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云笑意盈盈地送走了前来相府哭诉的史玉莹,回到自己屋里坐了一会儿,便对丫鬟翠英道:“走吧,咱们到华光寺进香去。”
坐到马车上,翠英不解地问道:“姑娘,那史玉莹这回可丢尽了脸面,只怕没有什么门当户对的愿意娶了,京城里都说她不识大体,心性狭窄,蠢笨如猪……”
“什么不识大体,”李月云很是不以为然,“还不是痴情女错付了真心,反遭负心人羞辱。”
翠英立时不说话了,这李月云便是那“痴情女”,到如今依旧是意难平,现在还算好的,前几个月李月云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若不是在华光寺遇到高僧开解,怕是她到现在还过不了这个坎。
瞟见翠英眼中那股子同情,李月云心中又生起厌恨,骂道:“你也觉得姑娘我可怜?你配吗?”
知道李月云如今性子越发古怪,平日里瞧得好好的,只但有一点不如意,便是大发雷霆,甚至有伤人之举,翠英不由缩了一下,道:“奴婢不敢,只是觉得姑娘越来越有主见了。”
听到翠英这么说,李月云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不由又提到史玉莹,冷笑说道:“这丫头眼高手低,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得这个结果也是该当。”
说来李月云指使史玉莹去诬赖冯婉瑜偷簪子,也不指望她真能成事,只要能落了徒元徽的脸,让人人都猜疑他要娶个小偷为妻就行。
想她李月云一清清白白的姑娘,外头却在传她和徒元徽不干净,有人偷偷告诉李月云,这谣言便是从徒元徽那边的人口里传出来的,不肯娶她便罢了,何必要再糟践人,李月云本是个极要强的,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在大雄宝殿进完香,李月云由翠英扶了去到华光寺后院的叙经堂,从外面看进去,此时已有不少善男信女盘坐在蒲团上,正听着上座住持讲经。
让翠英在外头等了,李月云独自走到里头,先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才来到一个空着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和其他人一样,李月云垂头打坐,似乎在极认真地听着宣讲,只没人发现到,她正用余光望着自己右前方一个穿着僧袍的男人。
翠英在外头石凳上等得快睡着之际,便瞧见有人三三两两地出来,看了半天,没发现自家姑娘的人影,翠英便知道,姑娘定是又去向住持请教了。
李夫人私下里已问过翠英数次,是不是二姑娘起了脱离红尘的念头,翠英实在答不出,觉得既不像,又是像——真要出家,二姑娘的闺房里怎会连一本经书都没有?真没这个念头,为何三不五时要往华光寺跑?
叙经堂的院子里,李月云对着一位居士模样的人笑道:“我便知,逢到初一、十五,四爷一定会到这儿来。”
慎远居士徒元晔叫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李姑娘,在这华光寺,还是直呼在下慎远吧!”
李月云说道:“听住持说过,您佛缘甚深,有一回十爷领我过来,正瞧见您在和华光寺的和尚们辩经,虽我听不太明白,可瞧得出来,那帮和尚都不是您对手。”
“李姑娘过奖!”徒元晔淡淡笑了笑,道:“今日秋意正浓,该是枫叶红染之时,李姑娘若有兴致,不如去欣赏一下吧!”
“要不四爷你陪我去?”李月云毫不羞怯地邀请道。
徒元晔面上七情不露,道:“在下今日还要随住持释义梵经,多有得罪。”
“上一次四爷是要做功课,上上次四爷陪住持会见梵僧,这一回又要释经,”李月云不满地道:“三邀四请的总不肯答应,怕是四爷不给我面子吧。”
“李姑娘,既在华光寺,便无什么四爷,若是你愿意的话,下回让十弟过来陪你好好游赏。”
李月云甚是不满,说道:“看来四爷是硬要将我往外推了,您家那十爷脸上刻着‘我一肚子鬼胎’,我才懒怠和他打交道。”
“李姑娘误会了。”徒元晔心下疑惑,看来徒元诚竟是不得李月云这弃妇的欢心,倒是缠上自己了。
“这方内方外,四爷可都是一个忙字,反正哪哪儿瞧不见人,”李月云咯咯直笑,拿眼直瞟徒元晔,“算了,我也不讨嫌,知道四爷这是打心底瞧不上我呢!”
“在下绝无此意,”徒元晔连忙解释,“李姑娘聪慧过人,又性情直爽,爱憎分明,在下对李姑娘很是敬服。”
“原来四爷还挺了解我的,”李月云一甩头,干脆直勾勾盯住徒元晔,“既如此,下回华光寺,咱们便算约下了?”
说完,李月云就走了。
堂堂皇子念经书,骗谁呢?倒是个能忍的,又是皇后养子,也算嫡子了,徒元徽既然落她脸子,那就别怪她带着李家投靠别人,十皇子徒元诚就算是四爷的人,日后也顶天是个王爷,她也不过是个王妃。
四爷才是真命天子,她才不会应了徒元诚。
徒元诚在四皇子书房早已等候多时,正欣赏他墙上挂着的一幅《美人莳花图》时,只见徒元晔穿着僧袍从外头进来,徒元诚笑着迎上前问:“四哥,今日可又遇上那李月云了?”
“这女人如何探听到我在华光寺?”徒元晔着意看了徒元诚两眼,暗示是他这十弟在背后捣的鬼。
“天地良心,”徒元诚忙举起双手告饶,“小弟可不是那等吃里扒外的,谁知李月云这么有心机,居然敢到华光寺堵您?”
徒元晔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想来太子爷没有娶她,倒是明智之举。”
“那您还让我接这个烂摊子,”徒元诚表示自己很委屈,“真不担心兄弟以后就死在那女人的鼓掌之中?”这女人之前就勾搭过他,后来瞧见徒元徽了,就转去勾搭徒元徽了,徒元徽不要他,本以为自己还去亲近她,她应当高兴才是,谁知道她竟然看上四哥了。
这女人简直半点女子闺德都没有。
徒元晔平静地说道:“接烂摊子还说得太早,她没瞧得上你!”
“这女人眼光其实挺不赖,”徒元诚涎着脸凑到徒元晔近前,“若没猜错,李月云是看上了四哥您,先时我也没发觉,还以为她要回我身边来,后来每回见面,她老在打听四哥您的短长,又总爱往华光寺跑,我这才明白过来。”
徒元晔漠然地“哼”了一声。
“小弟也是糊涂,可不就在华光寺,我原想和李月云显摆一下四哥的本事,便带她去瞧您辩经,怕是那时候,李月云便情根深种了。”徒元诚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徒元晔淡淡地说道:“莫不是这是故意的?”
“小弟哪敢算计哥哥,”徒元诚一时捧腹,“着实是四哥您仙姿佚貌,玉树临风,一下子迷住了那女人,少不得这美人计,您得受累亲自使了。”
他的确有这心思,不过他还开始费心,人就被四哥勾走了,徒元诚也真够心塞的。
“那也单看她值不值当爷费这门心思?”他正烦着,最喜爱的女人根本不搭理自己。
“听皇后说,宫里又闹了一出,史家送的那个落选秀女也不知哪来胆子,居然找太子妃的茬,结果被太子爷当场抓到,杖责了五十,全身是血地送了回去,名声也坏了。”
徒元诚点头:“这事我也听说了,皇上还下旨斥责史侯家教不严,连甄贵妃也被罚闭门思过,四哥,您不觉得皇上宠太子爷有些过了吗,为了这种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竟对多年老臣大动肝火,可不是要伤了百官的心。”
徒元晔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皇上爱子心切,虽是人之常情,也确实做得太张扬了些。”
“四哥,昨儿个小弟在襄阳楼吃酒,正好通政使司副使张京也在,就听他喝高了之后,一个劲地发牢骚,说这官当得没意思什么的,”徒元诚笑说:“后来旁边人告诉我,张京的姐姐嫁给了史侯的兄弟,也就是史家那秀女的叔父。”
徒元晔一笑,“想是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自然,”徒元诚自是意会,“这张京回头便是小弟的过命交情,您说过的,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自当一个个拉到咱这边来。”
徒元诚走了好一会,徒元晔依旧靠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心里莫名其妙地琢磨起了弘圣帝和徒元徽之间的父子相处之道。
徒元晔自忖出身不高,从小到大皆小心翼翼,唯恐哪里行差踏错,便是后来成为皇后养子,也是埋头低调做人,莫说上房揭瓦,调皮捣蛋,便是每走一步路,都要细细思量。
即便如此,他依然逃不过宫规处罚,虽然比之其他兄弟已是少之又少,但仅有的两次,藤鞭打在屁股上那种痛,深刻地印在了徒元晔脑海里,而更让他念念不忘的是,这唯二的受罚,竟都是为徒元徽受过。
这种痛楚,徒元晔会记在心里,但绝不会放在口中,但是其他兄弟却没他那么深沉,如今被赶出京城的徒元绥,每每一提到自己替徒元徽挨鞭子的事,便要气得咬牙切齿。
不足为外人道的是,当兄弟们抱怨弘圣帝只拿徒元徽当儿子看时,徒元晔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求而不得,心灰意冷,而这也是他为自己寻到的背叛父亲意志的借口。
如果在他孩提之时,这位高高在上的父亲能给他一点点这般的疼爱,哪怕只得着徒元徽所拥有的一成,他也不会生出取徒元徽而代之的心思,绝对不会!
***
内务府兰翎卫周云厚家中,他们一家刚刚搬来京城,周云厚还没有正式入职。
刚来这天,周家便来了客人。
这便是詹事府林文烨和他的夫人林赵氏来访,还带着冯玉儿留在林家的丫头杏月和云秋。
因为无缘进门的弟媳丽秋,贾如意头一眼便瞧见云秋,高兴地将她一把拉住,道:“你这小丫头何时到京里的?对了,一定是跟着婉瑜儿一块过来的,我可都听说了,我家侄女儿当上了太子妃,可惜她在宫里,想亲口道个喜都不成。”
云秋也是开心,说道:“冯姑娘品貌不凡,如今得了这么好结果,可不是大家伙都替她高兴!”
贾如意刚进京就得了侄女婉瑜入选太子妃的消息,震惊得回不过头来,本以为一个良娣就顶天了,没想到……没想到……侄女儿会有这般造化。
太子妃,日后就是国母皇后啊,她们也成皇亲国戚了。
贾如意震惊不已,周云厚自从冯婉瑜半夜来访,他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这得了消息,心里更是一紧,他这侄女儿手段了得啊。
这样一个小官之女竟然能哄得太子让其做太子妃,日后……
周云厚已然完全做好了心里准备,日后必然要向着娘娘了,他家族兴旺指日可待。
也辛亏冯家不是人才,不然这样好机遇哪里能轮到他。
贾如意不由叹道:“太子爷果然是疼我家婉瑜儿的,如今这丫头可真算跃了龙门了!”
杏月完全知道冯玉儿看重周家,日后要提拔为嫡系倚靠的,当下笑道:“夫人放心,日后姑娘进宫了,定然会召见您进东宫坐坐。”
“那可敢情好!”贾如意高兴说道:“说来我家那位把这喜讯带回来后,我可连着两日没睡好,一闭上眼,便瞧见咱家婉瑜儿娘娘穿着朝服正朝我笑,我都这般了,更别说我家那位姐姐,她可真是苦了大半辈子,谁都没想到,人家竟是一位有后福的,想来这便是所谓否极泰来。”
杏月点点头。
“夫人,姑娘入了选,就已经是天家人了,一路都有侍卫宫人跟着回苏州,我和云秋便想先回苏州府,您有没有信要带给我们夫人?”
贾如意连忙点头,说道:“我们一家子搬来了京城,也不能立时回去。”
这会儿,她的丫头搬来几个妆匣,说道:“侄女要出嫁,我这当姨妈的少不得给她添个妆,虽比不得宫中那些金贵,多少也是一些心意。”
杏月和云秋立时跟过去瞧。
“这是云鬓花颜金步摇,配上婉瑜儿容貌,想来增色不少,”贾如意一个个拿出来给她们瞧,“还有这个,金镶珠石蝴蝶簪,瞧上面这石头,在日头底下,闪闪发光的。”
这时杏月打开一个宣窑瓷盒闻了闻,“这胭脂味道真好,”随后又拿到云秋跟前,道:“你瞧瞧!”
云秋一时竟有些愣住,紧着闻过后,忙问,“姨夫人,这是从哪儿买的?”
贾如意笑道:“一家叫胭丽坊的铺子,我过去挑脂粉的时候,小二说他们是京城最大的一家,最便宜的一盒胭脂便要一两银子,胭脂卖相很不错。”
“夫人,这是姐姐做的。”云秋忽然哭了起来。
另外两人皆愣住。
“你不会弄错吧?”贾如意疑惑地问。
“不会,”云秋紧着摇头,“姐姐平素制胭脂的时候,都是奴婢在一旁帮忙,我不会弄错,这味道是姐姐自己调出来的。”
杏月叹了口气,说道:“这么看,丽秋必是还安全。”
“回头我家那位从南边回来,让他想法子查查那家铺子的底细。”贾如意在一旁安慰。
云秋看了杏月一眼,连忙摆了摆手:“您不用查了,奴婢知道姐姐的下落。”
“上回我一个人到城里去寻姐姐唯一的兄弟,”云秋用袖子抹了抹泪,“然后她那弟媳纪大奶奶和我说,姐姐挺好的,如今嫁给了一位达官贵人,正安着胎,让我别再找了。”
“达官贵人?”贾如意立时追问,“是谁?”
云秋低声说道:“纪大奶奶并不肯说,只叫我以后别到处乱张扬,免得给姐姐惹下麻烦。”
贾如意叹了口气,说道:“可怜二弟了!”
云秋也只能跪下来代替丽秋给周家赔罪。
贾如意连忙扶起人,丽秋和云秋从来没说过,但是从冯玉儿认识云秋来看,云秋又自称奴婢,她怎么也明白这云秋和丽秋都是东宫的宫人。
这她岂会怪罪!
杏月和云秋又说了一会儿话,见贾如意屋里几个孩子要照应,便出到外头,结果正瞧见周云勤垂着头,站在贾如意院外的一棵老槐树下,显然是在等云秋。
云秋明白他的意思,主动上前福了福身,道:“周二爷,您的伤可好了?”
周云勤刚才还在发呆,倒是被云秋这么突然一出现给惊了一下,愣了片刻,才道:“云秋,听说你来京了。”
云秋点了点头,“如今我跟了冯姨妈家的姑娘,您还好吗?”
周云勤看向云秋,却又似乎是在越过她,看着另外某人,“她……还好吗?”
“我在京城得了消息,姐姐挺好,”云秋犹豫了好一会,又说:“她如今嫁人了,周二爷,您便忘了她吧!”
周云勤沉默了良久才回道:“我知道了,云秋,她过得好,什么都好。”丽秋也早说过,她是逃出来的,有时会面临贵人的抓捕,他可还要娶她?
他当然点头了,现在贵人将她带走,而自己半点事都没有,可见都让她自己扛下了。
想到这里,他眼里有些湿润。
这时林文烨也随了周云厚出来,见周云勤和两个丫头站一块,便上前道:“周贤弟,还是那句话,你这满腹诗书去做生意着实屈才,不如听听在下的,去考科举,朝廷如今用人之际,正缺你这等年轻有为之才俊。”
周云勤收了收神色,“林大人之言,草民定会放在心间,只是草民愚昧,学不会阿谀奉承那一套,倒是做个买卖人更自在些。”
林文烨笑了笑,说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啊!”
“谢过林大人!”周云勤做了个揖。
坐上马车,杏月免不得低声埋怨云秋,“你一个人跑去寻人也不跟我说,万一被那头的人瞧见,抓了你过去灭口怎么办?”
云秋拉了杏月的手,说道:“不瞒你,我当时也存了糊涂心思,想着被抓住也好,说不得还能见到丽秋姐姐,只是如今木已成舟,怕是那火坑,她再跳不出来了。”
“丽秋……对那一位是怎么个想法?”杏月不解地问道,拿手比了个“四”。
“那人城府太深,必是有所图谋,”云秋叹了口气,“夫人总觉着,那人是想拿她对付太子爷,如今我只盼着那人看在孩子份上,别再算计夫人了。”
***
天还没亮之时,静逸轩便已有了动静,小德子溜到冯玉儿屋前窗下,“啾啾”地叫了两声。
冯玉儿猛地惊醒了过来,一抬头,便觉得脑袋撞上了什么,忍不住疼得轻呼一声:“大早上的,你怎么偷偷过来了?”
徒元徽抚着被撞疼的脑门,又伸手去帮冯玉儿揉脑袋,说道:“我刚才不过想借着外头那点亮光再看看你,这一走可就一个月,还不得把人想死。”
“快起来,”瞧过外面天色,冯玉儿也没搭理徒元徽的情意绵绵,催道:“何姑姑便要带人过来了,让人瞧见,咱俩都没脸。”
“都是东宫的,谁不知道谁?”这一选上,徒元徽就安排了东宫的教养嬷嬷和宫人再内伺候,为首的是何姑姑。
于是,徒元徽作势耍起了赖,任冯玉儿怎么扯,硬是不肯起来。
“我的太子爷,回头三爷和小十六过来,您这太子爷的架子真懒得要了?”冯玉儿气得自己先下床穿起了衣裳。
结果徒元徽从后面直接抱住冯玉儿,将头搁在她肩膀上,不满地道:“再提‘三爷’两个字,我便搬把椅子抱了你到门口坐着,看你还怎么装贞节烈女。”
这一下连冯玉儿都穿不好衣裳了,情急无奈之下,冯玉儿再不管什么犯不犯上,直接踩了徒元徽一脚。
徒元徽立刻吃痛。
“玉儿,你如今真是什么都不怕孤了。”
冯玉儿也不搭理,等把自个儿衣裳穿好,直接走到屋门口,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对外头正急得直蹿的小德子小声吩咐,“快侍候那位爷起床。”说着自己先出去了。
徒元徽见人进来,立时坐起身来,很正经地问,“什么时辰了?”
小德子赔了笑上前,道:“爷,还早,趁着没人瞧见,咱们先到外头避一避?”
“嗯。”徒元徽站到屋当中,示意小德子帮自己穿衣洗漱。
这二人收拾停当,趁着天色未亮,侍侯冯玉儿的人也还没起身,便悄悄退出了静逸轩,临走前,徒元徽还不忘轻佻地摸了把正站在院门处放哨的冯玉儿的小脸,随后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何姑姑带人过来时,冯玉儿早由人侍候着梳洗完毕,正坐在床上等着众人到来。
“冯姑娘倒是位勤快的!”何姑姑上前福了福身,忍不住夸上一句。
“您过奖了,”冯玉儿笑道:“我这也是归心似箭,爹娘怕是等急了我回去。”
何姑姑笑了笑,“知道你急了,还有一位更急呢!”
冯玉儿好奇地问道:“谁呀?”
“皇嫂,可走得了?”话音未落,一个小孩儿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太监。
“咱们十六爷一大早便到了东宫,非折腾着大家伙都起来了,”何姑姑抿着嘴直乐,“任是这样,还没有另一位急迫,太子爷竟是老早就在外头遛达了一圈。”
冯玉儿低下头装羞涩,说道:“劳各位跟着费心。”
徒元庭上前坐到冯玉儿旁边,问:“苏州府可有什么好玩的,比京城如何?”
“那里是鱼米之乡,与京城相比,各有各的风味。”冯玉儿笑着回他。
“有烤鸭和猪蹄吗?”徒元庭最喜欢吃这个。
何姑姑上前拉了徒元庭起身,对他后头的小太监道:“小豆子,把你家爷带外头去,哪有小叔子一大早就赖嫂子屋里的!”
小豆子倒也听话,乖乖地要推了徒元庭往外走,反是徒元庭不高兴地道:“小豆子,如今既跟了我,就得随十六爷的,怎得听起了何姑姑的指使!”
好在这时外头有人喝道:“徒元庭!”
听到徒元徽的声音,徒元庭立马消了气焰,索性命小逗子从后头推着自己,懒洋洋地走到了外头院子。
不一会,披了件斗篷的冯玉儿从屋里出来,见到徒元徽正站在院当中,便上前施了一礼,招呼道:“我见过太子爷。”
徒元徽淡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冯氏,今日由内务府派人送你回南待嫁,这一路怕是要辛苦些,回到苏州府好好孝敬爹娘一些时日,也代孤表达问候之意。”
“臣女代父母谢过太子爷恩典。”
“钦天监已择好初定之期,此后一应行事,自会有旨意下来,不日也会有礼官及命妇去苏州府打理,”徒元徽清了清嗓子,道:“临走之前,孤还要嘱咐你两句。”
冯玉儿低头回道:“谨遵太子爷教诲。”
“你能受选为孤之正妻,全因孤认可你品性纯良,行止妥当,再则乃父一向忠君清廉,在地方上官声不错,望你回去之时,对冯大人多予劝诫,今后当一如既往,千万莫学那等得势便猖狂之人,做出欺君罔上之事。”
“是。”
“此次宫中有教引嬷嬷随行,会继续教导你宫中礼仪规矩,你自当认真习学,不可自视甚高,疏怠了修养,”徒元徽脸一沉,“若敢阳奉阴违,孤能选你,也能废了你!”
冯玉儿作势抖了一下,怯生生地回道:“臣女明白。”
“还有,自此之后,冯家便是外戚,若被孤知道,有人打着冯家名义,仗着是孤的岳家,在外头颐指气使,荼毒百姓,孤只找你父亲算账,至于你家那些外姓亲戚,让冯继忠也看着些,孤不耐烦那么多姻亲,尤其有些甚是不肖的,你等好自为之。”
“太子爷教训得是。”
徒元徽表示很满意,点了点头,回身对站在自己后面的徒元升和徒元庭各拱了拱手,“此去一路劳顿,要辛苦二位弟弟!”
徒元升立时回礼道:“是臣弟该做的。”
小人儿徒元庭一脸的得意,也有样学样地拱着手道:“太子殿下,臣弟也定不辱使命!”说完还意味深长地冲着徒元徽眨了眨眼。
这边冯玉儿的轿子出了皇城胡,另外一边徒元晔的王府总管报说,李相府中来人求见四爷时,徒元晔和徒元诚在王府高处瞅着太子妃半幅仪仗走后,免不得互相对视一眼,徒元晔无奈地道:“请吧!”
“四哥,我猜的果然是对,”徒元诚好笑地道,“还是四哥有男人味儿,把那女人都勾得直接追到府里来了。”
“休得胡言!”徒元晔皱皱眉头,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此女或许会给自己带来一些机会,但也有可能让他徒元晔引祸上身。
“在下参见四爷,”一身男装的李月云走了进来,瞧见徒元诚也在,倒也没露羞色,很是大方地招呼道:“原来十爷也在,真是巧啊!”
徒元诚从上到下打量了李月云一番,语调轻浮地道:“李姑娘这身打扮,倒是别有风情,今日是来瞧我四哥的?”
“十弟,不得无礼!”徒元晔瞪了徒元诚一眼。
李月云却大笑起来,一点也没有隐讳的意思,“今日确实来寻四爷,想来慎远居士真是不待见我,竟连着好几日不在华光寺露面了。”
“李姑娘显是急了,”徒元诚打趣地对徒元晔道:“四哥,这便是你的不对,如何冷落了佳人?”
徒元晔这时警告地咳了一声,问道:“不知李姑娘上门所为何事?”
李月云却不急于回答,而是用下巴点了点徒元诚,问道:“四爷,此人可是你信得过的?”
徒元诚立马有些不高兴,“李姑娘怎么说话的呢,莫非还想挑拔我们兄弟之情?”
“有什么话,李姑娘但讲无妨。”徒元晔用眼制止住了徒元诚。
李月云一笑:“我爹爹曾经说过,所有皇子之中,他最欣赏的便是四爷。”
徒元晔不耐烦这种吹捧,李相可是他下功夫研究过的,此人绝对是老滑头,从不表示出任何好恶,瞧着是位好好先生,其实最会明哲保身,朝堂上但凡有什么纷争,他都能全身而退,倒是不少人因此暗地被他出卖,只是明面上无人知道而已。
所以徒元晔对此人一向存有戒心,自然也不会听信从他女儿口中说出的溢美之词,想必都是李月云自己编造出来的。
见徒元晔没有任何表示,李月云也不急,继续说自己的,“他老人家说,论才德眼光,四爷在众兄弟之上,连太子都不能望其项背。”
徒元晔居然笑了,“李姑娘,本王何等样子,自己清楚得很,这些不实之言,本王全当没听见,也劝李姑娘到外面谨言慎行,莫替李相惹了口舌之非。”
“别装了,”李月云嘲笑道:“身为皇后养子,您也是入了谱的嫡子,对那大位竟没有一点想法,骗谁呢!”
徒元晔这时站起身来,“李姑娘,本王还有事,不能再陪你谈下去,只奉劝你一句,不可妄加揣测他人,若是被皇上听到什么流言,本王这亲王的位子怕也保不住,请李姑娘口下留情!”
“没想到啊,四爷竟是胆小怕事之人,”李月云脸色有些变了,“瞧着我是看错了人!”说着转身便要走。
徒元晔也不拦阻,竟连话都不多说一句。
倒是徒元诚跟在李月云后头跑了出去。
待屋里没了人,徒元晔站到窗前,脑子却思忖着,这个女人到底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而这些“好处”,他究竟该不该拿。
从李月云进来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个眼中含着掩不住的愤恨、嫉妒和委屈的女人,是为寻找她的盟友而来,至于之前那些若有似无的调情,不过是太过相信自己魅力的李月云的小伎俩,只为了勾住一个能为她死心塌地卖命的男人。
自然,让李月云刻骨铭心的仇人,便是拒不肯俯就于她的徒元徽。
徒元晔忍不住笑了,看来女人还真不能得罪。
半个时辰后,徒元诚回来,脸上尽是兴奋之色,道:“四哥,您猜李月云说什么了,她说那个太子妃有问题!”
徒元晔不屑地道:“这女人脑子不清楚,无论谁当上太子妃,她怕是都会说有问题。”
徒元诚愣了一下,觉得徒元晔说得未必没有道理,好一会才道:“她说冯氏小时候曾一度被以为掉塘里淹死了,后来莫名其妙又活着回来,说是自个儿走丢的,后来被人收养,然后便应了选。”
“就这些?”徒元晔一脸好笑,“虽有些传奇,可你说说,就这些个东西,能把太子怎么样?”
“还有,太子愣是要在二品以下六品和六品官员家中选太子妃,还偏偏又选中了冯氏,”徒元诚想了半天,“会不会冯氏出处有问题?”
“这种没影的把柄,还好意思过来和本王结盟,”徒元晔直摇头,“你没看出来,那李月云是想拿咱们当枪使,要知道李相权倾朝野,帮最得宠的女儿出一口气,未必没这个能力,连他都懒得管的事,咱们何必惹这一身骚。”
“四哥说得有理,”徒元诚回道:“我便拒了她,竟是差点掉进李月云的坑里。”
徒元晔点头,说道:“顺便劝她一句,太子爷听说极看重他那位太子妃,咱们不必枉作小人,倒不如祝他们百年好合。”
“四哥,您这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给李月云搓火。”徒元诚一时乐不可支。
“总不能让太子爷太清静了,”徒元晔冷笑道:“难道本王就不能将李月云当枪使?”
“四哥真是高招!”徒元诚竖起大拇指,说罢便准备告辞。
徒元晔却又在后头叫住了他,说道:“老十,让咱们在苏州和嘉兴的人暗中查一下冯氏,只是绝不许和李月云说,这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真查?”
徒元晔“嗯”了一声。
若是把柄不大就懒得管了,太子娶了这么一个小官之女做太子妃,对他而言反而是好处,若是把柄大了,那可以权衡一下!不能弄倒太子,还不如暂时收着秘密。
李月云走后,京城荣国府的车架也向南边而去,比之冯玉儿的仪仗队要快上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