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身边只有一个寺人, 那就是茀儿。
公孙无知是因为禁夜之后犯事,才被黑背秉公处理抓起来的,禁夜之后那么晚了, 公孙无知在哪里调戏的茀儿?
祁律说:“齐公孙所说的是茀儿?”
“茀儿?”公孙无知说:“甚么茀儿?你说那美貌的小寺人唤作茀儿?连名儿都这般好听,青草茀然,人如其名啊, 果然我还是觉得他面善的很。”
公孙无知说者无心, 但是祁律这个听者却极为有心, 低声说:“面善?”
公孙无知还笑着说:“正是, 我见他第一面,便觉得面善的很, 还问过他是不是齐人呢, 不过茀儿似害羞的很,都不敢与我说话。”
公孙无知谈起茀儿, 那真是说不完的话,瞬间变成了话痨,孟阳却上前一步, 挡在公孙无知和祁律中间,瞬间打断了公孙无知的话,说:“祁太傅请见谅, 我家不成器的公孙给太傅添了许多麻烦,小臣这边带公孙回去了。”
公孙无知一听, 瞬间炸毛了,说:“谁不成器?我可是齐国的公孙, 就连国君都万分器重于我,我倘或不成器,国君能如此器重于我?”
他这么说着, 孟阳突然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再明显不过。谁都知道,这在齐国已经不是甚么秘密,其实齐侯器重公孙无知,有三个缘故,其一,公孙无知乃是齐侯的亲弟弟夷仲年的儿子,齐侯爱屋及乌,因此很看重公孙无知;其二,公孙无知的脸长得太好看了,给人的第一印象乖巧又端正,就好像郑国第一美男子公孙子都一样,只不过人家公孙子都是始于颜值,而不局限于颜值,建树功绩样样不少,但公孙无知就……这其三,则是公孙无知在长辈面前十足会装乖。
这三点促使了齐侯禄甫很器重公孙无知,但和他的能力真的无关,孟阳这么一笑,公孙无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气得直跺脚,说:“本公孙昨天晚上窝在这里一宿,腰酸背疼,走不得路了!你抱我回去,听到了没有?”
孟阳面对公孙无知的骄纵,一点子也不在意,仿佛已然日常习惯了,淡淡的说:“是,公孙。”
说着,真的手臂一展,抱起公孙无知离开了。
祁律看着公孙无知单方面打打闹闹着离开了,不由摇了摇头,随即若有所思的说:“茀儿……”
今日晚间有接风燕饮,齐国乃是当时的强国之一,因此接待齐国的燕饮,那排面绝对不会小。
祁律和天子一道来到燕饮殿,还没进门,便听到了公孙无知的大嗓门。
公孙无知骄纵惯了,昨日被黑背关在圄犴一晚上,今儿个又生龙活虎起来,进了燕饮殿,他乃是齐国的使者,也就是今日接风燕饮的主角,一路走进来,好多卿大夫都对公孙无知恭恭敬敬的作礼,他正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突然看到了一个让人格外“眼红”之人。
可不就是昨日里将自己关进圄犴的愣头青么?
——黑背!
黑背负责今日的燕饮守卫,正在站岗,一身戎装,面无表情,一脸不苟言笑又肃杀的模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活脱脱一座石雕。
公孙无知看到黑背,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过去,孟阳拦住公孙无知,说:“公孙,这燕饮上都是惹不得的人物……”
孟阳阻拦公孙无知,公孙无知却不听,还以为黑背只是不过一个“小队长”,有甚么可怕的?今儿个便要教训教训这个愣头青。但孟阳另有顾虑,倘或黑背真的是一个“愣头青”,虽他并没有做错甚么,但这个秉公处理的性格要得罪多少权贵?岂能安安稳稳的活到今日?必然大有背景。
不等孟阳阻拦完,公孙无知强硬的走上前去,站在黑背面前,但他本人不够高,踮起脚来,装作很魁梧的模样,说:“你叫甚么名字?睁大眼睛看看,我是不是齐国公孙,昨日就是你把我关进圄犴的?”
黑背看到公孙无知,正直的说:“昨日已经禁夜,齐公孙也未戴凭证,卑将只不过秉公处理。”
祁律和姬林正好看到公孙无知找茬儿黑背的场面,祁律本想过去当个和事老儿,却被天子一把拉住,天子眯着眼睛,那俊美的容颜似笑非笑,往日里正直的小奶狗,唇角竟然带着一股白切黑的笑容,笑的祁律后背一个激灵。
就听天子说:“太傅别忙去,你看那面儿,有好戏看了。”
祁律顺着天子的话转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黑背的亲哥哥,周公黑肩!果然有好戏看了,黑肩今日也来赴宴,刚走入燕饮大殿,就看到有人欺辱他弟弟,黑肩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弟控。
祁律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天子是越来越腹黑了,祁律深深的反思了一下,难道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毛病,传染给了天子?
周公黑肩走进燕饮殿,沉着脸,大步朝着公孙无知走过去,公孙无知的大嗓门说:“我今儿个儿就要教训教训你,看谁给你出头!”
他刚说完,就听到一个皮笑肉不笑,明明微笑,却带着阵阵凉意的声音说:“齐公孙,是家弟何处得罪了公孙么?”
公孙无知转头一看,便看到了周公黑肩那“温柔又明媚”的笑容,声音也温柔极了,仿佛能掐出水来,但他的每一个字眼儿,全都狠狠敲在公孙无知的脑袋上,几乎把公孙无知的脑袋当成了一口大钟。
公孙无知瞠目结舌,说:“他、他他他……他是你……你弟亲?”
天子旁观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这才负手款款走过去,很是亲和的笑着说:“齐公孙,让寡人帮齐公孙引荐一番,这虎贲军的青年才俊,乃是周公之弟,年少正直,未来可期啊。”
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一脸懵的模样,呆若木鸡,怔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呵呵、呵呵”干笑着说:“误……误会……”
公孙无知瞬间蔫儿了,也不敢再骄纵,老老实实入了席位,蔫头耷拉脑的准备开席。
祁律也入了席位,正好坐在公孙无知的对面,中间隔着过道,遥遥的相望,当然还有茀儿,茀儿本分的站在祁律身后,公孙无知刚才还蔫蔫儿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说:“哎,是那个标志的小寺人。”
孟阳淡淡的说:“请公孙老实一些,别再惹事了。”
公孙无知:“……”
宴席很快开始,天子说了一些客套的场面话,卿大夫们便开始推杯换盏,气氛异常热络起来。
酒过一半,祁律因为怕饮酒误事,所以并没有多饮,还清醒着。便看到宫中的膳夫上士小碎步跑过来,来到祁律面前,一脸苦恼的说:“太傅,请救救小臣啊。”
祁律奇怪的说:“何事?”
那膳夫上士说:“小臣乃是新上任的膳夫上士,今儿个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宴席,往日里都没有经验,哪知道今日出了岔子,膳房备的菜,齐国的使团都不顺口,几乎没怎么动筷箸,后面儿还有几道菜色没上,小臣……小臣不知该如何补救是好,求太傅救一救小臣罢!”
和祁律相熟的膳夫上士已经回乡了,这个膳夫上士的确是第一次主持宴席,祁律往日里没少给膳房帮忙,总是帮这个做一道菜,帮那个解决一些问题等等,素来亲和的很,没什么官架子。
因此祁律一听,便说:“无妨,不必着急,律看宴席上菜色还够,这便去膳房看看,能不能帮上甚么忙。”
膳夫上士连连叩头,说:“多谢太傅,多谢太傅,小臣真是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太傅大恩啊。”
正好燕饮十足无聊,祁律便带着茀儿,起身离开,随着那膳夫上士往膳房去。
膳夫上士引导着祁律往膳房去,不过这路有些不同寻常,祁律微微皱眉说:“上士,这路不是去膳房的罢?”
膳夫上士谦恭的说:“是去偏膳房的,大膳房已经忙得不可开胶,地方不够用了。”
祁律点点头,这条路的确是去小膳房的。
祁律进了偏膳房,偏膳房比较冷清,没什么人烟,一眼看过去,灶台上倒着摆着一些食材,但是竟然没有一个膳夫。
膳夫上士说:“太傅金贵,如今大膳房混乱不堪,小臣唯恐那些膳夫冲撞了太傅,因此特意拾掇了偏膳房,太傅您看看,这些食材够不够?”
祁律浏览了一下,便说:“足够了。”
祁律看到食材中有几条新鲜的鱼,这齐国的口味讲究咸鲜,是标准的北方人口味,这齐国还临海,最好能给使团做几道水产的美味。
膳夫上士退到一面等着,祁律便挽起袖袍,净了手准备拾掇鱼。
祁律的动作很老道,去鱼鳞的动作飞快,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就在此时,祁律突然“嘶……”了一声,手指一抖,低头去看,就见那条鱼上竟然扎着一根刺儿,方才祁律没有注意,手指尖儿被刺轻轻的扎了一下,有些出血,小血珠一点点冒出来。
祁律甩了甩手,赶紧用清水冲了冲自己的指尖,口中说:“茀儿,拿条干净的布巾来……”
祁律这么说着,只觉得脑海瞬间被眩晕的感觉席卷,一阵天旋地转,指尖那不起眼的小伤口发麻,毫无征兆的眼前一黑。
咚——
祁律身子一歪,猛地跌倒在偏膳房的地上,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