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眠不休,直到天色微明。
霜芜和阿箫,齐齐向长歌拱手一礼后,翻身上马。
“霜芜!”长歌低唤了一声,霜芜手握缰绳,转过头来,映入眼中的,是长歌脸上的迟疑之色,“将军,怎么了?”
长歌微微拢眉,嘴唇动了一下,又止住,好半响,才道,“你们,要给我毫发无伤的回来。”
心中一暖,霜芜笑道,“遵令。”
阿箫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策马走到长歌跟前,放低了声音,“小姐,放心吧,若是纥布王子,我会留他一命!”
长歌抬眼,轻笑,“早去早回。”
世间最知她心意的,当属碧玉箫!她虽对阿布有怜有惜,却怎么能在此时说出口来,两军对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毕竟是无情修罗场。
阿箫笑,颌首,然后俐落掉转马头,右手轻扬,三万铁甲军,如同扬起的墨色大麾,片刻间便消退得一干二净,而这过程中,除了马蹄声,不见半丝喧哗。
长歌的眼里,隐着极深的自豪和骄傲,这就是她的军队,她的兵。
“绛夏,下令左营修整,明晨出发。”
“是!”绛夏领命而去,凛冬也在赶回来的途中。
绛夏之勇冠绝三军,凛冬文武双全,机智冷静,甘南道有她二人,定然安全无虞。而她自己,搓搓手,笑得灿烂,老实说,她也有点手痒了。
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长歌走进去,能听到子期均匀的呼吸声,恬淡温馨。这人,想必昨晚还是等着她的吧?
站了一会儿,待身上的寒意散得差不多了,才轻手轻脚的除了外衣,躺在他身旁,似乎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子期往她这边蹭了蹭,熟门熟路的靠了过来。
眉眼微弯,长歌侧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昨晚虽说逢单来说过她不回来,可是心里头揣着事,子期还是很晚才睡的,他想着,或许事情很快能完成她就能回来了呢!
只不过今昔不同往日,子期还是撑不住睡了,今晨一醒,他无意识的一伸手,便触到了一片温热。
他睁开眼来,便看见她沉睡的脸,褪去了平日里光华,此刻的她,恬静的像个孩子。眼睛下面,都有淡淡青晕了,最近,她该是累了。
他一动不动,安静的看着她,眼里,有了淡淡的心疼。
院子里,渐渐有了人走动的声音,子期心中暗生恼意,不希望这声响惊动了睡得正香的她。
幸好,她一直沉沉睡着,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子期便安下心来,凤目里光华流转,视线凝在她脸上,一瞬不瞬,像是痴了。
过了一会儿,“咕咕”的声音传来,一丝赫色染上白玉般精致的脸庞,秦子期局促的按向肚子,期望能按住那声音。
可是等他抬起头来,就看见了长歌似笑非笑的脸,顿时脸就发烫了,“不是我饿了。”
“嗯!”长歌也不反驳,脸贴近了一些,“不是子期饿了,是子期的肚子饿了。”
子期恨恨的看她,突地眼光一闪,又笑了起来,哼!看看谁厉害,他还有后招呢。
他伸手抱住她的一只胳膊,双眼熠熠生辉,“长歌,我都说了不是我饿!”
长歌点头,笑意连连。
子期弯起嘴角,将她的手按到自己肚子上,“是肚子里那个小的饿了。”
长歌的身体,瞬间僵直,被子期拉着按在他腹部的手,也没了知觉,她瞪大眼睛,看着子期的笑脸,然后,慢慢模糊。
片刻之后,她猛地坐起身来,惊疑不定的视线望向他的肚子,手颤抖着,想放开,不舍,放在那里,却又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子期,你是说,你是说……?”她望着他,几乎疑似梦中。虽然自与他同房后,便知道早晚会有孩子,却没有想到,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仍然这般激动得不真实。
子期含笑看她,“是啊,长歌,我们有孩子了,你要当娘了。”
当娘啊?长歌怔怔的看着他的肚子,好半响,才俯下身去,虔诚的贴近他的肚子,然后,闭上了眼,仔细的感受着。
“子期,谢谢你!”鼻音很浓,子期一震,她哭了吗?
不,长歌,应该谢谢你,是你让我懂得了爱,付出和等待,如今,上天又赐麟儿,已然待他不薄。
可是此刻,他什么也没有说,任她小心翼翼的抚着肚子,轻声道,“子期,我从未想过我还能有孩子。”
子期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以她的心性,若不是有爱断然不会与任何男子有染,当年长蓝进宫想必她就已经绝了一生情爱之念,断然也不会有血脉传承。
这个女子啊!子期心下颤动,将手放到她的头发上,深深的叹息。在这女子为尊的世界,有几人能如她这样将爱情看得如此之重之纯,是她所爱的人之幸,却是她的不幸。
还好,她终于肯回头看他,要不然,这条路,他们都会孤独的走到最后。
他虽然不悔,却会心疼她的孓然一身。
“子期,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没有告诉我?”好半响之后,长歌才问,她开始反思,最近有没有让他累到饿到?
子期抿着嘴,任她起身,为他穿衣梳发,目中,柔光盈盈,“前些天就把到脉了,但是还不明显,为了确认,我还专门去了一趟城里找别的大夫探了脉,我不想让你空欢喜一场。”
长歌正专心的替他挽着头发,听到这里,笑道,“原来我还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啊?”
子期笑着看镜子里两人相依的影像,“我才是第一个知道的。”忽地想起什么,又道,“可能千机阁也知道了。”
长歌的手一顿,子期抬起眼看她,“长歌,我不想瞒你,千机阁有人在安州,但是,我不会告诉你她们的所在,当然,我也不会和她们有任何牵扯。”
长歌笑了一下,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我相信你,别多想。”
他是她的夫,现在,还是她孩子的父亲,她从未想过要从他身上再得到些别的什么。
战场上风云变幻,她可以用尽阴谋诡机,但是爱情,是她世界里的一片净土,百转千回之后,仍不能有任何阴影的所在。
想起先前逢单收到的消息,长歌不得不赞叹世间的事实在太奇妙,“昨日,听逢单说,宫中贵君也有孕了。”
“真的?”子期喜不自禁,“那也实在太巧了。皇姐一直没有皇女,但愿这一次能得偿所愿。”摸着肚子,咧开了嘴角,这个孩子,真的是福星!
当然,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主君有孕的事,绛夏狂喜的声音最大,“主君,你生个小姐吧,生个小姐,一定力大无穷,勇猛无比,见山拔山,见树吃树。”
长歌额上尽是冷汗,“绛夏,我们没打算生头牛。”
绛夏极委屈的闭了嘴,一双眼睛,却仍是盯着子期的肚子闪闪发光。
逢单也弯了嘴角,暂时不去想心头那些翻滚着的不安,他此刻,真正是喜悦的。尤其是看着长歌眉眼弯弯,散尽了那些若有若无的伤痛。
手紧紧的握着,在他的眼里,无谓是非黑白,没有对错功过,只要能保住这样的笑容,他宁愿,用尽自己的一切去守护。
“长歌,我暂时没有任务,你又马上要出兵,不如我留在主君身边照顾吧?”
军营之中,尽是女人,子期身边的确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照顾,可是逢单?长歌迟疑了一下,逢单是未婚男子,这些生育之事也没有经历过,更何况,此刻,甘南道中帐务,消息往来极为庞杂,逢单一人要兼顾这么多东西,怎么能忙得过来?
长歌想了一会儿,印象里似乎子期身边是有个照顾的人的,因为每次她一回京城,那个老人便会虎视眈眈的跟前跟后,说他家皇子在将军府如何等待如何操持,每每把她念得头痛欲裂,尤其是在宫中,一看见他简直是要绕着走。
“子期,你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位老人呢?”
子期一愣,随即几缕酸涩闪过,“奶公留在宫里了。”
那个,不是普通的奴才,是照顾他长大的奶公,她对他从不在意,不知道他的奶公也是正常的。他知道,长歌一直不喜欢奶公,所以他去找长歌之前,已经把奶公安置在宫中了。出宫的时候,身后的哭声撕心裂肺,他泪如雨下,却仍是没有回头。
奶公说,从此以后他就是真的一个人了,就算再夜夜不睡,望断天涯,也没有人会心疼,会叫他要吃饭,要穿衣了。
他知道,奶公是担心他,可是他已经选择的路啊,无论如何艰难,他都要走下去,即使,只有一个人。
长歌看了他一会,“你的奶公另有身份?”
秦子期诧异的摇摇头。
“那么,他是听从别人的号令?”
子期的眼一亮,显然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都没有,奶公都不识字的。”
长歌便笑了,“逢单,安排人去皇宫是接他吧,如今子期的身体,得要人照顾着才行的。”
“是,”逢单应声,很快出去了。
子期抓着长歌的手,笑如春风。
夜里,长歌抚着子期还不显形的肚子,轻叹,“以往出战从来只觉得潇洒快意,从不像现在这样,巴不得早去早回。”
子期斜倚在床上,嘴角高高扬起,“那是因为,你现在有家了啊!”
“子期,你是大夫,看看什么是对自己好的,多吃点,多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逢单。在你奶公到之前,逢单会天天陪着你的。”
子期好笑,“我是有了孩子,并不代表我就变成孩子了好不好。”坐起身来,抓着她的手,紧紧一握,“长歌,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宝宝的。”
脸上的笑容渐淡,长歌摇了摇头,“子期,孩子固然是宝贝,但是你要知道,你比孩子更重要。我知道生子风险极大,长蓝的父亲便是因此丧命。”她顿了顿,声音慢慢变低了,“你为我蹉跎青春数年,我不知道此时有孕对你的身体是否有损,如若,如若二者只能得其一,我希望你明白,我的选择,是你。”
子期怔怔的望着她一会儿,泪珠徒然滑落,然后,扑过去,死死搂着她的脖颈,一时之间,只觉得万种情绪奔涌,心痒难忍,到了嘴边,却只留一个个简单的呼唤,“长歌,长歌!”
孟长歌,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你?
叫人一旦沉迷,便越陷越深,再不能自拔!
第二日,子期睁开眼的时候,长歌已经离开了。
他偏过头,窗台上插着新鲜的梅花,他披了外衣,将梅花拿在手里轻嗅,将手放到肚子上,轻道,“这一次,有你陪我一起想她了。宝宝,你说,娘也会想我们吗?”
“当然会!”逢单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水,“主君,晨起喝一杯温水对身体比较好。”
子期转过头去,“逢单,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将水递给子期,逢单便伸手替他整理衣袍,“我就在门口,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你醒了。主君,这几日,我都会守在屋外,你有什么需要,唤我即可。”
子期抬头审视着他脸上的神色,半响,才笑了开来,带着真实的感激,“谢谢你,逢单。”
这个男子所做的一切,他自认永远做不到,至少,不可能再做得更好。
逢单没有看他,只是嘴角微弯,“主君,你是将军认可的人,自然也是我们一心守护和跟随的人,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子期左右望望,忽地想起一事来,“末梢呢?”难得长歌昨日有空陪了他一天,末梢都一直没出来过。
逢单的脸上,这次真真实实的有了怒意,甚至,能听到磨牙的声音,“主君带走了,昨日便是缩在屋里准备东西。”
“什么?”子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沙场征战,带着一个半大的小孩,简直是闻所未闻,长歌再是宠孩子,也不至于宠到这样的地步吧。
逢单咬牙切齿,“孟家来人说要接回本家,大军开出一日之后,末梢皇子便会跟着本宅的人分道了。”
子期开始疑惑,“孟家本宅?总要有个缘由吧!”
逢单的视线,移到子期的肚子上,表情复杂,“孟管家说,以将军对末梢皇子的宠爱,难保以后不会让他成为小小姐的夫君,所以要带回本宅,好好培养。末梢皇子听闻本宅中有很多同龄的孩童,兴高采烈的吵着要去了。”
子期无语,这样也可以?孟家长老们未免想得太远了一些,末梢年长那么多,又怎么会在青春年华看上个小孩子!
而逢单,已经开始担忧小小姐未来非常悲惨的命运。难道说,末梢皇子压榨完了长歌,还要再继续压榨小小姐?
长歌当然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想的是什么,孟管家亲自到来,说是要为小小姐开始准备守护之人,并且态度强硬,完全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她无奈答应之下,想过末梢嚷嚷过无数次没人陪他玩,随口问起本宅中是否有同龄人,若是有,带末梢去玩玩,多接交点朋友也是好的。而且末梢也到了该学点东西的年龄,送回本宅中,的确是上上之选。
孟管家一口答应,说起大宅中有很多孩童,热闹非凡,长歌才给末梢一说,末梢便忙不迭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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