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磷在场内吞噬的同时,身体也在逐渐发生变化,他的骨刺在慢慢收拢,而他的身体也在明显的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脸上的五官扭曲几下,又稳定下来,肉眼可见的变化着。
周围几个寄生者已经倒下,有些人还有呼吸,有些则是痛苦万状的蜷缩在那里生死未知。
陆磷手里握着夺取来的向导之石,蓝色的碎石在他掌心里发出微弱的光芒,但是却无法抑制光源一般吸引着那些未能完全进化的寄生者——那些可怜又可悲的低级向导和共感者。
整个擂台铺满了宽大而粗糙的石砖,四周也被透明的隔离罩围了起来,外面的人能看到里面,里面的人却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形。他们在里面互相攻击对方,彼此掠夺能量,在外面的人看来不过是一场“表演”。
陆磷是最后还站立着的人,他在那些进化的并不完善的人们之中,他的脸色灰白,瘦成一把骨头,而肩膀上一只拥硕大翅膀的乌桕蚕蛾停留在那里——那是他的量子兽。
乌桕蚕蛾的翅面比之前还有宽大了一倍有余,它前翅先端向外突出,伸出的部分就像是狰狞的蛇头,艳丽的暗金色流淌在磷翅之上,一抹暗红花纹闪现,完全是捕食者才有的气息。
陆磷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
外面坐着的琅千邱也没有动,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发现他的额头上渗出的细小冷汗。他偷偷用眼角余光去打量一旁的柏洛斯,见他没有异动,也垂下眼眸,不再去看对方。
柏洛斯长而浓密的睫毛半垂下来,眼睛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像是一个随时都会做出体贴举动的好哨兵,但是他绷紧的脊背却显示出他的亢奋——是的,他简直无法更期待他的小东西变成完美体的那一刻了,这是属于他的向导,他期盼了多年,做了许多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对方和他的信息素是如此的契合!
他身旁的科莫多龙和他精神相通,对于台上那个人的气味也有些骚动,甩着粗重的尾巴低声叫了一声。琅千邱有些厌恶地躲开了一点,绷紧了身体,他身边的狮虎兽也紧紧盯着科莫多龙,浑身的肌肉绷紧,似乎被科莫多龙的举动侵犯到领地一般。
柏洛斯舔了舔唇,有些痴迷的看着隔离罩内的青年:“多美,真是不敢想象这样的人竟然藏在狮鹫星座这么多年,等他完成这段仪式之后,恐怕没有人会比他更完美。”
琅千邱干巴巴地打断他道:“完美吗,你之前的伴侣也是这样吧,听说是研究院的天才,被楚家精心养了很多年,最后被你撬走的墙角。”
柏洛斯心情不错,只皱了下眉头,又舒展开道:“你是说楚阳吗?”
琅千邱道:“是啊,听说跟你是同校,对吧?被楚家保护起来的天才人物,星际网的一些设定,当初还是他来规划的没错吧?”他看了台上一眼,又匆匆嘟囔道:“戴着眼镜,研究员模样,青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喜欢这种吗。”
柏洛斯轻笑了一声,没有再回答。
只要等里面的青年一完成转变,柏洛斯就下定决心要去把人抢过来,他的内心从来没有这样骚动过,那种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但是又模糊记不清了。
陆磷眼睛里像是覆盖了一层膜,自从刚才吸收了那么多能力之后,他的脑海里就多了许多声音,很多模糊的往事也记得格外清晰起来。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在研究院的时候,喜欢躺在树下睡午觉,每次来叫醒他的人都是楚澈。
是的,他的弟弟,楚澈。
他用了大量的时间躲在家族的庇护下专心完成自己的研究,向导之石的这些进化能力,也是他率先发现并提取出来的,他一心沉醉在自己的学术之中,决心完成先人的遗愿。直到自己被那阵与自己绝对契合的气味儿吸引出来,见到了柏洛斯。
他们两个结为伴侣,他毫无私心,但是柏洛斯呢?
十数年的陪伴,比不上他手里握着的权利。
32年前的那场虫潮,他死了,32年之后狮鹫星座矿石里的一场意外,他所依附的“向导之石”被那个叫陆磷的共感者捡到,再次在他身体里获得新生。
他回来的太晚了,都没有看到楚澈这个大男孩如何一步步走上今天的大总统位置,也没有办法去他身边,帮他解除寄生的危险。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陆磷握着手里的数颗向导之石,缓慢把它推入到溶解剂里,看着它们被分解成淡蓝色的药剂,然后没有丝毫犹豫把它们推入针管,注射进了自己的胳膊里。
与此同时,隔离罩内逐渐有了一些变化,原本透明的隔离罩周围像是有水纹一般,忽然略过一阵起伏,仔细看才会发现,那是一连串的源代码。
柏洛斯拧起眉头,站起身来。
琅千邱换了一个姿势,以便于攻击,但是柏洛斯没有理睬他,径直走向前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在擂台上还站着的青年,心脏跳动的飞快,简直不像是属于自己的,震惊、苦涩和一丝难以觉察的惊喜都融入其中,他盯着那个青年一言不发。
隔离罩内的青年抬头精准的看向柏洛斯的方向,眼睛里带着血丝,丝毫没有掩饰自己那份浓烈的感情,他恨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
他沉睡了很久,却始终无法忘记很多事,例如柏洛斯教会他的那份“恨”意。
柏洛斯哑声道:“楚阳……”
青年没有理睬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管淡蓝色的液体,非常粗糙的液体,面还能看混合一些蓝色粉末,闪耀矿物质特的晶莹。他握着手里的那管劣质液体,没再多犹豫,用针管吸取之后注入了自己的手臂上。
跟之前得到能量时候的身体进化不同,第一次使用时他拥有了乌桕蚕蛾量子兽,但是他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能量不够。直到今天,他吸取了更多的能量,已经超过了他所能负荷的范围。
“一般共感者只能注射一次,而低级向导注射的极限是两次,第二次时会得到更多的力量,但是失败率也是极为恐怖,至今没听说过成功的先例。”隔离罩内面貌冷俊的青年一边给自己胳膊上注射,一边哑声道。
他扛住了第二次的进化,身体微微些变异,手肘的部位骨刺收拢,但是并不明显,脸庞再次发生细微变化,带着些苍白和书卷气,和最初的那个陆磷已经不太相似了。只有距离他近的人才能感觉到他的精神力比之前增加了百倍,已经无法和第一次进化同日而语了。如果琅冬在这里,就会觉察到,这个家伙甚至连无意中散发出去的精神力都能简单的影响到虫族的行动。
柏洛斯站起来走到隔离罩前,看着里面一身血污的青年,狠狠地锤了隔离罩一拳,怒吼道:“你给我停下来,停下!”他的胸膛鼓动不休,直觉告诉自己眼前的青年会死,一次性注射这么多的能量液,即便是完美体也不可能一次吸收完!
更何况,他已经改变过一次形态,那根本就不是“完美体”,这张脸分明是他的楚阳……柏洛斯眼睛里充血,理智和本能互相冲撞,脑海里乱成一团无法分辨任何事。
隔离罩内,青年还在用低沉的声音记录自己的数据,一连串冰冷的数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觉察不出自己有多痛一般。每说出一个数字,他的身体就在肉眼可见的崩坏一些,身上的皮肤在一寸寸皲裂,血肉暴露出来,脸颊上的伤口变得狰狞,而他的眼神却始终都是坚定而幽黑的。
直到他再也无法坚持。
“军部的人以第八军团为首,与虫族勾结,寄生人数量增多。我不知道他们和虫族有什么协议,但是他们一定能够感觉到虫族的目的是回到帝星,不要离开帝星,不要让虫族回去……母虫并不完整,我是它的三分之一……”
“无论虫族许诺下任何理由,不要信任它们,不要让它们回到帝星。”
“就算它们许诺给你们无尽的‘向导’,给你们永恒的生命。”青年急促地喘息了几声,脑海中的记忆并不完整,他不是完美体,得到的讯息有限。而说完这些,他把一半完整一半可怖的脸转向柏洛斯,静默了一会,才哑声道:“你们想要的,是这样吗?”
柏洛斯身体在颤抖,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楚阳,从未亲眼看到,即便是那场虫潮,他也没有找到楚阳的尸体,回到帝星之后,他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洗脑,删除了那段让他痛不欲生的记忆,也删除了自己的软肋。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体会到这样的心情,再也不会崩溃。
“根本没有永远的陪伴……”青年隔着透明的墙壁看着他说,语气平静,像是在告诉他,也是在告诉自己。“想要自己的向导‘不死’吗,想要他们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直无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我被困在向导之石里32年,出来的第一件事,只想杀了自己,彻底消失,那种痛苦是无法忍耐的。”
周围的人脸色剧变,32年前,发生了很多事。柏洛斯将军的伴侣向导就是死在那次的虫潮里,这件事,并不是秘密……
“那些得到向导之石的人,你们真的清楚你们想要的吗?你们做好准备,变成下一个我了吗。”青年的声音冷静,但是却慢慢降低了声音,开始喘息。“如果你们继续执迷不悟,被向导之石害死的,就是你们,我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将来……那些给你们所谓‘永生’的人,他要的不是和你们相处,他们只是在利用你们,建立一支理想中的军队。铁血,冷漠,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完全服从命令的杀纣机器……”
青年断断续续说着,血沫从嘴中流出,甚至还有部分碎了的内脏。
他看着柏洛斯,看他赤红着眼睛发狂一样砸着隔离罩,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产生一些情绪。是了,他的心,已经不再是能跳动着的,而是——
柏洛斯狠狠地抓着面前的隔离罩,用力的像是要把它撕裂,隔离罩发出恐怖的吱嘎声:“住手!楚阳你给我住手,停下!!”
青年用尖锐的指甲刺入已经开始腐烂的胸膛,已经变形了的指甲轻易地刺入血肉里,他挖出自己的心,但是挖出来的只有一核,跟他的身体里的精神触角千丝百线的连接着。他的手在颤抖,看着柏洛斯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每个人心里信仰的东西不同,柏洛斯要求的完美,他没有。
他眼底泛红,哑声嘶喊道:“根本没有什么向导之石,这是……我们自己……啊!!”
然后,他捏碎了自己的核。
青年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下去,砰地一声变成一捧灰,彻底死了。
柏洛斯发疯似的开始攻击隔离罩,但是却无法入内,也无法阻止源代码的流淌。成串的字符在柏洛斯指尖一串串飞快地掠过,就像是它们的主人,一样是柏洛斯无法抓住的。源代码不断流入庞大的星网,就像是楚阳多年前做过的那样,让无数讯息一同涌入星网的各个角落。
无数坐在家中或者尚在办公的人,甚至路上的巨大屏幕中,都开始滚动播放出这一段影像。工作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关掉眼前的影响,他们停下手中的事开始观看,而走在路上的行人也开始驻足……
身形怪异的青年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他沉静的叙述,像是在记录一场实验,而实验的主角就是他自己。他被关在隔离罩内,在摄像仪前,给自己注射向导之石分解出的能量液,用最直白的方式,最没有尊严、惨烈的死在大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