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猛力地刮着,似乎是要撕碎人类的欲望,贪婪,以及一切人性丑恶的地方。
雨,虽已不再下,可雨后的天气却更加寒冷,几乎已有初秋之际,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意味。
李梦龙的额头淌着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他本该是不会热得流汗的,可他却的确已汗如雨下。
李梦龙的汗,并不是热的,而是吓的。
任何一个人,在面对着曾经打败过自己,并让自己感觉到深深的绝望,让自己只要一想起来便会手足冰冷,战栗不止的人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流汗。
可李梦龙流的汗,却实在是有些过多了,因为,现在,他不光感到害怕,还感觉到疼,钻心的疼,痛彻骨髓。
如果一个人的手指,被别人硬生生地掰断,估计都会很疼,毕竟,十指连心。
可李梦龙除了咬着牙,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之外,却也别无办法。
因为,他实在是不会接骨的手法,盘龙也不会。
所以,他也只得委屈着自己的那一根手指,耷拉在那里,如一根霜打的茄子一样。
绿袍人还在笑,他的笑声已更大,李梦龙流的汗越多,他笑的声音便越大。
可盘龙却是笑不出的,因为,他的一柄剑已凌空飞刺出去。
盘龙在想要杀人的时候,是从来也不会笑的,如果他在杀人的时候,忽然笑了,那只能证明,这个人,他并不想要杀死。
现在,盘龙并没有笑,因为,在他的眼里,绿袍人早已是一个死人。
可绿袍人却并不想要死,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死。
所以,当绿袍人的一只手已紧紧地攥住剑锋的时候,盘龙的眼里,便只有惊骇与恐惧。
绿袍人仍在不住地冷笑着,他的攥着剑锋的一只手,只轻轻地一用力,便已将盘龙,连人带剑,一起丢了出去,正好丢在李梦龙的脚下。
盘龙躺在地上,他的肋骨至少已断了三四根,嘴角已有血迹,可他仍旧挣扎着,倔强地,坐了起来,一双狼眸,紧紧地盯着绿袍人,那样子,便也像极了一头凶狠嗜血的狼。
盘龙拄着剑,想要再站起来,可他尝试了四五次,却仍旧跌坐在地。
他已有些懊恼,不觉加大了力气,可也只是在白费力气。
直到李梦龙的一只手,已搭上了他的肩,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拄着剑,坐在地上,看着李梦龙的眼,李梦龙却没有看他。
从头至尾,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
可盘龙却忽然笑了一下,微笑着的同时,便已将剑收了回去。
李梦龙还是没有看他,只是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便走了出去。
几秒钟过后,李梦龙已站在了绿袍人的面前。
绿袍人看着李梦龙,“嘿嘿”地冷笑着,道:“小子,怎么?你还想要再断一根手指?”
李梦龙看着他,慢慢地说道:“我有十根手指,只不过才断了一根而已,我还有九根,不怕再断一根…”
绿袍人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忽然鼓起了掌,边鼓掌边笑道:“好,好,好小子,看来,我不让你再断一根手指,好像还不能让你满意…”
话说完,绿袍人的人,便已又凌空消失了,等到他再出现时,李梦龙的手指果然又断了一根,还是被硬生生地掰断的。
李梦龙闷哼一声,还是没有叫出声来,他盯着绿袍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现在我还有八根…”
“嘣!”
李梦龙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一根手指,已又被绿袍人硬生生地掰断了。
李梦龙脸胀得通红,他的衣襟早已湿透,却仍旧倔强地说道:“现在还有七根…”
“嘣!”
“嘣!”
“嘣!”
绿袍人已被气得发昏,心头火起,竟一口气掰断了李梦龙三根手指。
手指折断的清脆响声,令玉蝴蝶和盘龙的心都随之一紧。
他们的眼中,已有泪光。
李梦龙的身子栽了几栽,晃了几晃,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倒下,只是一口心头血,却是再也忍不住,喷了出去,喷了绿袍人一身。
李梦龙看着绿袍人,他的视线已有些模糊,可他仍旧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话,他说道:“现在…我还有…四根…手指…还能够…”
下面的话,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因为,绿袍人已气得大吼,吼声震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坏我的事,你可以走了,今天,我不杀你,你快走!”
李梦龙闻言,忽然咧开嘴,笑了,一张血盆大口,笑声无言而恐怖,道:“我不走…”
绿袍人一怔,接着,猛地转过身,一双碧眼,死死地盯着李梦龙,吼道:“你不走?你是傻子吗?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李梦龙笑道:“我不怕…”
绿袍人闻言,原本熠熠放光的一双眼,便已瞬间变得昏暗,没有了光采。
毕竟,任谁在面对着一个不怕死的人的时候,都会变得毫无办法,一点辙也没有,便是平时再有办法的人,都会变得没有一点办法。
绿袍人的情绪已平复下来,他真地很好奇,一个人,宁肯去死,也不愿放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所以,绿袍人已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他是在问李梦龙为什么不愿走?为什么,不怕死。
李梦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走了,你会对她做什么?”
李梦龙嘴中的“她”,指的当然就是玉蝴蝶。
“当然是做一些,男人该做的事…”绿袍人的眼里,已泛起一阵光芒,一阵淫秽的光芒。
李梦龙道:“你本可以先杀了我们…”
绿袍人道:“你是一个有血性的男人,有血性的男人,不该这么样地死,我也不会让他这么样地死…”
李梦龙道:“有血性的男人,应该怎么死?”
绿袍人仰起头,望着星空,幽幽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逍遥江湖,快意恩仇;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李梦龙看着绿袍人,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很有侠士风范的人…”
绿袍人也笑道:“一个男孩子,总会做些稀奇古怪的大侠梦…”
李梦龙幽幽道:“现在,你还做梦吗?”
绿袍人一怔,又一笑,笑容中有些酸楚,道:“我已老了,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我早已不做梦了…”
李梦龙道:“你的梦,还打算做吗?”
绿袍人长叹一声,又一笑,道:“不打算了,做梦,本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劳神又费力,我现在更看重现实,真实,可以触碰,有安全感…”
李梦龙道:“人若是不做梦,活得岂非会很无趣…”
绿袍人凄然一笑,道:“再残酷的现实,也总好过美梦醒后的凄凉,萧索,无助,绝望…”
李梦龙笑道:“我也不喜欢做梦…”
绿袍人看了李梦龙一眼,没有说话。
有时候,有些人,一个眼神,便已足够了,本就不必多说些什么。
绿袍人已转过身,向着“百草淖”中的玉蝴蝶走去。
李梦龙神色一变,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绿袍人头也没回,道:“做男人该做的事…”
李梦龙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绿袍人阴恻恻地一笑,甚至都没有理他。
玉蝴蝶一张冷冷的脸,一双冷冷的眼,正在冷冷地,盯着绿袍人看。
绿袍人的一只手已伸出,已要碰到玉蝴蝶的手。
忽然,一股奇异的香气袭来,充盈在天地间。
伴随着香气而来的,还有漫天的花雨。
无数的花瓣自空中落下,像极了无数片飞雪。
随着花瓣落下的,还有五个人,一人在前,四人在后。
五人犹如天仙般,从天而降。
玉蝴蝶的面色一喜。
绿袍人的面色却一悲,脸已白了。
“姐姐…”
玉蝴蝶的话还没有说出,泪,却已先流了出来。
她毕竟只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在最困苦无依的时候,总是会格外地想念自己的亲人的,若是能够在这种时候,见到自己的亲人,也是定然会喜极而泣的。
碧姬在前,音绝,玉楼,诗谙,柳挪,四人紧随其后。
“妹妹,姐姐来晚了…”
碧姬一张脸虽蒙在薄纱之下,可她的一双眼,却如寒星灿灿,比之天上最亮的一颗星星,也是不遑多让。
李梦龙并不认识她们,可他却已看出,她们是玉蝴蝶的亲人,所以,他在微笑一下过后,便晕了过去。
而绿袍人,见势不妙,打从碧姬落地的那一刹那,便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
……
玉蝴蝶终于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