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朱锦堂出事之后,沈月尘几乎就没怎么笑过,偶尔在长辈们的面前笑一笑,也是敷衍应付,为了让她们看着安心些。而发自真心的笑几乎没有过。
今儿,春娥带着孩子过来,说说笑笑间,也让她感受到了片刻的轻松。
春娥低了低头,还是不敢抬手去接东西,只道:“奴婢真是太贪心了,脸皮太厚了,总是这样白拿小姐的银子和东西。”
沈月尘想了想道:“那好吧,银子就算是我的入股好了。回头等你的食铺开起来,赚了钱,再给我分红好了。不过,这样一来你可就亏了,回头赚了大钱,我要分的,肯定要比这区区五十两银子多得多。”
春娥闻言抬起头来,点头道:“多少都行。奴婢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是托了小姐的福,奴婢无以为报,只求小姐给奴婢一个机会,等奴婢将来出息了,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恩情。”
“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春娥把银子贴身收好,随后又把那只金珠给儿子一圈一圈地缠在了手腕上,望着他呵呵笑道:“这孩子还真是好命。才出生不过一个月就能穿金戴银的了。”
吴妈在旁,附和道:“好好把他养大,没准儿,将来真能考个功名,为张家光宗耀祖呢。”
春娥忙点了点头:“借您吉言了,我一定把他养得壮壮的,跟小牛似的。”
她到底是在乡下生活的时间长了,如今说起来话,也是充满了乡土味。
不过,这样的改变,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更愿意听她说话了。
春娥又略坐了坐,担心孩子一会儿又吃又拉的,便起身告辞。
在她临走之前,沈月尘嘱咐她道:“以后得了空,记得常来这边走走,陪我们说说话也好。”
春娥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缓缓上前一步,来到沈月尘的跟前,轻声道:“小姐,您要保重身子,好好照顾自己。回头等小少爷出生了,一定要派人知会奴婢一声,让奴婢亲自给您准备红鸡蛋。”说到这里,她有些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道:“不好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事事如意,心想事成的。”
她不太会安慰人,也不太会说话。不过,她的这份好意,沈月尘还是心领了。
春娥走的时候,吴妈和春茗她们都出去送了,还一直将她送到了大门口。倒不是因为担心门房的人,办事不利。而是担心,她会怎么回去?
好在,朱家的大门外早已经有人有车等在了那里。
那人穿着厚实的棉袄,头上戴着狗皮帽子,一张脸冻得泛红,时不时地来回走上几步,活动一下身体。
那人便是春娥的丈夫张元,也是张家的长子。
春娥喊了他一声,他便回身从马车里拿出一袭簇新的被子,呵着白气地跑过来。
张元只见过吴妈一个人,知道她是自家的财神爷,忙点头哈腰地行了一礼。
至于,春茗和翠心,他都是第一次见,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只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马车里烧着炉子,所以被子也是暖呼呼的。
张元用被子把襁褓轻轻包着,生怕孩子着凉。
春娥见状,心里也跟着暖暖的。
吴妈拍拍张元的肩膀,含笑道:“还真让我给说中了,成亲才一年多就抱上了儿子。你们张家有福了。”
张元点一点头:“是,都让您给说中了。这都是托了您和大奶奶的福,我们张家感激不尽。”
说实话,今年家里能熬过去不容易,若不是朱家的那一百两银子,家中的老爹老娘,早就保不住性命了。
张元又道:“我们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能拿来当做谢礼。只有几只土鸡和一筐土鸡蛋,还望您和大奶奶不要嫌弃。”
春娥也道:“这土鸡是自家养的,给小姐煲汤喝,最是补元气了。还有土鸡蛋也是,蒸成蛋羹,最好吃了。”
吴妈瞧她说得头头是道,连连点头:“我之前教给你的手艺,还都记着呢。回头选好了地方,过来告诉我一声。”
春娥闻言,高兴地点点头,和她们一一惜别之后,方才抱着孩子坐上了马车。
待她走后,吴妈回到院里,陪着沈月尘说话,言语间竟是感慨。
“小姐这会放心了吧,春娥那丫头过得好着呢。”
“恩,我都看出来了。她脸上的笑容,不是装出来的。”
憨厚的丈夫,可爱的孩子,和睦的长辈,一个小小又温暖的家,不正是很多人憧憬的幸福吗?
有时候,越简单才越幸福,越平淡才越踏实。
农历十二月初八,腊八节。
黎氏亲自下厨给家里人熬制了腊八粥。之前,她为了沈月尘频频下厨,多年未用的厨艺好了很多。
她自知和家里的厨娘比起来,她的手艺只算是中等而已。不过,腊八粥重在心意,一想到就快过年了,可全家人都闷闷不乐的,连带着明哥儿他们也偷偷地留意着大人们的脸色,个个小心翼翼的。
别的还都好说,她受不了的就是让孩子受委屈。
趁着这天,她和沈月尘坐在一起说说话,便主动提议道:“虽说,老爷子让家里一切从简,但我想,到底是过年了,旁的都好说,只是别亏待了孩子们。让他们该乐的乐,该玩的玩。”
沈月尘和她想得一样,自然点头赞同。
不过,朱滢和朱潇倒还好说,心思单纯,好哄弄。明哥儿和她们可不一样,这朱家上上下下发生的事,他该知道的全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
沈月尘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他,毕竟,朱锦堂是和他血肉相连的父亲,是他的至亲。
明哥儿对朱锦堂的感情很复杂,不过,自从他出事之后,他才体会到了身为人子的不安和惶恐。
明哥儿不太喜欢吃甜的,不过今儿是腊八,又是黎氏亲自煮的,他多多少少总要吃一点。
沈月尘见他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道:“怎么了?”
明哥儿放下羹匙,“我不爱吃甜的。”
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沈月尘稍微怔了一下,才道:“这是祖母亲自熬的,你能把这碗吃完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果然是父子俩,连口味都是一样的。朱锦堂也是不爱吃甜的……
虽然黎氏一心想要好好地过个节,但朱家这个腊八,过得比往年都要冷清沉闷得多。
另外一边,朱峰到了京城之后,从阮家那边得到了一个让他心惊胆颤的消息。
意图谋反……这样百年都难得一见的事,居然正在偷偷地酝酿之中……
此事事关重大,朱峰自然不敢多嘴乱说什么,因为一旦说错了一句半句的,落入有心的人耳中,便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
朱元兰对着自己的亲哥哥,没有丝毫隐瞒,实话实说道:“娘娘的意思绝对不会错,我之前送去的东西,还望哥哥找个地方妥善保存。”
朱峰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轻重,点一下头道:“这没问题。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藏起来也没有万全的地方……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朱元兰连连摇头道:“怕是不好。半个月前,随王爷已经借故离京了。如今,虽然圣上查出来了不少线索,也没法再抓不到他的人影了。”
李焕早早地做好的打算,之前故意一直按耐住不动,趁着朝廷对外发兵的时候,才敢暴露出自己的勃勃野心。
朱峰听完妹妹的话,眉头紧锁,脸上竟是深深地忧愁,若是真的如她所讲,那么这京城就该要变天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皇贵妃阮琳珞在太后宫中成功诞下一子,为多日来一直死气沉沉的宫城,带来了一份难得的喜悦和惊喜。
李政得知此事之后,龙颜大悦,立刻诏书天下,封皇贵妃阮琳珞为中宫皇后,其子为皇太子。
他早就承诺过的,只要阮琳珞生下皇子,那么皇后的位置就是她的。
君无戏言,而且,这也是阮琳珞她该得的。
此诏一下,普天同庆,京城的百姓们都盼着这位小太子是个天降的福星,可以给黎明百姓带来恩惠和福气。
作为皇长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这可是本朝有过的荣耀,也是最大的荣耀。
阮家人在欣喜万分的同时,却又觉得不安和忧心。想来,圣上这么早就急着立下太子,是不是真的在担心国本不稳,所以早作打算呢?
这样的疑问,久久地盘绕在他们的心头,让人寝食难安,所以还来不及去体会这份难得的恩宠,就要心急万分地去筹谋,往后该怎么办?是该一直信任圣上的英明神武,还是该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阮国公稳住了众人忐忑不安的心。
阮琳珞已经贵为皇后,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他们都是站在皇城根儿底下的人,宫里稍微有个风吹草动,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和皇宫沾亲带故的人,就像是想逃也没处逃……
何况,阮家世代忠勇,辅佐贤君,所作所为,必须要配得上“忠勇”二字才行。所以如今,他们要担心不是如何自保,而是如何地帮助圣上,保护皇后娘娘和太子陛下,平平安安地在宫中生活下去。
……
阮琳珞被立为皇后的喜讯,不出三天就传到了朱家。
朱家二老且惊且喜,一时都有些缓不过精神,怔了半响,方才派人准备鞭炮烟花,想要好好庆贺庆贺。
因着阮琳珞晋封为后的消息,让之前一直黯然多时的朱家,终于有了再次扬眉吐气的机会。
之前,有不少人都在暗自议论,朱家这次是人财两空,元气大伤,必定需要好长的时间才能东山再起,夺回首富的位置。
可是没想到,人家朱家不光只是有钱,还有一个能生出金凤凰的好女儿。
阮家出了一位皇后,这无疑也等于是朱家出了一位皇后,如此尊荣,试问德州城内还有谁能够拥有呢?就算是贾家,也不过只是在钱势上略占上风,论人脉,论声望,还是要被朱家狠狠地压了过去。
沈月尘听了这个好消息,心里也替阮琳珞觉得高兴。
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变化多端,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幸运还是不幸。
陆长风驾轻就熟地跟着吴妈来到屋内,微微低着头,上前几步,对着靠坐在里间软榻上的沈月尘,行了一礼道:“给大奶奶请安。”
许是因为,今时的朱家和往日不同。陆长风的态度比平时谦卑了许多。
他恭恭敬敬地跟在吴妈的身后,神情平静,微微垂眸,来到里间为沈月尘诊脉。
她已经快要到临盆的日子,所以,老太太和大夫人吩咐他每天过来一趟,以保周全。
沈月尘靠在软榻上没动,只是微微笑了一下,道:“这么冷的天,还让你每天跑来跑去的,着实辛苦了。”
陆长风低着头回话道:“照顾大奶奶是我的分内事,谈不上辛苦。”
他一说完,身边就有丫鬟端来了椅子,他缓缓做了下来,见沈月尘伸出了胳膊,便拿出软枕,轻轻放到桌上,等她把手腕放平了,方才伸出三指替她诊脉。
陆长风诊脉的时候,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他总是要先微微闭一会儿眼睛,然后再睁开眼睛,审视沈月尘的气色。
他先是诊了左手,跟着又诊了右手。方才抬头问道:“大奶奶,今天还觉得腰酸吗?”
沈月尘微微点了下头,“还是觉得有点酸酸的,不太舒服,但并没有任何刺痛和不良的感觉。”
陆长风沉吟一下道:“如无痛感,便无大碍。只是快要临盆的轻微反应。大奶奶您腹中的胎儿,即将足月。所以,随时都有临盆的可能,这两天您要尽量在屋中休息,切忌不宜出行,想要走动一下的话,还是留在房间里会更妥当一些。还有就是夜间,注意身边留人。如果肚子突然疼起来的话,不要惊慌,可能只是产前的征兆而已。总而言之,一句话小心为上。”
沈月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您交代过的话,我都牢牢记着呢。”
这孩子来得不易,怀得更加不易。
沈月尘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迎接孩子的到来,虽然紧张,但也兴奋。
这毕竟是她的第一个亲生孩子,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他,看看他是长得像谁?是像她,还是像朱锦堂……
陆长风随后又开了张方子,道:“这是备用的药方。如果大奶奶晚上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了临盆的征兆,可以先让丫鬟们按着方子煮了这碗药来稳固胎气,这样一来,在在下和稳婆赶来之前,大奶奶都不会有任何危险。”
沈月尘闻言点了点头,心想,该准备的已经都准备了。现在就要看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想出来了?
到了夜里,孩子胎动得太过频繁,沈月尘根本没法合眼,心里一直像是绷着根弦似的,怎么躺着都觉得不舒服,索性便挺着肚子坐了起来。
春茗和翠心怕她着凉,就给她多加了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屋里本就有暖着炉子,这会又盖着两床厚实的被子,沈月尘的额头没一会儿就见了汗,没过多一会儿,身上也跟着汗津津的,让她觉得十分地难受。
沈月尘从被子伸出胳膊,叹气道:“别这么捂着我了。我这身上都出汗了,烧些热水来吧,我想泡个澡。”
既然睡不安稳,总得先找个方法解解乏才行。这会,泡个热水澡,看起来是她最好的选择。
因为外面天凉,丫鬟们直接把浴桶搬进了里间,让沈月尘多省了好几步路。
泡在温暖馨香的热水里,沈月尘长吁了一口气,春茗站在一旁,时不时地看一下手中的怀表,暗暗算计着时间。
小姐不易泡澡太久,这是大夫吩咐过的,所以她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春茗便上前轻声道:“小姐差不多了,奴婢伺候您回去躺着吧。”
沈月尘自己也有分寸,扶着她的手,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披上浴巾,小心翼翼地浴桶中迈出步子。
她不过只是这么一个个的动作,却让周围的丫鬟们都悬起了一颗心,双手又是搀着又是扶着,生怕她有任何地闪失……
春茗最是担心,见她出来了,正要说话,却无意间瞄到了她的腿间的一丝血迹,顿时脸色微变,道:“小姐,您……您身上见红了。”
沈月尘还未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顺着她的话,低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流血了。
见红了……沈月尘微微一怔,扶着翠心的手,稍微压低了几分道:“去把吴妈叫来,还有派人知会老太太和大夫人一声,就说我要生了。”
白天的时候,陆大夫特意叮嘱过,一旦见了红,又或是羊水破了,那就是孩子即将要出生的预兆。
这孩子终于要来了……只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沈月尘觉得自己身体像是被咒语定住了似的,一动也不敢乱动,连走回床边都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着脚,心情紧张又不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