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初夏,但南方已经湿热难耐,傍晚丝毫未能给人带来一丝凉爽,扑面而来的热风,令许多刚从写字楼匆匆步出的白领下意识露出难以消受的神情。
对一座国际化大都市而言,这个时间段往往是一天里最繁华的时候,尤其是在周五的cbd区,写字楼霎时空了一大半,人们或急着回家,目不斜视奔向地铁公交车站,或因不用加班,三三两两相约去聚餐。
顾念瞄了一下腕表,眼看离约好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也没再去换衣服,直接就穿着上班时的西装制服往目的地赶。
从这里到她要去的地方,如果不塞车,大约半小时车程,但现在别说塞车,连车都未必能打到。
顾念从事的工作比较特殊,公司规定员工上下班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只能打车,打车费用可以报销,但不允许乘坐公交车或地铁,所以此时此刻,哪怕坐地铁还能更快一些,顾念也只能耐着性子等来车子,又一路以龟速前行。
车子在餐厅门口停下时,不多不少,正好八点,但距离她跟雍凛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
顾念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加快脚步走进餐厅。
餐厅在一间酒店旁边的私人园林深处,没有最低消费,是会员准入,条件苛刻,普通人未必找得到这里,即便找到了也进不来。
报上名字,侍应生很快将她领到一个包间。
落地窗外全是绿竹,繁茂郁葱,白天从里面望出去,有种置身竹海的错觉,但现在天已经黑了,外面沿着小径有灯笼亮起,星星点点,朦胧氤氲。
在这闹市之中,这样占地不算小的私人园林意味着无法想象的估值。
窗边已经坐了个人,正埋首看文件,连坐姿都像青松绿竹,赏心悦目,腰部往下被桌子挡住,但可以想象,那身剪裁得体,质地优良的西装,一定能勾勒对方的好身材。
抬头看见顾念进来,雍凛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来了,坐。”
随意的话语显示两人亲密的关系。
顾念走过去,将手包放在一旁,落座。
“路上塞车,你等很久了?”
雍凛:“也没有,正好看看文件。想吃什么?”
顾念想了想:“煎银鳕鱼吧,今天站了一天,快要饿死了!”
她的长相偏古典,白皙秀美,一双眼睛盈盈水润,笑起来更是含情带怯。
一副好相貌是上天恩赐,谁也羡慕不来,若说光靠心灵美就能跻身人生赢家,那完全是扯淡,起码长相不能太寒碜。
顾念的外表就属于加分项,如雍凛这样并不醉生梦死的富家子弟也不能免俗,当时偶然在m&j的门店看见顾念之后,心中就生了好感,几番接触下来,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男俊女美,又是年纪相当,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刚说完这句话,顾念的表情就微微一敛。
习惯使然,跟雍凛独处的时候,她会不自觉带上有点儿撒娇的语气——但这跟她今天要说的事情并不相符,容易让人误会。
顾念暗暗警醒,重新调整了语气:“你点餐了吗,一起?”
这家餐厅两人常来,基本不用再翻看菜单了,刚才进来时侍应生并未特别介绍,那就说明今日没有新菜。
雍凛合上文件,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变化:“跟你一样。”
他按了桌上的叫餐服务,很快有侍应生进来,记下餐点,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本来还想趁周末带你去江边住两天,但看你很累的样子,晚上吃了饭就早点回去吧,明早再出发。”雍凛的嘴唇有些薄,但当这样的薄唇微微往上扬起,眼含暖意,专注看着某个人的时候,说出温柔体贴的话时,任凭哪个女人都会忍不住心头一动。
顾念的手被轻轻握住,温暖和力量也因此传递过来。
换作往常,顾念已经毫不矫揉造作地依偎进男朋友的怀里,开玩笑撒娇耍赖了。但今天她没有这么做,略一迟疑,还将手往回抽。
雍凛终于注意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顾念下定决心,坐直了身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雍凛挑眉,笑了一下:“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你先说吧。”
顾念:“那你先说吧!”
雍凛没有继续和她玩推来让去的游戏,直接就道:“下周周末,我想带你回家见见我爸妈。”
顾念一愣。
雍凛看她发呆,还以为这个消息对她而言太突然。
“我们交往快一年了,也差不多了,婚期可以定在明年年中,先订婚,一切由我来安排,你不用操心。至于工作,你现在这份工作,其实谈不上什么大前程,过几天就辞了吧,结婚之后可以安心当我的太太,或者你还想做事,可以到雍家的慈善基金会里,主持慈善拍卖这一项。”
他说了很多,但语速并不令人反感,声音也低沉有磁性,不疾不徐,条理分明,一桩桩一件件,把顾念的未来都安排好了。
顾念心下一沉,原本到嘴又再三犹豫的话再也藏不住,直截了当就道:“雍凛,我们分手吧。”
这回轮到雍凛一愣。
他智商不低,教养也不错,算是富家子弟里的佼佼者,但就算再优秀,他也猜不到顾念会对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毫无征兆。
下一刻,雍凛微微拧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念深吸了口气,酝酿许久的话一旦说出来,反倒如释重负,她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松快许多。
“我知道,本来我想说‘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的,但刚才你的那些话让我改变了主意。”
雍凛眉间的皱褶更深了:“你对那些话有什么不满?我对你不好?”
顾念摇头:“不是,你对我很好,雍凛,你家境好,又没有寻常富二代骄奢淫逸的坏毛病,对我也专一,如果将来我要找恋爱结婚的对象,未必找得到比你条件更好的人。”
雍凛:“所以你只是喜欢我的条件?”
顾念:“条件当然重要,难道我长得很丑,你一开始就能看得上我?”
她理所当然地反驳,眼睛里有股灵动,跟刚才的严肃沉重不太一样。
雍凛无法否认自己一开始的确是被她古典美人般的外貌所吸引,然后才渐渐喜欢对方性格里截然相反的乐观活泼,勃勃生气。
顾念也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她认真道:“但光是外在条件,只能让人迷恋,或喜欢,还谈不上爱吧,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我也没有喜欢上别的人。”
雍凛面色一缓,但依旧没有笑容:“小念,别任性。”
顾念:“雍凛,刚才你说了很多,却没有问一句‘你觉得呢’、‘你认为呢’,我的意见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吗?”
雍凛:“难道你不想和我结婚?”
看,又来了,就是这样!
顾念有点生气:“我想不想和你结婚,跟你问我的意见并不冲突啊!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当然要两个人做决定,你事先没有征询过我,一上来就直接说结婚的事情,给过我考虑的时间吗?”
雍凛纠正她:“是订婚。”
顾念:“有什么不同?订婚你也一个人决定就可以了?还有,结婚之后我也不会辞职的,我有我自己的职业规划,我并不愿意转行。”
雍凛抿了抿唇,正如顾念的生气,他也像是在跟一个任性不懂事的孩子努力沟通:“你现在那份工作,结婚之后并不适合继续干下去了。”
顾念:“我不偷不抢,正正当当地上班赚钱,为什么不适合?”
雍凛扯了扯领带,眉心的折痕更加明显:“小念,别赌气。你自己想想,结婚前也就罢了,如果结婚后,雍家的儿媳妇被人知道还继续在奢侈品店当店员,那只会让人笑话,你让那些跟我家来往的亲朋世交,生意伙伴会怎么看待雍家?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去门店里买个东西,然后让你低三下四陪笑脸吗?”
顾念:“我现在是店员,不代表将来也是店员,如果你可以给我多一些时间,等公司有合适的内聘职位,我就会申请调岗。但实际上,你只是觉得你雍凛的女人不应该在外面抛头露面而已,就算我现在的工作不是店员,而是从事其它行业,你也会这样要求的吧?”
雍凛沉默,也就是不否认她的话。
顾念有点失望,这份失望伴随着他的态度逐渐加深。
“雍凛,我是一个人,就算我爱你,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你让我依附于你生活,那样我跟被人包养又有什么区别呢?”
雍凛:“我没有让你不工作,只是让你换个地方工作,有得必有失,许多女人都梦寐以求嫁入雍家,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些,难道你只想着得到,从来没有想过付出?”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冷嘲热讽,但顾念的确从这句话里听出些微的讽刺。
顾念:“我承认,你的各方面都很好,跟你在一起,我沾了不少光,但这跟我自己的独立并不矛盾,你家里有钱有人脉,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我也没有办法让你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以此来证明我的真心呀,是不是?你的外在条件吸引了我,但真正让我爱上你的,是你认真低调的性格,难不成像柴向阳那样的浪荡子,我就会因为他有钱而喜欢上了?”
顾念:“相爱和结婚都是两个人的事情,并不是谁得到了什么,就要付出什么,换作是我,让你结婚之后按照我的要求来生活,你愿意吗?”
雍凛揉了揉眉心,似乎不愿意和她继续纠缠下去:“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一样。有很多女人愿意,你为什么不能学学她们,非要在这件事情上展现你的个性?”
顾念:“她们愿意,是她们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有人愿意为爱妥协,有人希望继续事业,我不会去评断别人,也希望你不要用我去跟别人作比较。”
雍凛:“那你想怎么样?”
他的眼神里隐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雍凛不明白,外头多的是梦寐以求想要嫁入雍家的女人,让她们结婚之后放弃事业,全心全意当好雍太太,她们肯定没有二话,他母亲当年也是娱乐圈小有名气的明星,后来嫁给他父亲之后,立马就息影了,再也没有复出,数十年来都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
怎么到了顾念这里,就行不通了?
雍凛觉得顾念实在是太任性了。
嫁入豪门,锦衣玉食,不用再像原来那样对着客人低三下四,做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奶奶,像他母亲那样每季去巴黎看时装秀,各大奢侈品牌主动上门供她挑选当季精品,衣着更是别人想买也买不到的限量版或高定,多少女人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红了。
“你到底要怎样?”雍凛竭力压下心中的焦躁,又问了一遍。
他认为顾念只是在拿乔,以显示在他心目中有特殊地位,但雍凛不想这么惯着她,只会将女人惯出更骄纵的毛病。
虽然雍凛没有说出这些心声,但两人交往了快一年,顾念对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恋爱的时候甜甜蜜蜜,有情饮水饱,怎样都好,一旦进入日常生活模式,矛盾就开始暴露出来。
的确有许多女人觉得放弃事业,依附家庭也没所谓,尤其是雍家这样的家境,更仿佛是一种荣耀。
但顾念不想这么做。
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当然这也不能说是雍凛的错,没有谁天生有义务违背自己的意愿,向另外一个人妥协退让,只能说他们俩的价值取向不一样。
顾念:“我们分手吧,雍凛。”
伴随这句话,雍凛的面容彻底冷淡下来。
他深深注目坐在自己对面的顾念,半晌,终于说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