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教无类?变夷为夏?以夏制夷?兼济天下?
几乎是一瞬间,孔端友便想出了无数个替自己辩解的借口。
只是略微沉吟了一番后,孔端友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官家所言极是,华夷之辨,此乃大防。”
赵桓嗯了一声,说道:“前唐魏征也曾说过,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便是我朝苏学士亦曾有言,夷狄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之也,譬如禽兽然。”
顿了顿,给了孔商友一点儿思考的时间,赵桓冷冷的扫了孔端友一眼,又接着说道:“所以,朕就很好奇——你身为孔圣之后,如何就能拉下脸面,给金虏写什么劝进表?”
“你写那什么劝进表的时候,可曾想过孔夫子说的那句,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孔端友也顾不得裤裆里面湿漉漉极为难受的感觉了,就连往日里极为在乎的圣人之后的脸面也全然抛之脑后,慌忙轱辘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又老老实实的跪好,这才向着赵桓拜道:“启奏官家,罪臣冤枉!”
不待赵桓发问,孔端友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罪臣让人侵占土地,将土地挂靠在孔家之人的名下,又贿赂了许多地方官员,这些事儿倒是有的,罪臣都认。”
“可是罪臣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投降金虏啊!”
“昔日金虏南下侵我大宋,罪臣确实因为一时糊涂,下令让人收拾家当准备南渡,只是罪臣从来就没想过什么投降金虏的事情啊!”
说完之后,孔端友又伸手指向何蓟,满脸悲愤的说道:“是何指挥使!何指挥使不知道从哪个奸佞小人处听了些许谗言,便以为罪臣是要投降金虏,便不问青红皂白的将罪臣锁拿进京!”
“还有,不知道是哪个奸佞小人给了何指挥使两份模仿罪臣笔迹写成的所谓劝进表和降书,以至于何指挥使受奸人蒙蔽,误以为是罪臣所写,罪臣冤枉啊!”
“还请官家给罪臣一个机会,罪臣必不敢忘,情愿在《大宋皇家报》上登报声明前因后果,使天下人皆知官家体恤仁爱臣下之意,使天下人皆知何指挥使之忠君爱国。”
“望官家明鉴,开恩!”
声泪俱下,涕泪齐流,一个犯了错但是绝对罪不至死的冤屈形象,被孔端友演得活灵活现——为什么本公自称罪臣?因为本公确实犯错了,而且本公也认了。
反正侵占土地,贿赂官员之类的罪名加在一起也罪不至死,如果再加上议贤、议宾等八议的条款,罚酒三杯基本上也就差不多了。或者贬谪,流放甚至于夺爵之类的处罚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勾结金虏这种事儿却是万万不能承认的——
上上个跟金虏勾结在一起的叫郭药师,现在已经凉透了。上一个背叛大宋,跟交趾野猴们勾结在一起的叫徐百祥,现在还跪在忠烈祠的大殿前面。
所以,本公有错,本公认了,但是你不能冤枉本公,说本公勾结蛮夷。
而且孔端友自觉聪明,话里话外都是说何蓟受了奸佞小人的蒙蔽,就连那两份伪造出来的劝进表和降书,也绝口不提什么伪造不伪造的说法,反而说成是不知道什么奸佞小人给何蓟的。
在孔端友的嘴里,事情的性质已经变成了有奸佞小人看自己这个衍圣公不顺眼,想要加害自己。
而带人抓了自己的何蓟,还有真正的幕后主导者官家赵桓,也成了因为受奸人蒙蔽所以才误把自己抓进诏狱,整个事情从头到尾就变成了一桩误会。
如此一来,只要官家不是真正想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就完全可以借着这个借口把自己给放掉。
至于什么侵占田地,贿赂官府之类的事情,那自然是该罚的罚,该打的打,自己先尽数认下,回头再把所有的土地都还给官府,然后再上一份请罪的题本,甚至还愿意是登报认错,一个幡然悔悟、知错就改、甚至愿意接受天下人批评指责的形象也就立起来了。
看,何蓟何指挥使虽然误抓了衍圣公,但是何指挥使忠君为国,又能在官家的指点下能够查明事情的真相,这形象是不是就立起来了?推而广之,以后这皇城司的名声是不是也能变好一些了?
至于官家——官家能够教训衍圣公,让衍圣公痛哭流涕的认错,官家的形象是不是就格外高大了?
有了这个台阶,再加上自己如此卖力的表演,孔端友自觉有八成的把握能够打动官家。
然而让孔端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桓却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本公早就烧了!——衍圣公,你来告诉朕,你早就烧掉的,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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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端友心中一沉,正想着该怎么编造个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站在赵桓身后的何蓟却忽然抬起头来,盯着孔端友说道:“衍圣公,本指挥使也不怕明着告诉你,你写好的劝进表和降书,确实早就已经被你亲手烧掉了。”
“至于本指挥使让人拿给你看的那份劝进表和降书,是本指挥使模仿你衍圣公的语气和笔迹伪造的。”
呵呵冷笑一声,何蓟又接着说道:“怎么样儿,那语气像不像你衍圣公的语气?还有那笔迹,像不像是你衍圣公亲手所写?”
听到何蓟就这么赤裸裸的承认了所谓的降书和劝进表是伪造自己的语气和笔迹所写,孔端友便悄然抬起头来,打量了赵桓一眼。眼看着赵桓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孔端友的一颗心当即就直接沉到了谷底。
赵桓正笑眯眯的望着孔端友,见孔端友抬起头来,赵桓便笑眯眯的说道:“朕早就知道那份劝进表和降书是何蓟让人伪造的。”
“可是,如果没有朕的授意,你觉得何蓟有胆子伪造这种东西么?”
说完之后,赵桓又冷笑一声,说道:“不过,你还可以继续编,朕还等着听呢。朕倒是想要知道,你衍圣公还能编出什么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