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青泥小剑关,红叶湓江岸,白草连云栈。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殿前欢·客中》张可久〔元代〕
……
听完“弱鸡”的故事,白复唏嘘不已,愤满之情长久不能平复。
白复似乎想起什么,扭头望向少女帮主,突然问道:“‘弱鸡’的事,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少女帮主沉默无言,缓缓背过身去,一滴眼泪晶莹剔透,从脸颊上落下,跌入地面,摔得粉碎。
再转过头,少女帮主已无泪痕,神情恢复如常。
少女帮主道:“‘弱鸡’是从上千名孩子中,优胜劣汰选拔出来的。
成为角斗士还仅是第一步,只有百战不殆的佼佼者,才会被达官贵人看中,重金买走。这才能远离刀头舔血的日子。”
白复道:“角斗士的买卖都是很隐秘的事吧,你怎么知道他们被谁买走?”
少女帮主冷笑一声,道:“买家是谁,我不是都告诉你们了吗?”
白复错愕,不明就里。
少女帮主道:“王公贵族,谁家购买了角斗士,谁家就会丢宝物。这就是我们的标记。”
白复恍然大悟,不由心中一凛。
失主名单,金吾卫就有一份,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豪门世家。跟自己相熟的人中,李若幽、卫伯玉都在名单之上。
角斗士虽然武功高强,但习练的都是杀人之术,不适宜作为随扈,看家护院、贴身保镖。
更可怕的是,大多数角斗士都泯灭人性,已无善恶之分,除了充当刺客、死士,别无他用。
这些人买角斗士意欲何为?
白复眉头紧锁,揣测着名单上每一人的意图。
白复想到一事,突然问道:“你刚才说,‘弱鸡’是从上千名孩子中选拔出来的。若此,岂不是有数万孩童被贩卖?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少女帮主道:“人贩子来自于地下黑帮,名叫彩衣社。
如今战火连天,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穷苦人家只能靠卖儿卖女度日。
百姓老实巴交,以为卖儿女,孩子还能有口饭吃,孰不知被贩孩童所遭受的苦难。
骨骼清奇,健硕结实的男孩卖给杀手组织,训练成角斗士;清秀的男孩卖入宫中,阉割为奴或卖给达官贵人,充当娈童;什么特点都没有的男童,则卖给丐帮中的败类,挖掉双目、砍断双腿,沿街乞讨。
男孩尚且如此,女孩的悲惨命运更不必说了。
彩衣社贩卖人口,最开始还给穷苦人家一些银钱。到后来,前脚给钱,后脚在无人处,直接将孩子父母杀掉,把银钱夺回。”
……
煌煌盛世,竟有如此惨剧!
白复目眦尽裂,差点把银牙咬碎。
彩衣社他太熟悉不过了,大东主正是杨国忠的三姨太、杨亦蝉的生母——“银剑三娘”尹凤蓝。
马嵬坡杨氏一门悉数伏诛,没想到此人竟然没死,暗地里从事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
少女帮主说完,一改无动于衷的表情,望着白复,满怀期盼道:“白将军,若你肯铲除彩衣社,吾帮愿受将军驱使,赴汤蹈火!”
白复压住自己的怒火,道:“他们的总坛在何处,如何能将其一网打尽?”
……
少女帮主带着白复在迷宫般的棚户里穿行。阳光透过茅草棚的屋顶射下来,光影斑斓。
棚户狭窄的通道两侧,是一个个如蜂巢般的小茅屋,散发着茅草的腐臭味。茅屋里鬼影绰绰,悄无声息。
白复走着走着,忽然一个形如骷髅骨架的枯手从黑暗中伸过来,吓了白复一跳。定睛看过去,一个骨瘦如柴、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趴在门前,散发凌乱。
少女帮主低叱一声,那女子赶紧缩回手去。
少女帮主脚步不停,叹道:“外人都道平康坊是销金窟、销魂宫,坊内小娘个个都是红粉娇娃,却不知这里弄背后多少污秽。
得了淋疮的花魁、老迈腐朽的名伶、耳聋眼瞎的琴娘……无处可去,无人收容,全都如污水一样汇聚到了此处,坐等归天。”
白复听得触目惊心,没料到平康坊的幽深里弄,居然如此肮脏龌龊。
里弄的最深处,别有洞天,是一处两进的青砖小院。
进入厅堂,是一间茶室,一人身形如熊,样貌狰狞,围炉而坐,用蒲扇轻扇红泥炉下的炭火,煮水烹茶。
此人正是万年县的不良帅“熊霸”熊八斗。
见到白复,熊八斗起身施礼,不卑不亢道:“白将军,今日选择在此见面,就是想抛去官身,平等对话。若您觉得冒犯,我们就此别过,权当没有见过。”
白复目光如炬,望向熊八斗。熊八斗毫无局促紧张之感,坦坦荡荡。
白复摆摆手,道:“熊八,你既然这么说,定有你的深意。但说无妨。”
熊八斗点点头,给白复斟茶,道:“我们在担任侦缉逮捕的不良人之前,都是在长安有恶迹之人。
在下曾是平康坊一霸,这片棚户区就是在下的天下。茶楼、酒肆、赌场、妓院、鞠球场等处都归我们管。
倘若有赌徒赖账逃逸,彩楼姑娘被人拐跑,我们都负责抓捕。
一年下来,能收不少保护费,快意恩仇,不啻王侯。”
白复神色如常,示意熊八斗说下去。
熊八斗道:“盗亦有道,我们地下帮派也有自己的规矩,比如说,绝不逼良为娼;追讨赌债,绝不伤及家人……
彩衣社无恶不作,坏了道上的规矩。手段卑劣,连我们长安黑帮也看不下去。黑帮几大家族不得已,这才委托我与将军接触,希望能促成此事。”
白复奇道:“地下势力的事,为何要找官府出面?”
熊八斗道:“按理说,这是他们的家事,不应跟官面上的人联手。
但彩衣社的大东主尹凤蓝,不知通过何种手段,竟然找到宫里那位做靠山。
几大家族联手,试图铲除彩衣社。然而,数次行动,不但以失败而告终,还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哦?”白复眉头一挑,这种丧尽天良的组织,宫中竟然也有人为其撑腰。
白复问道:“保护伞是谁?”
熊八斗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递给白复道:“皇后娘娘。”
这玉牌有巴掌大小,晶莹剔透。正面凋有一对儿玉凤,凤舞九天之相,背后是窦氏族徽。正是皇后御用之物。
“张皇后?”白复吃惊不小。
要知这张皇后的祖母窦氏,为玄宗母亲昭成皇后的姐姐,也是望族窦氏之后,怎会与彩衣社的尹凤蓝勾结在一起?
杨国忠当年权倾一时,但与太子李亨素来水火不容。就算尹凤蓝有杨国忠三姨太这层身份,也不可能与当年的太子妃、今日的张皇后交好。
白复眉头紧锁,眼前的长安城似乎迷雾重重,各路关系盘根错节,令人眼花缭乱。
就在白复沉思之时,一位少年走入院中,将一个小竹筒递给少女帮主。
少女打开竹筒,取出一个纸条,面无表情地看完。
少女道:“我刚刚收到消息,‘弱鸡’已被人重金买走,开出了一个让‘夜叉’无法拒绝的条件。”
“是谁?”白复沉声问道。
‘弱鸡’第一次出场,就被人买走。买家不仅仅是看中‘弱鸡’逆天的杀人技,更是不想让过多的人注意到‘弱鸡’的存在。
少女帮主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复脸上的变化,也不多说,将手中纸条递给白复。
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这个地址白复再熟悉不过。
“东宫?”
白复童孔勐然收缩,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