知道手法,也休想阻止我解决目标,呵呵,不过被他近身,我同时也会身死!”
“老师,连那位大人物都阻止不了么?您不是说,你们两人之间的实力还有不小的差距!”
“呵呵,没有错!我是这么说的!但是,你要知道,但凡是最后的底牌总会有它的特殊之处,十字大红心的第一步,是什么?”
“是梵音分神呀!”
“没错!确切地说,梵音分神只是对于对手的作用,而对于己身,同样有作用,那就是凝神,当一个人的精神全部集中的时候,痛觉就会消失。这也就是为什么瑜伽大师可以忍受刀割的痛楚而静定自若。所以,就算帝王加纳给我致命一击,我划下最后十字的一刀仍旧会进行下去。这一点一直是我的骄傲,因为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至少可以不用带着未完成的遗憾死去,你说,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归宿吗?”
霓蓝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段话。
潘神对于生死一直都很洒落,仿佛他对于死早有预感。对于她而言,也许是出生在苏格兰的原因,她对于个人英雄浪漫主义一直很崇敬,在自家的农场骑在小马驹背上,她便将自己幻想成为中世纪的骑士。
可当火灾吞没马棚,吞没房子,带走父母的生命后,她才知道自己多没用。初入基纽的几年,她走路经常会被绊倒,吃饭常常会弄到身上,更可笑的是,她连自己的衣服也洗不干净。她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凡事让别人,提醒自己保持笑脸,就是这样仍旧会遭到挖苦。
直到遇到了潘神,她才体会到什么是崇高,什么是尊重,什么是奉献,什么是牺牲。
她喜欢他,喜欢他的掌心抚mo自己头顶时的赞许,喜欢他任何事都勇于担当,不计较个人利益的无私,喜欢他将一切明明光彩夺目的成就当作流沙,随风吹去的淡然。
她羡慕,却做不到。她是自私的,狭隘的,不擅长说教,也不懂那么多道理,所以,她只为一个人而佯装崇高、尊重、奉献和牺牲,这样就好,即使那被所有人称为自私,她也不在乎!
在睁目如盲的世界,他就是属于自己的一盏灯。
仅次而已。
“开枪,费尔,打要害!”
普顿感觉到背后划下的刀顿了顿,就靠着短暂一瞬,尽量抢出身位,同时,命令狙击手。他没有时间说得更彻底一些,告诉费尔自己穿着金色软甲,没有大问题。所以费尔只以为普顿副指挥是要牺牲自己,费尔的枪术绝对没有问题,即使用手枪也一样,十几米的距离他不会打不中心脏,不会打不中脑颅,只是他不敢打。
砰!
砰!
连续的两枪,从霓蓝的肝脏和肾脏位置穿透,又打到了普顿身上,弹头出叮得清脆响动,同时,霓蓝的刀锋纵向划下,“吱呀”搅在了普顿贴身金丝软甲上。
纵使如此,连续两击的震荡之力还是爆出来,普顿张口,哇地喷出一滩鲜血,缓解了心脏立即暴毙的风险。
十字大红心,真是太可怕了!
普顿转脸向霓蓝望去,只见她跪在地上,短刀已经脱手丢在一旁,汩汩的鲜血沿着腰腹洒落在地上,绽放出了大片大片的殷红,她伏在地上,用没有受伤的左肘撑着身子,向解药挪去。
那个值得她这么付出的年轻人就像一座石像,矗立在那,没有丝毫生命迹象。
普顿狐疑了一下,捂着心跳节律完全失衡阵阵绞痛的胸口来到她身边,在霓蓝伸手攥住解药的同时,他将短刀插入她的手背。
“快说,十字大红心的诀窍在哪里?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
霓蓝粗重地呼吸着,刚想抬起受伤右手,便被一只脚狠狠踩住手腕,坚硬的枪口顶在后脑上,“快说!”
“把解药给我吧,求你们了……求你们……咳——咳——”
“普顿副指挥,看样子她撑不了多久了!你看夜鹰大人那边……”
“住口!”
普顿沉吟了片刻,不甘揪着头,狠绝道:“既然她这么想死,就让她尝尽基纽的手段痛苦而死!费尔,你是专家!哎,你听到我说话没……你怎么了?见到漂亮女人舍不得下手?好,你愿意玩就玩一次,玩死算了!”
普顿泄气又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可费尔一对眼睛像是中了邪般,凝视着那边。
他意兴阑珊地转过头,然而入目的一刻……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年轻人的黑色的头全部变为红色。
血一样的殷红,火一样的耀眼。
带着湿漉漉水汽的空气里渐渐地漫上了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