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垕原本只想先稳住欧阳一敬,将这件事拖拖,只要欧阳一敬今日一离宫,自己就有办法治他了。到时候他要死要活都与自己无关,也怪不到自己身上。谁知他这话一落,却听欧阳一敬脱口便道:“皇上放心,这件事首辅和诸位阁老已经同意了。”欧阳一敬刚一脱口却又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忙解释道:“臣的意识是在立东宫这件事上,首辅和诸位阁老也一直支持皇上早立。”
朱载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其实他话虽这么说,但心下却已了然,看来这件事徐阶是知道的,说不定还是他背地里怂恿欧阳一敬来的呢。只是欧阳一敬说内阁中人全部如此想,是否如今内阁都已成了徐阶的人还是他故意这么说,好以此来撇清徐阶的干系?
欧阳一敬听皇上并为起疑也松了口气,却不急着说话,先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如今虽看似站在上风,但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放松不得。今日他冒险触怒皇上,却也不是真的想求死,也是要带着为自身着想在想,得让皇上也奈何不得他。好在徐阶昨晚同他说过一次皇上的脾性,否则他也是断然不会轻易如此的。要是换做先帝,他更是不可能有今日之举了。
原本这些时日他与人盘算的也是如何彻底扳倒高拱,如今高拱走了郭朴也走了,但郭朴是去了职,高拱却没有。显然皇上有再让他回朝之心,虽说他回朝恐怕是难,只是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若真有这么一日,那自己定是第一个被高拱清算的对象。毕竟徐阶是首辅,即便高拱回来也暂且奈何不了他如何,而对自己就不一定了。所以曾与他合谋一并弹劾高拱的人也同样明白其中利害,更是十分卖力的。只是昨晚徐阶忽然拜访,首辅来得突然,欧阳一敬先前也不知所为何事,却也只能忙将首辅迎进来。朝中很多事还要仰仗首辅庇佑,何况首辅在天下读书人中的声明极佳,所以欧阳一敬更是十分恭敬,丝毫也不敢怠慢。
徐阶倒只与他寒暄了几句,也问了几句言官们近日弹劾高拱的事。
欧阳一敬听他有此一问,心里也不免跟着紧张起来,他们有此动作也是他们几个言官的事,听首辅问这话时的语气,也不像是因为自己擅自做主而动怒,那么难不成首辅也有意促成此事?想到此,欧阳一敬小心试探:“元辅今日前来可是为了高拱的事?可是皇上授意让元辅来同我交待什么?”
徐阶闻言一笑:“司直啊,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今日来可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和皇上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元辅有什么不妨直言。”
“其实说来惭愧,我也是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欧阳一敬听他说你们,顿时有些不明白了,想到除了自己还会有谁。只是他刚一这么想,就听徐阶又道:“这件事本来早该办了,只是却因高拱的事一直拖着。况且我也劝过皇上好几次,却都无功而返,还险些触怒了圣颜。因此我后来仔细一想,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所以还需要你们这些言官的帮忙了。等我们一起把事儿给办成了,大家也好都安心。”
他这么一说,欧阳一敬就更听不明白了,但听他说得慎重,也不免觉得此事恐怕不小,于是道:“元辅今日既来了,那就不妨同下官把话说明白,否则元辅如此也只会让下官不安啊。”
徐阶沉默一下,却笑着不回答。
欧阳一敬顿时明白过来,忙让屋里的人都退下,顺带关上门。这才又等着徐阶开口,只听他道:“其实我今日的来意很简单,司直,我知你是忠贞之士,必定肯为国挺身而出。如今皇上已经承继大统多时,而东宫却迟迟未立,皇上以长哥年幼为借口,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借口。不过皇上心中想的是什么,你我都不能明白,也不能都看明白。而我们作臣子的,只要能让皇上拿得准我们的意思就已经足够了。”
“元辅的意思是?”
“册立东宫一事必须当机立行,不能任由皇上再这么拖延下去。”
欧阳一敬沉默了一下,却很快点头:“元辅说得不错,先帝在时就久不立东宫,致使朝中人人自危,还致使皇上以藩王的身为承继大统,这件事的确是不能拖的。”
徐阶摇头:“其实这些事都不是最要紧,这里既只有我们两人,我又一向钦佩司直你的忠直,所以有些话我也只是敢在你面前说了。太祖建国之初设立东宫辅臣,为的是什么?虽然名义上说是为了辅佐太子以便将来承继大统,不过实际上我们都清楚,东宫就相当于另外一个小朝廷。也是为了方便太子培养自己亲近的人,方便今后登极做事而已。不过皇权接替难免会有人欢喜有人忧,为了防止再起**,尤其是内阁的人,所以东宫辅臣大多由内阁大学士一并任职,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官员。所以说东宫不立对朝廷命官,尤其是我们内阁的人尤为不利,不知今后该如何依附,因此朝中才会人人自危吧。皇上虽前两子早夭,如今膝下唯有一子,看似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但皇上尚且康健,保不准日后又有儿子,到时候皇位是谁就谁也说不定了。”
欧阳一敬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今日被徐阶这么透彻的说出来,反倒觉得领悟更深刻了。他想了想道:“想来应该也不至于,我大明开国以来,立储想来是立长的.即便......”他说到此忽然谨慎了起来,虽然屋中只有两人,却还是下意识的向周围环顾了一眼,这才放心,却也压低了声音道:“成祖的时候,太祖不也立的是文皇帝吗?所以这长幼之顺也是祖宗规矩,都已延续了这么多年了,想来当年皇上也会坏。”
“既然司直你如此肯定,为何刚才要说应该呢?”
欧阳一敬顿时语塞,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中当真用的这个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徐阶听他不说话了,道:“其实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些话都是清楚的,谁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否则一旦情况有变,于我们于大局于朝廷都是大大的不利啊。”
欧阳一敬还是沉默,并没有半分表态的意思。
徐阶知道还稍欠一点火候,于是又接着说道:“我也知道司直你忠心耿耿,又向来以天下为公,不计一己私利,否则今日我也不会来找你。这样的事,也只有你能义无反顾的相助了。”
欧阳一敬本就以此自居,现下听到徐阶这么说就更是推脱不得了,于是也只有道:“元辅既然都亲自来了,我如何能拒绝,其实不瞒元辅说,我们言官之中早就有志同道合之士想上疏劝谏皇上立刻册立东宫了。只是无奈一直被高拱的事拖着,皇上迟迟不罢了他的官,我们是一刻也不能安心啊,相信这点元辅也能有体会。”
徐阶点头:“这是自然,不过皇上和高拱的情谊你们也不是不清楚,这件事其实是急不得的,必须等皇上渐渐淡忘了此人,否则谁迎刃而上只会触怒龙颜,无功而返啊。所以这件事我还要劝你们一句,切莫急于一时之功,需假以时日,定能谋算得当。”
欧阳一敬听着徐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一想到高拱还有职务在身,随时都可能有回来的危险,心中顿时又觉得不安:“元辅说的不错,只是皇上一日不罢了高拱,我们真的是一刻也不安啊。若是真有一日皇上要让高拱回来,那我们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说到此他忍不住又开口解释:“其实倒不是我们怕了,只是芒刺未罢,换做是谁也不会安心啊。”
“这个我自然明白,既然当初既能弹劾高拱,自然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当真是急不得的。”徐阶见他不安心,想到若高拱的事不能给他个定论,那么自己今日交待的事恐怕这帮人也做不好,说不定还反倒给自己捅什么娄子出来,想到此又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们,就是高拱虽留着职,但他却别想轻易回来。如今内阁中已没有了他的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帮他说话。而朝中虽还有余党存在,可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轻易让他们重提此事,换句话说就是有我在高拱就别想回来。我这么说了,你们可能安心了?”
欧阳一敬闻言,却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徐阶就是一拜:“有元辅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元辅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是,我们就是为元辅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