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玉眼角挂着泪痕,站在静女楼下等着。她一见艾婉,赶紧走上前,还没说话便先哭了:“婉儿,你可回来了!”泣不成声,“雨晴走了。”
“走!”艾婉踉跄着往后一退,再也经受不起打击了,还以为雨晴也出了什么事。她几乎要被这消息击倒,还好曹不一在旁搀扶着。艾婉忍痛问蔡玉:“到底怎么回事?”
蔡玉边说边拿出一封信说:“昨晚雨晴替林颦守灵,早上轮换回去休息。刚才我送早餐去你们屋,敲门没人应,就觉得不对劲。这段时间的事太不寻常。我生怕有什么岔子,正好门没锁,我就进到你屋里。我当时就愣住了:雨晴的东西都没了。只留了一封信。我下楼问大妈,她说雨晴一早跟她道了别。你说怎么会这样!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艾婉慌忙接过信一看,抚着心,舒了一口气,说道:“雨晴也有不得已,她回家了。”她放下信,遥望远方,喃喃地说了一句:“你一定要幸福啊,雨晴。”
三天的水陆道场过后,王雍依照生前的愿望入土为安。
韩青对林二爷说道:“天气越来越热了。林颦的遗体您打算怎么办呢?”
林二爷轻描淡写地说道:“还是就地火化了好,即便要带回去也方便。”虽然是侄女早夭,可他似乎并不怎么伤心,反而呈现出一副如释重负的嘴脸。
艾婉听得这席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忽然想起旧时林颦玩笑间说过身后不愿闷在地底下,愿化作青鸟白云四处游历,飘在山间,听樵夫长啸;停在溪水边,看村妇浣纱;映在田野里,赏稚子嬉闹。“我一生太累了,太不自由了。就让我自由自在吧!”艾婉想起这句话,鼓起勇气走上前对林家人说道:“虽说是方便,但还得尊重逝者为好,林颦曾说过不愿深埋土地,原意扬灰云端。”
众人听了皆是一惊,挫骨扬灰于传统不合,众人皆怕林二爷因此再闹起来。
林二爷想了想,却说道:“既然这样,当然是逝者为大。万事全凭姑娘了。”
好个美人儿,就此香消玉殒,付之一炬。她的叔叔甚至没有看一眼侄女的骨灰瓮,便因“家有急事”匆匆回乡了。艾婉和蔡玉两人取了林颦的骨灰瓮,登上了后山。在林间,在崖边,在山涧散下了痴情人儿的最后一丝眷恋。撒完骨灰,艾婉和蔡玉站在流杯亭里俯瞰着整座校园,伫立良久。二人默默不语,回到静女楼,却见大妈提着包袱正关门。
艾婉问道:“您这是要去哪儿?”
大妈答道:“回家去了。”
艾婉颇感意外,追问道:“回家去?您还回来吗?”
大妈说:“不了。我老了。留这儿也不中用了,该回去了。你们,你们要好好的啊。”说着老泪纵横。
老少道了别。望着大妈蹒跚的小脚,蔡玉想了想,对艾婉说道:“婉儿,我怎么突然有点舍不得大妈了。”
艾婉说:“谁说不是呢,走吧。”她拍拍蔡玉的背,和她相互搀扶着上楼,“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蔡玉感伤地说:“现在,只剩我们俩了。”
艾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玉儿。”
蔡玉望着艾婉:“嗯?”
艾婉说道:“其实我也要走了。友林被抓。戒之说他会被押回申江。我也要和戒之一同回申江了。”
蔡玉说:“你去吧。刚才我也在犹豫,想回家休息,不知怎么跟你说。”
“不管怎样,你我永远是好朋友。”艾婉握住蔡玉的手,微笑着看着她。
“永远。”蔡玉也握紧艾婉的手。
第二天就要南归了,艾婉回到宿舍,坐在书桌旁眺望远方,许久,展开信纸,提笔写起来。这些天虽然忙碌却没使她忘了对林颦的承诺,在守夜的晚上她已经借着灵堂的烛光仔细体味了颦儿的爱情。模仿林颦的笔迹对于艾婉来说并不算难事,但要代逝者瞒骗生者确实太折磨写信人了。等她搁笔时,东方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她站起身,觉得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前几天的报纸。艾婉拾起来一看,右上角赫然写着“上川东土匪杀人越货,一林姓富户惨遭灭门”,下方附有一张照片,是被屠戮后的空荡大院。艾婉眉毛一紧,脑海中闪过许多影像,她忽而站起身来到林琅房间,翻动她的书册,手指慢慢停在了一页书中,那里夹了一张照片:林琅的全家福。那全家福的背景正是空荡大院。
艾婉失声痛哭道:“林琅,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最坚强乐观的,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呢?”她呆坐在屋子中央,任凭阳光洒满空荡的屋子,微风轻抚凌乱的窗帷。
曹不一轻敲了房门,催道:“婉儿,该走了。”他已然适应了西装革履的生活,是个地道的官商了。
“好。”艾婉轻轻应了一声。锁门时,艾婉环视整间屋子,她仿佛又听见了欢笑声,眼前却分明空空荡荡。她砰地一声关上门,下了楼。忽然听见笼子里的白鹭鸣叫,便轻轻打开笼门。那白鹭一飞冲天。艾婉一步一步朝校门走去,思绪飞快地回溯。
曹不一匆匆路过梧桐树,突然听见鹦鹉的啼叫。战栗着仰头一看,红嘴哀鸣着飞过头顶。飘下一片毛羽,落在了曹不一的头上。曹不一后退几步,渗出一手汗,扯下毛羽,飞快地向校门跑去。【注释1】艾婉终于还是走到了校门,抬眼忽见金晖提着行李出来,惊诧地问:“子光,你这是?”
金晖说道:“家里要送我去国外。正好今天遇见你们,就不单独告别了。对了,昨天达夫退学了。”
艾婉颇为意外:“退学?”
金晖苦笑道:“他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要投笔从戎。”
艾婉微微点头,感慨道:“如今真是飞鸟各投林了。”
金晖坐进汽车,对曹不一和艾婉说:“有缘终会再见。”
曹不一牵着艾婉坐进马车,他和车夫驾着马。车轮滚滚,向前进发。艾婉探出头,回望整座校园。马车一路前奔,扬起灰尘。一阵风吹进了校长室,吹动了挂在书桌上面的方印【注释】。一声哀鸣划过长空,白鹭翩翩而飞,却不知何枝可依。
吕翁骑着小毛驴沿着车辙漫无目的地走着。他高声吟唱着:
世人皆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皆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皆道神仙好,唯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皆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注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