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个繁星满天的子夜。
理工大学会议厅里坐满了人, 在喧嚣之中,一个明黄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大家收到消息, 知道她会在子时才来。
也听说了,这位大人物诸事繁忙, 来这儿迟到也是必然的事情。
只是同样身份的人坐在台下,看着她身上狐裘珠玉,神情略有些复杂。
朱载?怯形使?裁床话咽奔渫?疤嵋坏? 好方便所有人。
朱寿?k这边刚接见完教部之前的几个老臣, 只淡淡抬眉道:“你觉得我有时间?”
“不。”朱载?侵迕嫉溃骸拔揖醯貌皇鞘奔涞奈侍狻!?br> “那又如何?”朱寿?k反问道:“你我的身份, 你真的懂吗。”
他们的肃穆和庄重, 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皇家。
朱载?瞧饺绽锢裣拖率? 诸事都沾染了父皇的影子, 平易近人而很好说话。
哪怕是街边有人看见他,冲过来求他帮忙, 也多半会被搭理。
但是朱寿?k则完全不一样。
她看人,是等级分明的。
什么层次的人可以占用她哪个区块的时间, 什么分类的人自己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全部都如天生就写入血液里的尺牍一般,让她在礼与傲之间拿捏的极其妥帖。
正因如此,哪怕直到真的看见朱寿?k站在台上的时候,朱载?且残纳癫荒??br> 他不喜欢这个妹妹,也不讨厌她。
只是两个人靠近的时候, 会真的感觉到那分明的距离感。
他和她之间,从来没有谁对谁错,可是从来都不投缘。
朱寿?k出场的时候,吵闹的会场在一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几乎沾染了几分惊诧的神情,一个个伸长了脑袋想要多看她几眼。
他们当中,有的人不是没有见过皇嗣,甚至与朱载?枪彩铝硕嗄辍?br> 可是正式朱寿?k倨傲而又冷淡的模样,才让他们一个个眼睛里流露出向往和敬畏的神情,甚至还有人为之叹息。
自从女官越来越多的进驻朝廷之后,无论是穿衣风格还是妆容修饰,都渐渐的开始发生变化。
一直以来,整个后宫是时尚前沿——无论是螺子黛还是绛唇□□,无一不会被宫里人随着各种绘声绘色的描绘,再慢慢传到宫外去。
当时戚灵进宫的时候,虞璁想方设法的保下了她,不仅制定了一手的相关制度和法令,还安排司礼监定制了成套的官服。
在男女平权的时代,当然要一切都与男性的保持如一。
给女性的任何优待,都等同于是在削弱女性被重视的可能。
可那是现代,虞璁要处理的,是女子被视为玩物和宠物的明代。
他给予了更深沉肃穆的玄色,虽然黑这个配色向来低贱,可是又被添上了朱红的暗纹和缀饰。
所有入宫为官的女官,都可以得到一根长钗,上好的乌木被雕琢了寿阳梅花,再漆上尊贵的朱红。
大明以红为尊,是只有皇家和贵族才可以使用红色的。
在宣布戚灵入宫的那个时候,虞璁直接通过知声堂公布了所有相关的新政令,甚至派礼部的人向百姓们展示只有女官才能特有的种种服饰和首饰。
在那之后,伴随着穆紫、沈如婉等人的陆续加入,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了朝廷和大学,也得到了同样的这一株寿阳梅花。
《太平御览》曾记载,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在含章殿檐下浅眠时,有梅花落在她的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
乌木,是期望她们韧而不朽,拥有如男儿一般强劲的心性。
梅花,是希冀她们还能保留身为女子的美好。
后来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猜疑和流言蛮语兴起,一开始素面朝天的女官们渐渐开始着了妆容。
不是为了妩媚容颜讨谁喜欢,而是深其眉,丹其唇,用庄重而又冷肃的妆来陪衬自己的官职与地位。
深眉入鬓,总是带着一抹英气。
这还是沈如婉最初想到的。
女子面容轮廓没有男儿深邃,若不施粉黛更显得稚嫩年轻。
有时候多为自己附上一层伪装,也不是什么坏事。
朱寿?k站在台上,唇眸深而不媚,眼神只如同检阅部下般,把这满堂的人都扫了过去。
旁边的侍女推来了黑板,她转身取了一根粉笔,只一言不发的开始书写要点。
就如同当年虞璁在乾钧堂里所作的一样。
火车
双季稻
种痘针
会议厅虽然不大,但也有几十人,皆是医科和理工大学的菁英。
她的字写得力透纸背,在写完之后,侍女还拾了粉笔再次加粗了一次。
“诸君。”她长睫一抬,声音冷淡:“本公主的时间不多。”
“未来五年内,这是两座大学的主要研究重点——无论是研发、试验、修改、调整,种种都需要时间。”
“正因如此,我需要你们划分三组,直接确认直接领导和负责人——俸禄自然是别人的三倍,同时有对应提成。”
她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再次不紧不慢道:“从今日起,把这三样所需要的所有研发环节,全部都拆分到最细,无论是需要的材料、资金,还是时间的预估、技术上无法攻克的难点,全部都整理出来,十日内交给我。”
“惠王已经把两座大学参与科研的人员名单交给我了——直接负责人可以自主的决定所有人的位置和参与度。可于此同时,他也要接受我的诘难和质疑,并且要负责全程的监督和管理。”
她微微抬眸,噙了个轻慢的笑:“正因如此,可以自由竞争,但这些,都不归我管了。”
“我只要一个结果。”
思柔公主的府邸中同样灯火通明。
不光是张居正,她的许多门客和谋士也汇聚一堂,坐在厅内紧张不安的讨论着。
有关公主的事情,他们几乎都是忐忑而又期待的——可等那天她从养心殿内归来,一切都与计划里的许多都直接脱轨了。
谁能想到皇上和首辅竟然制定出了如此令人诧异的计划!
“户部?”
“为什么是户部?”
“——因为经部被景王抢了。”
“不,可是户部现在真的没有什么要改的了。”
“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唉……”
“公主还在这里,别在这臊眉耷眼的!”
朱福媛的指腹扫过冰凉的护甲,只轻咳了一声。
下一秒,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看着她,噤声的安安静静。
张居正坐在她的右下角,神情温和又有些犹豫。
“户部,确实没有什么要改的了。”她缓缓道。
无论是赋税制度,还是籍贯路引,所有不合理的东西,基本上在十年前就被三位大人和父皇一起联手推翻了。
“但是,证明能力这件事情,并不是需要改革和推翻什么才能彰显的。”
她看向哑口无言的众人,语重心长道:“正是因为户部时间久远,又结构稳固,才更适合做更多的事情。”
“珑华。”
一个侍女缓缓推着黑板出来,上面列了两行字。
寒衣局
务工局
“这五年里,我们只做这两件事。”
她招了招手,旁边两列小厮直接鱼贯而出,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分发给在座的各人。
关于灾荒,虞璁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
而整个国家的繁荣程度,其实也已经超过了当初永乐年间里,粮仓的粮食都拥挤到发霉的程度。
可是粮仓这种东西,是为了荒年所准备的。
朱福媛更介意的,是取暖这件事情。
取暖本身很简单,砍枯枝烧一烧都可以让人缓过神来。
但是在寒冬中,人们还是需要御寒的东西。
衣食住行,是生活中最为简单而必须的事物。
如果能回收或者说,征收大量的衣物,有管理有组织的发放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和贫民,不知道可以救下多少人的命来。
她想要做的,是给予双重的保障——物质和生活。
有句老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但是,给人渔网,那人可能还没等捞到鱼就已经饿死了。
同样的,给人鱼,也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虞璁在一开始,就担忧过这个国家的贫富差距问题。
他介意的,是随着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势力庞大,穷人们也会越来越多。
这么说虽然有些无稽之谈的感觉,可是实际上,正是如此。
因为资本的积累,是存在上位者压榨下位者的种种,换来自身条件飞跃的。
他不担心有钱的人会为所欲为——不断健全的法制和不断提高的行政力度都会予以调节。
他并没有自信,能够千里迢迢的照顾到那些穷苦的人家。
·2·
“寒衣局?”旁边的人不解道:“为什么?”
朱福媛想了想,看着这锦衣玉食长大的士子开口道:“你去过这京城的贫民窟没有?”
听到贫民窟三个字的时候,好些人的脸上露出了极其茫然的神色。
他们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当时虞璁带着朱寿?k和朱载?侨ツ涎驳氖焙颍?旄f抡纷?卮蛱?搅松蛉缤褡罱?谧龅氖虑椋?缓退母缫黄鸶?莺兹鼋看蚬觯?盟??抛约涸偃タ匆淮巍?br> 虞鹤虽然黑着脸拒绝了两三次,可不知怎的被严世藩说中了,还是一脸无奈的带着二三十个人或便衣或正装的护卫着,生怕两个小家伙哪儿磕着碰着。
朱福媛直到走进那幽深狭窄的空间里,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对穷苦人家的生活,一无所知。
古代有句话,叫肉食者鄙。
肉食者这里指代的,不是那些非素食主义者,而是身居高位、俸禄丰厚的人。
其实哪怕是虞璁,在之后和沈如婉一起去检阅的时候,也看的内心惊涛骇浪不止。
他作为一个出生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不懂什么叫贫穷的。
现代人的贫穷,大概是穿着父亲或者姐姐的衣服,不合脚的鞋子,或者没有学上也没有任何娱乐。
——但是那都不至于让人逼近死亡。
真正的贫穷,是哪怕只看一眼,都会本能地感觉到恐惧的。
没有钱买衣服,就直接光裸着,无论男女。
顶多拿块布遮下□□,略一动一下也会露出来。
没有钱换食物,可能饿着才是常态,肋骨、颧骨还有背部一条条的骨头,全部都在那层皮下面清清楚楚,甚至能真的让人感觉到什么叫‘前胸贴后背’。
“他们没有东西吃吗?”朱福媛终于想到了宫里那些如流水般被随意倒掉的种种东西,惊骇道:“难道宫里那么多吃了一口就扔的东西,就不可以分给他们吗?”
虞鹤也没有回答她,只等这两个孩子在看清晰所有的细节之后,牵起他们的手,把两小家伙再捞回养心殿去。
毕竟虞璁还是语重心长的让他代为照顾和教导的。
回去的路上,别说朱福媛了,连朱载圳都有点懵。
他知道穷这个字怎么写——也不至于穷的连衣服都不穿,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更何况,平时他和妹妹哥哥们逛街的时候,这到处都有小贩和平民,也没见谁惨成这样啊。
“是不是把那些地方都取缔掉,他们就会变好了?”朱福媛还是没有搞懂,只一头雾水道:“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穷啊——难道不会自己赚钱和种田吗?”
带孩子是个技术活。
虞鹤的耐心、忍耐力、韧性、抗噪音能力以及种种,在成为保姆之后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他只努力的让他们先安静下来,再解释道:“每个没落的人,都有很多的原因。”
“有的人可能好赌,会把家产全部都赔个干净,甚至卖掉妻儿和自己来继续赌。”
“有的人可能先天就面容丑陋,家世残破而不招人待见,哪怕去了招工署,也未必能淘到一口饭吃。”
“当然了,得病的,因为逃难的,有仇家的,或者就是压根不想活下去的,也有很多很多。”
“那我们可以帮到他们啊。”朱载?遣唤獾溃骸耙?咕透?梗??ぷ骶透?ぷ鳌!?br> “可以帮到一部分人,这也是沈娘娘——沈大人在做的事情。”虞鹤耐心地解释道:“未来,京城会被改建的更加宏大,可以容纳万国来朝的子民,可以予以更多的人幸福。“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要等整个国家都如京城般繁盛,恐怕要很久很久。”
现在农业发达,粮米的价格都已经很平实了。
正因如此,大部分老百姓餐桌上都开始习惯了吃白米面,而不是掺杂着石子的粗粮。
而肉价也渐渐平民化,哪怕是种田的农家,也不至于只在过年的时候尝一口肉香了。
可是桑麻乃至于锦缎,终究是有钱人家的东西。
“寒衣局的设置,是为了完成一个新旧的交接。”
朱福媛缓缓起身,开始耐心的讲解。
她的字迹相比于姐姐的遒劲有力,更秀丽几分。
“这世上有三种人,穿的起好衣服,穿的起衣服,以及能穿衣服的。”
商人自然被排除在外,虽然父亲平日里大力扶持全国上下的商业发展,可也没有放松过在衣饰起居等方面对商人的限制。
但是其他人,哪怕是高官里面,也有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烂的。
这里当然要提两个人,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对比。
唐顺之自然是出了名的,后来还被写进了史书里。
他的衣服怕都是破布烂袄,看的亲友都为之皱眉。
不是穷,就是这么个个性,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也有人穿着绫罗绸缎,一天换一次不够,恨不得一天换十几次。
比如历史中的张居正。
他请朋友吃饭,席间都要往来更衣,起码得换个五六趟。
人家吃饭,他就跟川剧变脸似的各种材质和颜色都来一遍。
“有的人出手阔绰,淘汰掉的衣服也不过打赏给富庶的下人,又或者拿去压箱底。”
朱福媛说的略有些慢,还在梳理自己的逻辑:“丝质、沙罗等种种衣物,哪怕公开售卖二手的,也会有人争相购买吧。”
“如果这笔钱可以拿来换成粗布长衣,又或者是厚实的棉衣,能帮不少的百姓过冬。”
“殿下,不才以为不妥。”人群中有人示意道:“殿下宅心仁厚,可一定会有人拿着这些分发的棉衣去再度售卖——人人都可以装作穷困潦倒的样子,又怎样能识别呢?”
朱福媛怔了下,旁边的张居正突然开了口。
“染色。”
“染色?”
朱福媛想到的,其实是绣字。
只一两个字,绣在显眼的位置,都可以表示这件棉衣的用途。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掉了。
不太可能——这么做不但会极其麻烦,耽误整理分发的时间,而且拿到衣服的别有用心之人,完全可以回家以后把这字拆掉。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她侧身看向张居正道:“什么颜色?”
张居正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不要纯色,要脏。”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出来。
明代的官服,一到四品是绯色,五到七品是青色,八到九品是绿色。
而女官的官服虽然补子绶带都规格一致,只是颜色为深墨缀朱红,其中也寄托着陛下的期许。
清朝相当被重视的紫色,在这个时候是最低等的。
其他人其实想到的,都是紫色。
论语有云,恶紫夺朱。
《韩非子》中也曾提过‘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
“颜色要倒一缸深紫染料下去,”张居正思索着开口道:“但是也可以放些祛病又有颜色的药液,一来可以减轻潜在的疫情,毕竟穷苦之人多病乱,而来也可以在这个时候筛选出需要他们的人。”
只要这衣服,颜色乱七八糟还透着点紫,就够了。
他的这个理论,还真的和当初几个皇嗣在医院的那一试有关。
当时由于有许多大臣在旁边围观,加上皇上并没有要他们保密的意思,等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一堆文章就跟雪花似的不要钱的发了出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人们开始认知到,看起来只有几岁的那些个皇子皇女们,一个个都才思敏捷,令人叹为观止。
无论是朱载基还是朱载?堑哪切┚?酥?铮?故浅甲用乔椴蛔越?母锌?痛蹬酰?负跛?械木缜楹拖附诙荚诖蠼中∠锕阄?酥??仕妹且彩窃诿窦渥阕愕乃17艘槐榇嬖诟泻凸?窈酶小?br> 而那个‘缩窄椅子,让更多有需要的人可以坐下’的想法,也一时被争议许久。
却终究争不过支持的那一派。
你嫌弃那个椅子狭窄,那说明你还不够痛苦和疲倦,完全可以站着。
同样的理论,也适用于这个设定。
“时间不早,我们把这个聊完,剩下的事情明日开会再谈。”朱福媛微微一笑,看向张居正道:“来,你先讲讲吧。”
朱载圳靠着树看着月亮,突然打了个喷嚏。
杨慎坐在旁边正在喝酒,只不紧不慢道:“怎么就想去经部了?”
他听说皇上的那道诏令的时候,愣了半天。
听说教部有皇嗣接手,如果是自己相当看好的景王,那当真是好事一桩,没准还能多要些经费下来。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那常安公主来了理工大,自己也当然得奉陪到底了。
“老师。”他想了想道:“我觉得经部,挺适合现在的我。”
“怎么?”杨慎噗嗤一笑道:“景王如今想要去管管商宦的事情,跟你父王一样再折腾出一个新的经济特区了?”
“也不是。”朱载圳沉吟了半晌,像是在犹豫什么。
“我觉得,可以跟国外做军火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