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行彀多时,又见城垣影影,长老举鞭遥指叫:“悟空,你看那里又有一座城池,却不知是甚去处。”
行者道:“你我俱未曾到,何以知之?且行至边前问人。”
说不了,忽见树丛里走出一个老者,手持竹杖,身着轻衣,足踏一对棕鞋,腰束一条扁带,慌得唐僧滚鞍下马,上前道个问讯。
那老者扶杖还礼道:“长老那方来的?”
唐僧合掌道:“贫僧东土唐朝差往雷音拜佛求经者,今至宝方,遥望城垣,不知是甚去处,特问老施主指教。”
那老者闻言,口称:“有道禅师,我这敝处,乃天竺国下郡,地名玉华县。县中城主,就是天竺皇帝之宗室,封为玉华王。
此王甚贤,专敬僧道,重爱黎民。老禅师若去相见,必有重敬。”
三藏谢了,那老者径穿树林而去。
三藏才转身对徒弟备言前事。他三人欣喜,扶师父上马。三藏道:“没多路,不须乘马。”四众遂步至城边街道观看。
原来那关厢人家,做买做卖的,人烟凑集,生意亦甚茂盛。观其声音相貌,与中华无异。
三藏吩咐:“徒弟们谨慎,切不可放肆。”那八戒低了头,沙僧掩着脸,惟孙行者搀着师父。
两边人都来争看,齐声叫道:“我这里只有降龙伏虎的高僧,不曾见降猪伏猴的和尚。”
八戒忍不住,把嘴一掬道:“你们可曾看见降猪王的和尚。”唬得满街上人跌跌瑀瑀,都往两边闪过。
行者笑道:“呆子,快藏了嘴,莫装扮,仔细脚下过桥。”
那呆子低着头,只是笑。过了吊桥,入城门内,又见那大街上酒楼歌馆,热闹繁华,果然是神州都邑。有诗为证,诗曰:
锦城铁瓮万年坚,临水依山色色鲜。百货通湖船入市,千家沽酒店垂帘。
楼台处处人烟广,巷陌朝朝客贾喧。不亚长安风景好,鸡鸣犬吠亦般般。
三藏心中暗喜道:“人言西域诸番,更不曾到此。细观此景,与我大唐何异!所为极乐世界,诚此之谓也。”
又听得人说,白米四钱一石,麻油八厘一斤,真是五谷丰登之处。
行彀多时,方到玉华王府,府门左右有长史府、审理厅、典膳所、待客馆。
三藏道:“徒弟,此间是府,等我进去,朝王验牒而行。”
八戒道:“师父进去,我们可好在衙门前站立?”
三藏道:“你不看这门上是‘待客馆’三字!你们都去那里坐下,看有草料,买些喂马。我见了王,倘或赐斋,便来唤你等同享。”
行者道:“师父放心前去,老孙自当理会。”
那沙僧把行李挑至馆中。馆中有看馆的人役,见他们面貌丑陋,也不敢问他,也不敢教他出去,只得让他坐下不题。
却说老师父换了衣帽,拿了关文,径至王府前,早见引礼官迎着问道:“长老何来?”
三藏道:“东土大唐差来大雷音拜佛祖求经之僧,今到贵地,欲倒换关文,特来朝参千岁。”
引礼官即为传奏,那王子果然贤达,即传旨召进。
三藏至殿下施礼,王子即请上殿赐坐。三藏将关文献上,王子看了,又见有各国印信手押,也就欣然将宝印了,押了花字,收折在案。
问道:“国师长老,自你那大唐至此,历遍诸邦,共有几多路程?”
三藏道:“贫僧也未记程途。但先年蒙观音菩萨在我王御前显身,曾留了颂子,言西方十万八千里。贫僧在路,已经过一十四遍寒暑矣。”
王子笑道:“十四遍寒暑,即十四年了。想是途中有甚耽搁。”
三藏道:“一言难尽!万蛰千魔,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才到得宝方!
”那王子十分欢喜。即着典膳官备素斋管待。
三藏:“启上殿下,贫僧有三个小徒,在外等候,不敢领斋,但恐迟误行程。”
王子教:“当殿官,快去请长老三位徒弟,进府同斋。”
当殿官随出外相请,都道:“未曾见,未曾见。”
有跟随的人道:“待客馆中坐着三个丑貌和尚,想必是也。”
当殿官同众至馆中,即问看馆的道:“那个是大唐取经僧的高徒?我主有旨,请吃斋也。”
八戒正坐打盹,听见一个斋字,忍不住跳起身来答道:“我们是,我们是!”
当殿官一见了,魂飞魄丧,都战战的道:“是个猪魈,猪魈!”
行者听见,一把扯住八戒道:“兄弟,放斯文些,莫撒村野。”
那众官见了行者,又道:“是个猴精,猴精!”
沙僧拱手道:“列位休得惊恐。我三人都是唐僧的徒弟。”
众官见了,又道:“灶君,灶君!”
孙行者即教八戒牵马,沙僧挑担,同众入玉华王府。当殿官先入启知。
那王子举目见那等丑恶,却也心中害怕。
三藏合掌道:“千岁放心,顽徒虽是貌丑,却都心良。”
八戒朝上唱个喏道:“贫僧问讯了。”
王子愈觉心惊。三藏道:“顽徒都是山野中收来的,不会行礼,万望赦罪。”
王子奈着惊恐,教典膳官请众僧官去暴纱亭吃斋,三藏谢了恩,辞王下殿。
同至亭内,埋怨八戒道:“你这夯货,全不知一毫礼体!索性不开口,便也罢了,怎么那般粗鲁!一句话,足足冲倒泰山!”
行者笑道:“还是我不唱喏的好,也省些力气。”
沙僧道:“他唱喏又不等齐,预先就抒着个嘴吆喝。”
八戒道:“活淘气,活淘气!师父前日教我,见人打个问讯儿是礼。今日打问讯,又说不好,教我怎的干么!”
三藏道:“我教你见了人打个问讯,不曾教你见王子就此歪缠!常言道,物有几等物,人有几等人,如何不分个贵贱?”
正说处,见那典膳官带领人役,调开桌椅,摆上斋来,师徒们却不言语,各各吃斋。
却说那王子退殿进宫,宫中有三个小王子,见他面容改色,即问道:“父王今日为何有此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