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江南逢李龟年》杜甫
……
走出陈玄礼府邸,刘桓的亲信沙勤忠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他拉着缰绳,将马牵给刘桓。
刘桓飞身上马,利落矫健。两人并驾齐驱, 返回驻地。
刘桓简要把陈玄礼的许诺复述一遍。
沙勤忠小声问道:“将军,咱们真要为玄宗那老头卖命吗?他应承给咱们的东西,靠谱吗?”
刘桓轻蔑一笑,道:“玄宗已是风烛残年,能活到哪天还不一定。保不齐,没等咱们起事, 他就翘辫子了。所以,不妨先答应下来, 捞些好处再说。”
刘桓抬头看向龙首原上矗立的大明宫, 巍峨雄伟、气象万千、等级森严。
刘桓眼角一冷,语气深寒,道:“就算兵变成功,玄宗也很可能会食言,将谋逆弑君的责任推给咱们,斩草除根,毁尸灭迹。他们这帮达官贵人坐享其实。”
沙勤忠小心翼翼问道:“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冒这么大的凶险,亲自去北衙禁军招揽旧部啊?
何不与他们虚与委蛇,以时机不成熟为由,先拖着,然后见机行事?”
刘桓沉吟片刻,道:“北衙禁军又称北衙六军,分为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六军。
其中,左、右神武军乃是至德二年新置,设大将军各一人, 统军各一人, 将军各三人,以元从、扈从官子弟充役。
陈玄礼乃是龙武大将军,龙武军在其掌控之下,自然不用多说。他想要控制的,乃是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四军。
这次陈玄礼命我联系北衙禁军,我猜他不会把宝全部押在咱们这边,一定还有途径,策反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四军中的其他将领。
北衙禁军把守玄武门,通过玄武门可直接抵达大明宫,生擒皇帝。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软禁太祖皇帝,张柬之发动神龙政变软禁武曌,玄宗本人和陈玄礼发动唐隆政变,走的都是玄武门这条路线。
玄宗和陈玄礼这两个老头试图再次联手,重演当年这一幕。只不过,当年追随玄宗的万骑将领刘幽求、钟绍京、葛福顺换成了咱们。
与当年唯一不同的是,玄宗登基后,为加强宫廷安保,命宦官高力士统领大内飞龙军, 建立以皇帝为核心的分层防务体系。
如今,飞龙军虽然掌握在李辅国的手中, 但高力士毕竟执掌飞龙军数十年, 里面一定安插有他的亲信。
从隋炀帝大业六年的‘建国门之变’到高宗永隆二年‘刘凝静事件’,吾圣教几次起事不成,都是因为宫中没有人策应,没能一举将皇帝老儿拿下。
这次陈玄礼之邀,正中吾之下怀。有他们为咱们开路,正好弥补咱们宫闱无人的短板。
咱们借着兵谏之机,杀入皇宫,何愁大事不成!
说到底,靠人不如靠己!
吾作为圣教当世教主,与其做牛做马,舔着脸让皇帝老儿赏我个禅宗祖师,不如吾亲自临凡,除去旧魔,建立弥勒圣国!”
沙勤忠伸出大拇指,赞道:“玄宗老儿靠政变起家,没想到精明了一辈子,老了老了,替咱们圣教做嫁衣!
天助圣教,弥勒下凡,威伏天下!”
刘桓哈哈大笑,一抽马鞭,风驰电掣驶向驻地。
……
翌日,这是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冬日暖阳,万里无云。
陈玄礼来到兴庆宫,觐见玄宗。
兴庆宫是玄宗的龙兴之地,由他当年的藩王府邸扩建而成,地处皇城之外,坐落于外郭城的市井坊间。
内侍王承恩弓着腰,领着陈玄礼来到兴庆宫水榭燕子矶。玉真公主、宫女如仙媛陪在玄宗身旁,用银刀切开瓜果,递送到玄宗嘴边。
能歌善舞的梨园弟子正在表演歌舞,美轮美奂,不时引来阵阵叫好声。
湖光山色,醇酒美人、琴笙合鸣,好一番自在安逸的景象。
这里远离尘嚣、与世无争,恍若世外桃源。
陈玄礼突然有个念头,倘若太上皇甘心安享晚年,过田园生活,何尝不是一种美事?如今天下纷扰、烽烟四起,何必去蹚国事这趟浑水呢?
但是,这些话他只能放在心里。
玄宗退位,本就情非得已。他一生雄才大略,怎咽得下这口气?
马嵬坡前,三军将士哗变,虽然陈玄礼将祸水东引,保下了玄宗的性命。但杨贵妃之死,还是成了玄宗永久的心结,让玄宗和陈玄礼之间有道看不见的鸿沟。
平心而论,杨贵妃在世时,对陈玄礼不薄。这让陈玄礼内心始终惭愧,时常梦见贵妇娘娘被缢殡天时的样子,然后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再不能寐。否则他也不会铤而走险,赌上身家性命,帮助玄宗谋划政变。
见到陈玄礼,玄宗呵呵一笑,道:“玄礼,你来的正好,我坐的久了,有些乏了。今日阳光和煦,你陪我走走。”
两人行走在湖畔小路,陈玄礼刻意错后半步,不敢与玄宗齐肩。高力士则跟在两人身后,不多不少,永远保持五步的距离。
陈玄礼道:“回禀圣人,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北衙禁军中的铁血僧团已被刘桓收服,剩下的高阶将领都是我多年前安插的亲信。
刘桓的铁血僧团在明,我们的人在暗,可保证行动万无一失。”
玄宗问:“亨儿会不会从南衙十六卫中抽调将领指挥北衙禁军?”
陈玄礼回道:“自从千牛卫大将军宇文霸被白复斩杀后,南衙十六卫再无优秀将领。
收复长安后,没有多余的折冲府兵重新组建南衙禁军,南衙十六卫已经名存实亡了。京城里最有威力的禁军,就是北衙六军了。
而且这两个系统互不隶属,平日互不往来,就算皇上不放心北衙禁军,也断然不会从南衙禁军中抽调将领。
皇上要想把禁军完全控制在手中,除非抽调野战边军重组禁军。
然而,边军此时都在同叛军作战,一时半会儿无法征召回京;更何况边军不熟悉长安城防部署,即使回京,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也很难掌控京师的指挥系统。”
玄宗闻言,停下脚步,问道:“听说白复被任命为安西北庭行营兵马使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让陈玄礼一愣。他错愕了一下,答道:“回禀圣人,此事千真万确。我见过兵部对其的任命文书。”
玄宗冷笑一声,道:“是了,我说亨儿怎么舍得让他的准驸马重返沙场呢,原来是为了掌控这支军队。
将来拱卫京畿的,恐怕是安西军啦!”
陈玄礼不知玄宗何意,不敢言语。
玄宗道:“郭英乂对朕忠心耿耿,不怕闲言碎语,时不时来兴庆宫陪朕聊天。
不过,他羽林大将军的身份太过显眼,容易引起亨儿的怀疑。你找个理由,让兵部把他派到河南道平叛,混个军功,日后也好拔擢。”
说到这里,玄宗语气突然转冷,道:“想办法把白复留在前线,不要让他回来。
此子武功横亘天下、诡谲多端,连高力士都未必是其对手。一旦返回长安,定会坏我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