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和天山兵锋相对,水火不容,在西北发生的这场战事,已经有风声传入关内,但是关内没有人有精力来关注西北的事情。
西北的事情,自然有西北人关注。
西关的战事,最为关注的,除了卷入其中的双方,当然就是罗定西。
罗定西对西关境内的这场战事,异乎寻常的关心,但是整个北山却保持着绝对的平静,罗定西虽然是武将出身,手腕却不弱,在悄无声息之中,利用肖夫人作为旗子,再加上不动声色间在紧要位置更换了自己人,并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掌握了北山大权。
北山在甲州大败,肖焕章父子尽数死去,群龙无首,在北山人心中,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首领来保证他们的安全,而武将出身的罗定西,在多数人看来,至少在目前是一个和适合的人选,而罗定西虽然是北山道响当当的人物,手握重兵,却一直都很低调,由于多年的经营,在许多人的心里,他是一个忠诚而正直的人,这样的形象,也成为了他执掌北山的一大助力。
肖焕章的死讯,已经是公之于众,担心的人虽然不少,但是伤心的人却并不多。
肖家父子在北山作威作福多年,可说是坏事干尽,百姓固然深受其害,便是那些士绅豪族,也有不少被肖家父子残酷盘剥。
担心者,无非是肖家父子虽然盘剥得厉害,但是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尽可能地保证了北山士绅的利益,许多的政令,对北山士绅还是大有利处,肖焕章一死,在如今这乱世,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是怎样一个光景。
好在罗定西知道稳定北山的第一要务就是要稳定北山的士绅。
西关打得如火如荼,北山肖焕章的葬礼也是办的风风光光,虽然肖焕章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罗定西专门命人妥善保护好尸体,所以死讯公布开始摆设灵堂的时候,肖焕章的尸体依然没有任何腐坏的迹象,这固然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却也是在尸体上放了不少药物,防止腐坏。
按照北山的风俗,像肖焕章这样的高官,从摆设灵堂开始,至少要停尸二十一天,等到二十一天之后,才能够下葬,罗定西将肖焕章的葬礼办得很风光,遵照当地风俗,也是要停尸二十一天,这二十一天,自然是要迎来拜往。
每日里前来祭拜的人自然不少,固然是因为肖焕章本就是北山总督,但最紧要的原因,也是因为主持丧礼的是现在手握大权的罗定西,不堪在肖焕章的面子,看在罗定西的面子,各州府县的豪族大绅也是要前来亮个相,祭拜一番。
北山的注意力,也都是集中在了这场丧礼之上。
罗定西则是趁着丧礼的时候,一些士绅前来祭拜,特地那些在北山极有影响力的士绅,言谈之中,透漏出北山士绅不必担心,北山以后的政令,维持不变,特别是对士绅豪族有利的那些政令,不但不会有丝毫改变,而且还会陆续出台一些新的政令要维护北山士绅的利益。
这固然是让北山士绅安心,稳定他们的情绪,亦是趁此机会,拉拢北山士绅,说到底,大秦各道的高官,控制当地的最常用手段,便是拉拢当地士绅豪族,结成利益共同体,形成一个庞大的脉络,以此来维持自己在当地的统治,这是历朝来地方官员通用的手段,罗定西当然也明白此中道理。
至若楚欢那般特立独行,施行均田令,损害士绅豪族的利益,将利益直接分到普通百姓头上的做法,那是极其罕见,即使如此,楚欢却也不敢真的将所有的士绅全部得罪,至少还是取得了西关七姓的支持。
总督府每日里都有道士在灵堂诵经,为肖家父子超度,而所有人也都看到罗定西每日里在总督府忙进忙出,事必躬亲,甚至连晚上都留在总督府主持事情,不少人心中暗叹罗定西对肖焕章的忠诚真是无可挑剔,却并无人知道,每天后半夜,罗定西都会偷偷爬上肖焕章遗孀的床,亵玩肖夫人。
夜深人未静,灵堂内的道士们依然在诵经,为了让丧失周全,罗定西请了不少道士前来,日夜诵经,不过府里的下人们,除了留下一部分晚上执勤,大部分却都已经睡下。
今夜罗定西并没有往肖夫人的房中去,而是在侧厅饮茶,半夜之时,手下亲信辞修悄声而来,关上屋门,拱手道:“大人,已经探明,楚欢率领朔泉的兵马,五日前已经出发!”
罗定西立刻问道:“可探明城中还有多少人马留守?”
“不过两千人。”辞修道。
罗定西眼中显出兴奋之色,示意辞修靠近,问道:“鹰巢涧的道路是否已经打通?”
“卑职秘密安排了两百人,日夜行动,已经将鹰巢涧彻底打通,道路上的障碍都已经清除完毕。”辞修恭敬道:“卑职还令人在鹰巢涧四周防备,以免有人接见,发现鹰巢涧的迹象。”
罗定西摸着粗须含笑道:“辞修做事,素来谨慎,你干的很好。鹰巢涧此前藤蔓缠绕其间,若不清除,都难以发现,如今将道路清除干净,让人瞧见,倒是容易发现那是一条狭窄的通道。”
辞修微微点头,随即微皱眉头,若有所思。
“辞修,你有心事?”罗定西见辞修皱眉,立刻问道:“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大人,您当真要率人穿过鹰巢涧,奇袭朔泉城?”辞修犹豫了一下,终是低声问道:“大人是要卷入西关的战事?”
“你觉得呢?”
“额蚌相争,渔翁得利。”辞修低声道:“甲州之战后,我北山元气大伤,将军也说过,要休养生息,积攒实力。如今西关楚欢和天山朱凌岳大打出手,正是我们坐山观虎斗的时候,大人为此还送出数万石粮食交给西关,要让楚欢和朱凌岳拼个你死我活,卑职……卑职有些不明白,大人现如今为何又要准备出兵奇袭朔泉,卷入西关战事?”
罗定西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辞修肩头,问道:“辞修,你跟了本将多少年?”
“九年零三个月!”辞修轻声道:“大人待我恩重如山,这么多年来,对卑职关乎有加,卑职万死不能报!”
“九年零三个月……!”罗定西若有所思,“辞修,跟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我的心思?”
“大人……!”辞修叹道:“将军行事,神鬼难测,卑职……卑职实在难以猜透!”
罗定西哈哈一笑,道:“割让三县,送出粮食,调兵往西线,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做给一个人看。”
“楚欢?”
“不错。”罗定西冷笑道:“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楚欢相信我北山真的已经无力再战,也是为了让他相信,我们不再卷入战事之中,让他放松对我们的戒备,放心去和朱凌岳打。”
辞修显然还没有明白,疑惑道:“卑职驽钝,即使让他们互相攻杀,将军又何必卷入其中?”顿了顿,若有所悟,“大人麻痹楚欢,让他相信我们不再卷入战事,难道就是为了让他抽走朔泉兵力,大人便可趁势奇袭朔泉?”
罗定西靠坐在椅子上,不答反问:“辞修,我来问你,西关之战,你觉得谁胜谁败?”
“虽然战场风云变幻,结果难料,但是西关战事,强弱分明,朱凌岳和甘侯既然联兵出击,楚欢绝无取胜之理。”辞修轻声道。
罗定西微眯着眼睛,又问道:“那么我再问你,如果我北山出兵相助楚欢,可有胜算?”
“这个……!”辞修显出犹豫之色。
“你我之间,不必忌讳,尽管将心里话说出来。”
辞修微一沉吟,终于道:“大人,恕卑职直言,甲州一战,虽说是楚欢使了奸计,但是咱们却也不得不承认,咱们北山除了大人统帅的那几千禁卫军,其他的兵马看起来人多,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根本不是西关军的对手。朱凌岳有黑风骑,而甘侯手下的西北军,那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即使大人真的联合了楚欢,与朱甘联军对抗,咱们这边,最多也只有三成取胜的可能!”
罗定西笑道:“三成?辞修,要本将来看,最多两成,甚至只有一成……!”
辞修一怔。
“辞修,你是我的心腹,有些话对别人不可说,对你却不必隐瞒。”罗定西轻叹道:“不错,其实最早的时候,甘侯还没有卷入战事,本将还真觉得北山应该与楚欢联手,共同对付朱凌岳,但是甘侯将妹妹许配给朱凌岳,朱甘两家结盟之后,本将就已经断了这个念头,从那时候开始,所谓的抵抗朱凌岳,已经是痴人说梦,北山和本将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自保!”
“自保?”
“是。”罗定西点头道:“正因为自保,本将才会使出重重手段,让楚欢相信北山已经不再是他的威胁,为了自保,咱们这一次奇袭,也是势在必行!”
“这个……!”辞修脑子有些糊涂,“既然自保,便该独善其身,两不相助,如何能够卷入其中?”
“我问你,西关战事,楚欢既然是必败无疑,那么等朱凌岳吞下西关,接下来会做什么?”罗定西神情冷峻,“他朱凌岳可不只是想要教训楚欢,而是想要独霸西北,尔后争霸天下,你觉得吞下了西关,朱凌岳就会息兵罢战?”
辞修摇头道:“自然不会……接下来,他一定会挑起事端,找到借口对我北山用兵!”
“不错。”罗定西冷笑道:“真到了那个时候,北山根本不是他们的敌手,楚欢的西关军,好歹还能和朱凌岳拼杀一场,咱们北山军,只怕转瞬间就会土崩瓦解,战事一开,朱凌岳不必花费太大的气力,就能将我北山吞下。”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要求自保,就只能立功,不是为我们自己,而是为朱凌岳立功……打不过强盗,最好的自保方法,就是自己也变成强盗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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