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杨妈妈照例把明哥儿和朱滢朱潇抱过来陪老爷子和老太太解闷玩耍。
这几天,两位老人家俱是心情沉重,唯有见到曾孙和曾孙女的时候,方才能露出几分笑颜来。
明哥儿一路上都被杨妈抱着,他伸出小手搂着杨妈胖乎乎的脖子,扭头看着也在婆子怀里的朱滢,故意和她挤眉弄眼地,似乎想要提点她,不要忘了两个人之前商量好的事情。
朱滢平时虽然很懂事,但到底只是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心里面把弟弟的话,记得牢牢地,却总觉得有些奇怪,有些害怕。
杨妈小心翼翼抱着明哥儿,只觉,他今儿倒是听话,乖乖任由自己抱着,不动也不闹的。至于,朱潇这会已经睡熟了。她还小,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也算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杨妈携着一并婆子丫鬟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上房。正好,黎氏和朱峰还没走,故意留下来喝茶。
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
朱老爷子的意思原本是不变,坚持让朱锦堂休妻再娶才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待听过朱锦堂说过的那番话后,他一个人在花圃呆了半日,心思还是忍不住松动了几分。
如果……如果可以,他也愿意随了孙子的心愿。
朱峰近来一直忙着新店铺开张的事,很是操劳,可是回家之后,却还要为了儿子的事情烦心。
杨妈才抱着明哥儿进屋,老太太便立刻打起精神来,露出几分笑意对着他道:“我的宝贝孙儿来了。”
明哥儿抬起头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极快地扫视了一圈众人,没有像往常那样笑嘻嘻的,而是故意蹙着眉头,板着小脸,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老太太见他理也不理自己一下,稍稍有点纳闷。
老爷子看见曾孙也是高兴,高兴地伸手要抱明哥儿,谁知,明哥儿登时小嘴一扁,似是不情愿的样子,惹得他忙收回了手。
“这孩子是怎么了?瞧着怎么闷闷不乐的?”老太太看着杨妈询问道。
杨妈也是一脸无奈,“老身也不知啊,早前还好好地,许是犯困了吧。”
小孩子吃饱了饭就喜犯困,常常一个瞌睡打下去,就不愿意起来了。
不过,老太太瞧着明哥儿,倒不像是犯困的样子,他的那两只眼珠儿一直滴溜溜地转着,似乎正在合计什么事儿的样子。
果然,明哥儿主动上前,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到老太太的腿前,目光忽地变得十分忧愁似的。
老太太微微一惊,忙摸着他的小脸道:“我的心肝儿,这是怎么了?”
明哥儿稍微酝酿了一会儿,接着和身旁的朱滢对视一眼,挨挤着老太太的膝盖,跪了下去,低头呜咽起来。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他会突然这般。谁知,紧接着朱滢也挨着他跪了下来,两个小人儿并肩跪在地上,眼圈微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朱峰撂下茶碗,不解道:“这两个孩子是怎么了?”
老太太哪里舍得他们跪,连忙一手一个将他们拉起来,一脸认真道:“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脾气?”
老爷子在旁,也开口道:“小东西,有什么委屈就说,曾爷爷给你们做主。”
明哥儿闻言,眼儿一亮,随即奶声奶气道:“明哥儿的娘亲生病了,求两位老祖宗给娘亲治病,让娘亲好好地。”
朱滢见弟弟先开口了,也连忙按着事先说定的,跟着道:“求两位老祖宗救救娘亲,孩儿最喜欢娘亲了。”
朱老爷子和老太太着实大吃了一惊,黎氏和朱峰也是满脸意外,还以为是耳朵不好使,听错了呢。
这是什么情况?沈月尘的事,孩子们怎么会知道的?
老爷子当即蹙眉道:“这是什么话?这话是谁交给你们说的?”
大人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小孩子家家来操心。这样的事情,他绝不允许。
老爷子随即望向杨妈等一并下人,厉声道:“是哪个乱嚼舌根的?敢在主子面前乱说话!”
杨妈原本还在慌神,有些闹不清楚状况,这会,听见老爷子的质问声,连忙领着身后的人跪了下来,叩头道:“回老爷子的话,奴婢们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小少爷和小小姐的面前说这些不成体统的话啊。”
老爷子气得直喘粗气,一把拉过明哥儿,带着几分严厉地问道:“你说,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他一面想,一面暗自将家里的女人们数落了一通,尤其是沈月尘。
老爷子的态度甚是严厉,若是一般的孩子,早就吓哭了。果然,朱滢闻声,当即就觉得害怕了,扁了扁粉红的小嘴就要哭出来了。偏偏,明哥儿不怕,反而挺胸抬头道:“没有人。”
老爷子虽然生气,却还不至于恼怒,抬手点点明哥儿的小鼻尖,追问道:“既然没人和你说,你怎么知道你娘亲病了?”
明哥儿闻言,伸出小手,摆出一个圆圈的形状,“娘亲的碗里都是药,苦苦的,很难闻。”
他心里想的很好,但不能说得太顺。
明哥儿一双明眸滴溜溜地瞅着朱老爷子,神情认真道:“明哥儿最喜欢娘亲了,明哥儿不要娘亲生病,难受。”
朱老爷子闻言,心中一动,顺势抱起明哥儿,将他放在自己膝盖上,微微沉吟道:“明哥儿啊,你娘亲确实病了,病了的人,终究是不中用的。曾爷爷在重新给你找一个更疼你,对你更好的娘亲,好不好?”
明哥儿听了这话,心知,是时候该大哭大闹了。
他之前只晓得沈月尘有麻烦,却不知,朱家人居然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沈月尘若是不在朱家的话,那他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不行,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离开朱家!
想到这里,明哥儿不由得恼得涨红了脸,随即眼眶中的泪珠就跟着滚落下来,咧嘴大哭道:“我只要娘亲,不要别人。”
朱滢原本就已经要哭了,这会见弟弟哭了,不禁也跟着哭出声来。
大家见此,顿时有些慌神了。
在朱老爷子眼里,明哥儿素来是个淘气的,平时并不爱哭,就算是跌倒了也不哭的硬实孩子。可这会,看着他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掉个不停,惹得心里像是被揪起的疼。
老太太立刻不愿意了,连忙起身把明哥儿接过了过来,嗔怪道:“他一个小孩子,老爷和他说这些做什么?”
像明哥儿这个年纪,正是粘人认生的时候,之前沈月尘离家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他几乎每天要问上三遍,“娘亲什么时候回来?”“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老太太抱着明哥儿哄了又哄,黎氏则是抱起朱滢轻轻拍道:“你这孩子跟着添什么乱?快别哭了。”
朱滢呜呜咽咽道:“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看着两个孩子哭哭啼啼地要找沈月尘,朱峰忙吩咐杨妈道:“还杵着作甚?赶紧把大少奶奶叫过来。”
明哥儿耳尖闻此,立即哭得更厉害了,势要大闹一场的架势。
“我不要别人,就要娘亲,娘亲……”
老太太心疼得紧,忙捧起明哥儿的小脸,亲了又亲,着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别哭了。”
明哥儿拼出一身地力气,只是一劲儿地放声大哭,一双小手胡乱地拂开老太太凑过来的脸,最大限度地做足了戏码。
老太太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再看黎氏也是一脸无奈,瞧她的那副表情,几乎差点就要和孩子们一起哭出来了似的。
此时,沈月尘和朱锦堂才从二房归来,和柴氏的会面并不愉快,所以,两个人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杨妈急匆匆赶来报信儿,见了沈月尘二话不说,就冲到她的跟前,连礼都来不及行,只道:“大奶奶可了不得了,明哥儿和滢姐儿这会正在上房大哭大闹呢,您快过去瞧瞧吧。”
沈月尘还没来得及从柴氏的冷嘲热讽打中缓过神来,这会又被杨妈的一番话,弄得晕头转向。
“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妈妈您说清楚点。”沈月尘着急道。
杨妈妈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心想,这时候还装什么糊涂,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大奶奶,上房那边催着紧,咱还是边走边说吧。”
朱锦堂也跟着起身道:“我也一起过去吧。”
杨妈闻言,连连点头:“那自然最好不过了,大少爷,大奶奶请您们快着点吧,两位老人家这会都急坏了。”
沈月尘和朱锦堂互看一眼,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不过片刻功夫,夫妻二人便赶到上房,还没进屋,便闻见阵阵哭声。
顺着杨妈挑起的帘子,沈月尘才一进屋,就看见明哥儿和朱滢嚎啕大哭的样子,而其他人则是神情焦灼,个个都是手足无措。
听着孩子们此起披伏的哭声,朱峰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沈月尘刚一进来,就发觉众人皆是齐刷刷地望向她,且神情各异。
明哥儿扭头见她来了,立刻抹了一把眼泪,硬是从老太太的怀里挣脱出来,摇摇晃晃地扑在她的腿上。
沈月尘心中大惊,还没等弄明白是什么回事,就听见老太太轻声斥责道:“你瞧瞧,孩子们为了你都哭成什么样了?”
沈月尘顾不得解释,忙蹲下身子,望向明哥儿,见他双眼红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模样,微微慌神道:“明哥儿,你怎么了?”
“娘亲,娘亲……”
明哥儿早都哭累了,心里对沈月尘稍有埋怨,心想,两世为人,自己还从没这么哭过呢。
朱峰头疼得很,扶着额头道:“你赶紧哄哄明哥儿吧。”
沈月尘抱起明哥儿,站在原地没动,只听明哥儿凑到她的耳边,用极小地声音说道:“回头你可要好好谢谢我。”说完,便一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再次失声痛哭道:“娘亲不要走,不要走……”
沈月尘听罢,登时有所警觉,再看朱滢也窝在黎氏的怀里,嘤嘤道:“娘亲,娘亲不要走。”
沈月尘心领神会,随即抱着明哥儿故作惊讶道:“好孩子,快别哭了,娘亲不走,娘亲哪里都不会去的。”说完,她又看向老太太,询问道:“明哥儿这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看着她脸色一沉,打断道:“你问我们,我们还想要问问你呢?你自己身子不好,那是你自己的事,怎么能让孩子们知道了呢?你可知道,明哥儿方才还哭着求我,给你请大夫呢?”
沈月尘闻言,神色有些诧异,但随即又认真解释道:“老太太,您这话可是让月尘糊涂了。月尘就算再不懂事,也不会和孩子嚼舌头的。”
虽然,她还不知道明哥儿是怎么说的,但是依着他方才的态度,应该是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才对。
“别的先不打紧,先把孩子们安抚一下吧,别让他们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明哥儿哭得小脸通红,眼睛也是肿肿的,时不时地还咳嗽两声,像是喘不过来气似的。
沈月尘忙抱着他轻轻哄着,在屋里绕着圈走,小声道:“快别哭了。”
明哥儿吸吸鼻子,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轻声回道:“我是为了你才哭的,你得留在朱家,哪里都不能去。”
沈月尘听罢,心里咯噔一下,很是意外地看向明哥儿,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他怎么会知道?是谁多得嘴?难道是自己身边的人吗?春茗?还是翠心?
朱锦堂也是一脸震惊,看着自己哭哭啼啼的儿子和女儿,很是莫名其妙。
既然要做戏,那就要一路做到底。
明哥儿随即抬起头来,看着沈月尘,呜咽道:“娘亲不许走,明哥儿不许你走。”
沈月尘下意识地点点头,跟着,再看向老太太,神情既无奈又为难。
老太太见她也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样子,突然心情变好了不少。
毕竟,依着明哥儿的年纪,就算是有人逐字逐句地教给他,他也未必能记得住。
和明哥儿所预料的一样,家里的老人儿
最是见不得他的伤心流泪,最后只能安抚妥协……
最先心软的人是老太太,可是,最先开口的人,却是老爷子。
他抚着胡须对着明哥儿,似叹非叹道:“你的意思,曾爷爷都明白了。”说完,他自顾自地起身,缓缓走到沈月尘的面前,伸手从她的手上接过明哥儿,双手举着沉甸甸的他,望着他的眼睛道:“你这小娃儿啊,还真是会让人为难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