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走过的行人,一概笑意盈盈,翡翠河流淌着欢歌,河面上驶过一艘艘游船,船上的人和岸上的人,互相打着招呼,孩子们在嬉戏;就连大街小巷、路边垂柳、商号店铺,也比以往有生气。“只有新时代才有这样的气象啊!”他不禁感叹道。
他虽体会到了这万千气象,却不能完全与之交融。他心中有个隐痛,使他无形中与这景象阴阳两隔。他看着眼前走过的行人,心是冰冷的,感情是麻木的。眼前的景象,就像一组长镜头,在他面前缓缓划过——他像一个梦中人。
功成名就,也算衣锦还乡了,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心中的隐痛,是无法找到阿琬,虽然他不知她人在何处,甚至是生是死。战争年代,他还能做到不想,可眼下回家了,站在家乡的土地上,这个问题严峻地摆在他面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唉,何止十年啊!”他吟诵那首悼念亡妻的词,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眼前的景象不甚真切,好似在梦中。翡翠河流淌着春水,河面上驶过一艘艘游船,船上和岸上互相打着招呼,遇仙桥上也不时走来三五成群的人们,从他眼前经过,孩子们在嬉戏,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和笑意,那是只有心里盛着温暖的人才会有的笑容。
他一点也感受不到这暖意,好像与眼前的景象阴阳两隔似的。“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他继续感受词人的心境,“唉,重逢?简直是奢望!”——他对找到阿琬一点信心都没有。眼前的景象,像一组长镜头,在他面前缓缓划过——他像一个梦中人。
他深切意识到,找寻父女俩,将是伴随他一生的事;找不到必将成为他心中一道永远的伤痛——“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阿婆,”江浩道,“你和阿妈跟我到城里去吧,我为你们养老,弥补我多年来对您二老的亏欠。”江浩诚意提出请求。
“哦,算了。想你还没有成家,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有时间照顾我们两个老婆子,不给你添麻烦了。趁我现在身子还硬朗,就由我来照顾你阿妈。等什么时候我们动弹不了了,我们会自己找上门去的。”阿婆乐呵呵拒绝道。
任凭江浩怎样劝说,阿婆就是不肯离开故土。
他返回县里,心里空落落的。故乡之行无功而返,他的内心充满失落和惆怅。夜阑人静之时,清风吹进窗子,他凝视墙壁上挂着的父女俩的合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拿出银元和小说,那是阿琬留给他,经由阿婆交给他的。多少年来,无论环境多么险恶,他都带在身边。看着这些遗物,他心潮起伏,夜不能寐,孤独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一九五四年十月,任职县委书记仅一年的江浩,调怀德地区任上,官至地委书记,成为苏南一个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地区的大员了。
上任伊始,他召集会议,在众多官员当中,他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沈月娇。他召集的是政府各局委办负责人的扩大会议,一个中型会议室,江浩与地区专员分坐椭圆形会议桌的一端,各局委办负责人坐两侧,没坐下的在靠墙的两排椅子上就座。
被江浩认作沈月娇的女人,坐在会议桌的另一侧,距离有些远,加之开会不好仔细端详一个人,他有些不确定那人就是沈月娇。不过,他对沈月娇的印象可是太深了,这才分开几年呀。整个抗战期间,他们都在一起,即使江浩到上海从事地下工作,隔一段时间回根据地汇报工作,也能与阿娇晤面;解放战争初期,两人一同战斗在苏北解放区。两人在渡江战役前夕分开。随着全国的解放,阿娇转业到了地方。江浩在完成华南剿匪使命后,毅然决然上了朝鲜战场,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屈指算来,两人分开才三四年的光景。
江浩不动声色把会开完。果然不等他搭讪那个女人,那女人兀自走上前来,与他握手,“江浩书记,你好啊!”她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她白皙的手。
江浩握住她的手,“不错,正是她!”他心下想,“分别四五年,她还是那个样子。许是和平时期养人的缘故,她似乎更年轻了。”江浩不禁眼前一亮。
已届中年的沈月娇,好似重新焕发了青春一般,竟如少女般神采飞扬。他仔细回忆她从前的影子,觉得记忆中的她全然不是这个样子。那时的她庸俗,狭隘,刻薄和自私,让人不愿与他交往;如今,沈月娇已从市井的媚俗中超脱出来,变得热情开朗,自信大方,娇媚中透着成熟女人温情气质。他不禁在心里赞叹道:“革命队伍真是一座大熔炉,竟然使她如脱胎换骨般改变。”
屈指算来,他们已有四年未见,彼此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你是哪年到怀德的?”江浩开言问道。
“四九年建国前夕,我所在的部队打过长江,继续南下,组织上考虑我是个女同志,加之地方上急需用人,我就留了下来。起初在地区医院当院长,两年前到卫生厅当了厅长。”沈月娇热情洋溢的介绍道,“听战友说你上了朝鲜前线。怎么没继续干军队工作呀?”沈月娇问道。
“跟你一样,地方上急需用人。如今和平了,该把主要力量用在经济建设上来。”江浩答道。
他们一道走出会议室。
“你那条受过伤的手臂,不碍事吧?”沈月娇问道。
沈月娇的问话,使江浩不禁回忆起抗战时期的那段历险,“那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二十天呵!我那条受伤的右臂,多亏救治及时,才未落下残疾。”——当年,为了把药留给重伤员,江浩坚持不用药,是沈月娇一口一口为他吸脓血,才保住那条胳膊的。”想到这儿,他不禁将感激的目光投向沈月娇,“哦,不碍事儿的,全好了,就是阴天下雨时还疼。”他答沈月娇道。
江浩是欢迎沈月娇的到来的。他想呵,黄家养育了沈月娇,他该好生待她才是。是同安堂的情愫把他和沈月娇连在一起,对父女俩的思念,使他很自然地看重与沈月娇的关系。他自觉地把对父女俩的感情寄托在沈月娇的身上,尤其是在苦苦找寻十几年无果后,他选择沈月娇作为填补他情感真空的人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