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自门瑕处钻将进去,飞过二层门里,只见正当中花亭子上端坐着一个女怪,左右列几个彩衣绣服、丫髻两务的女童,都欢天喜地,正不知讲论什么。
这行者轻轻的飞上去,钉在那花亭格子上,侧耳才听,又见两个总角蓬头女子,捧两盘热腾腾的面食,上亭来道:“奶奶,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邓沙馅的素馍馍。”
那女怪笑道:“小的们,搀出唐御弟来。”几个彩衣绣服的女童,走向后房,把唐僧扶出。那师父面黄唇白,眼红泪滴,行者在暗中嗟叹道:“师父中毒了!”
那怪走下亭,露春葱十指纤纤,扯住长老道:“御弟宽心,我这里虽不是西梁女国的宫殿,不比富贵奢华,其实却也清闲自在,正好念佛看经。我与你做个道伴儿,真个是百岁和谐也。”
三藏不语。那怪道:“且休烦恼。我知你在女国中赴宴之时,不曾进得饮食。这里荤素面饭两盘,凭你受用些儿压惊。”
三藏沉思默想道:“我待不说话,不吃东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还是人身,行动以礼;此怪乃是妖神,恐为加害,奈何?我三个徒弟,不知我困陷在于这里,倘或加害,却不枉丢性命?”
以心问心,无计所奈,只得强打精神,开口道:“荤的何如?素的何如?”女怪道:“荤的是人肉馅馍馍,素的是邓沙馅馍馍。”
三藏道:“贫僧吃素。”
那怪笑道:“女童,看热茶来,与你家长爷爷吃素馍馍。”一女童,果捧着香茶一盏,放在长老面前。那怪将一个素馍馍劈破,递与三藏。三藏将个荤馍馍囫囵递与女怪。
女怪笑道:“御弟,你怎么不劈破与我?”
三藏合掌道:“我出家人,不敢破荤。”那女怪道:“你出家人不敢破荤,怎么前日在子母河边吃水高,今日又好吃邓沙馅?”
三藏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马行迟。”
行者在格子眼听着两个言语相攀,恐怕师父乱了真性,忍不住,现了本相,掣铁棒喝道:“孽畜无礼!”
那女怪见了,口喷一道烟光,把花亭子罩住,教:“小的们,收了御弟!”他却拿一柄三股钢叉,跳出亭门,骂道:“泼猴惫懒!怎么敢私入吾家,偷窥我容貌!不要走!吃老娘一叉!”这大圣使铁棒架住,且战且退。
二人打出洞外,那八戒、沙僧,正在石屏前等候,忽见他两人争持,慌得八戒将白马牵过道:“沙僧,你只管看守行李马匹,等老猪去帮打帮打。”好呆子,双手举钯,赶上前叫道:“师兄靠后,让我打这泼贱!”那怪见八戒来,他又使个手段,呼了一声,鼻中出火,口内生烟,把身子抖了一抖,三股叉飞舞冲迎。那女怪也不知有几只手,没头没脸的滚将来。这行者与八戒,两边攻住。那怪道:“孙悟空,你好不识进退!我便认得你,你是不认得我。你那雷音寺里佛如来,也还怕我哩,量你这两个毛人,到得那里!都上来,一个个仔细看打!”这一场怎见得好战:
女怪威风长,猴王气概兴。天蓬元帅争功绩,乱举钉钯要显能。那一个手多叉紧烟光绕,这两个性急兵强雾气腾。女怪只因求配偶,男僧怎肯泄元精!
阴阳不对相持斗,各逞雄才恨苦争。阴静养荣思动动,阳收息卫爱清清。致令两处无和睦,叉钯铁棒赌输赢。
这个棒有力,钯更能,女怪钢叉丁对丁。毒敌山前三不让,琵琶洞外两无情。那一个喜得唐僧谐凤侣,这两个必随长老取真经。惊天动地来相战,只杀得日月无光星斗更!
三个斗罢多时,不分胜负。那女怪将身一纵,使出个倒马毒桩,不觉的把大圣头皮上扎了一下。行者叫声:“苦啊!”忍耐不得,负痛败阵而走。八戒见事不谐,拖着钯彻身而退。那怪得了胜,收了钢叉。
行者抱头,皱眉苦面,叫声:“利害,利害!”
八戒到跟前问道:“哥哥,你怎么正战到好处,却就叫苦连天的走了?”
行者抱着头,只叫:“疼,疼,疼!”
沙僧道:“想是你头风发了?”
行者跳道:“不是,不是!”
八戒道:“哥哥,我不曾见你受伤,却头疼,何也?”
行者哼哼的道:“了不得,了不得!我与他正然打处,他见我破了他的叉势,他就把身子一纵,不知是件什么兵器,着我头上扎了一下,就这般头疼难禁,故此败了阵来。”
八戒笑道:“只这等静处常夸口,说你的头是修炼过的。却怎么就不禁这一下儿?”
行者道:“正是,我这头自从修炼成真,盗食了蟠桃仙酒,老子金丹,大闹天宫时,又被玉帝差大力鬼王、二十八宿,押赴斗牛宫处处斩,那些神将使刀斧锤剑,雷打火烧,及老子把我安于八卦炉,锻炼四十九日,俱未伤损。今日不知这妇人用的是什么兵器,把老孙头弄伤也!”
沙僧道:“你放了手,等我看看。莫破了!”
行者道:“不破,不破!”
八戒道:“我去西梁国讨个膏药你贴贴。”
行者道:“又不肿不破,怎么贴得膏药?”
八戒笑道:“哥啊,我的胎前产后病倒不曾有,你倒弄了个脑门痈了。”
沙僧道:“二哥且休取笑。如今天色晚矣,大哥伤了头,师父又不知死活,怎的是好!”
好行者哼道:“师父没事。我进去时,变作蜜蜂儿,飞入里面,见那妇人坐在花亭子上。少顷,两个丫鬟,捧两盘馍馍:一盘是人肉馅,荤的;一盘是邓沙馅,素的。
又着两个女童扶师父出来吃一个压惊,又要与师父做什么道伴儿。
师父始初不与那妇人答话,也不吃馍馍,后见他甜言美语,不知怎么,就开口说话,却说吃素的。
那妇人就将一个素的劈开递与师父,师父将个囫囵荤的递与那妇人。
妇人道:‘怎不劈破?’师父道:‘出家人不敢破荤。’那妇人道:‘既不破荤,前日怎么在子母河边饮水高,今日又好吃邓沙馅?’
师父不解其意,答他两句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马行迟。’我在格子上听见,恐怕师父乱性,便就现了原身,掣棒就打。他也使神通,喷出烟雾,叫收了御弟,就轮钢叉,与老孙打出洞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