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
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河湟有感》司空图〔唐代〕
……
当夜,白复把唐夔、唐欢等人叫入帐中议事。
唐夔告诉白复,三百名唐门密谍已按白复指示,分批潜伏于河北、河东诸道,勘察敌情,等待指令。
白复道:“好,我们先不要启用他们,让他们深潜在叛军或民间。静置一两年,必有大用。”
唐夔道:“波斯将军阿尔伯兹也回来了,他按照你的指示南下岭南,已经查清了广州暴乱的真相:
收复两京后,波斯和大食的联军本来准备从广州出发,走海路返回大食。
没想到广州如此富饶,守备却极其松散。这批士兵便动了抢掠广州的心思,火烧州郡府衙,屠杀当地官兵和百姓,抢夺了大批财宝坐船出海。”
白复叹道:“这就是引狼入室的后果。回纥平叛大军亦是如此,咱们不可不防。”
说到这里,白复双目精芒一闪,斩钉截铁道:“吐蕃和回纥狼子野心,倘若他们敢觊觎中原,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
《忠嗣八法》深入人心之后,白复不用事无巨细,桩桩过问,定好目标后,依据授权体系,将任务分解下去。
各级将领各司其职,各负其责,责权利对等。
军中推诿之事,明显减少。兵马调动、军辎调拨效率明显提升。
没有繁琐之事牵绊,白复作为统帅,节省下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思考更重要之事:
睢阳之围后,白复不断复盘,为何附近唐军不救睢阳?
如果仅以人性之恶来解释,说贺兰进明、许叔冀等将领阴险毒辣、冷漠无情,恐怕不足以完全道明真相。
徐太傅和颜真卿大人都常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换个角度来看,是否张巡、许远两位大人身上也有责任?
陕州府衙,存有大量当时的战报。白复命人将这些文书抄录,调入军中。
白复翻阅这些军报,发现在张巡守卫雍丘、睢阳之时,河南道出现了两位节度使,一位是玄宗任命的虢王李巨,另一位则是肃宗任命的贺兰进明。
“双悬日月照乾坤”。两节度并立的局面显然正是朝中两位帝王权力之争在河南道的投射。
宁陵之战,张巡、许远与叛将杨朝宗激战,昼夜数十合,斩首叛军万余级。
战后,张巡虽被敕以河南节度副使,但虢王李巨吝于赏赀,不给粮饷兵马,让张巡的节度副使成为一纸虚名。
而许远方面,城中积粮本有六万石,虢王李巨强迫许远将三万石送给PY、济阴二郡。而济阴郡得粮后,遂叛,许远辛辛苦苦积攒的这些粮食就这么落入叛军手中。
宰相房琯厌恶贺兰进明,命许叔冀为进明都知兵马使,兼御史大夫。许叔冀自恃麾下精锐,且与贺兰进明官职平级,不受其节制。
贺兰进明不敢分兵,一是嫉妒张巡、许远的军功,也是惧怕被许叔冀背后偷袭,吞并麾下兵马。
明面上来看,宰相房琯与河南道节度使贺兰进明的矛盾,导致贺兰进明坐视睢阳危亡,不予增援。
亦或者说,由于玄宗和肃宗的分歧,作为统帅河南道军政大局的河南节度使,此时已经丧失了对各地军阀的控制力。这些军头借安禄山之叛发展壮大,成为朝廷难以挟制的力量。
这可能才是导致睢阳城孤守无缘更深层次的原因。
得出这个结论后,白复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是自己被围,韦陟和李若幽他们会不会来救?
如果有人来救,会是谁呢?会是卫伯玉、李忠臣吗?
忠嗣师父说:“这天下事,若想有人帮你,就要做到‘需要和有用’。”
自己要通过什么样的利益交换,才能让韦陟和李若幽等人来救?
想来想去,白复对韦陟和李若幽等人不抱希望。
战争年代,麾下兵马才是立命之本。
即便平日关系再好,关键时刻,只要会损耗友军的兵马,对方就不会来救。
白复放空身心,静坐一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建立在任何人身上,一旦被围,要做好无人来援的万全准备。
只有自己拥有绝对的实力,不依靠任何人就能守住城池、击溃叛军,才是真正安全的。”
道理如此简单,一旦想通,白复豁然开朗。
至此,对于韦陟、李若幽和卫伯玉等人的应酬,白复能推就推,推不了就虚与委蛇,再不花太多功夫,而将全部的精力放在治军之上。
……
要想拥有绝对的实力,首要任务就是招募士兵,并尽快将他们训练成合格的战士。
白复虽然拿到了朝廷招兵、练兵的许可,但是陕州一带的军政官员无人看好他们。
因为经过数年的征战,河南道一带的适龄兵源所剩无几。不是说没有年轻人,而是因为战阵凶险,乡土家族中谁也不愿让族中年轻男丁参军。
看到安西北庭行营的招兵令,衡木不屑一顾,道:“白复以为有了朝廷的招兵特许,就万事大吉了,也太想当然了。说到底,还是幼稚。”
石台卿抚须点头,道:“这一点上,我同意你的观点。卫将军在陕州招兵三轮,能招到的兵屈指可数。光弼将军的如意算盘怕是白打了。”
诚如这两人所言,安西北庭行营招募了一旬,应征入伍的士兵只有区区数十人,还都是饥寒羸弱的流民。
守株待兔显然是不行的。白复决定亲自出马,去周围乡村走访,动员陕州一带的父老乡亲。
白复带着唐夔、呼延铁衣等人,换成普通武人的劲装,明察暗访附近村落。
沿途断壁残垣,千里沃野皆化焦土。
途径数个村落,皆无人烟。莫说青壮年,连老幼妇孺都见不到。
走了数个时辰,没见到一个人影。唯见道旁沟渠中,累累白骨。
来到一处山坳,谷口狭长,正对着黄河。河滩上横七竖八放着几排竹筏,应是渡河或捕鱼所用。
呼延铁衣对白复道:“将军,这一带的村民都藏在这个山坳中,要不要我带兵把他们都撵出来?若有青壮年敢不从军,我把他的卵蛋给捏出来。”
白复一笑,不置可否,道:“走了半晌,大家也都累了。就在这里埋锅造饭吧。”
亲兵立刻垒灶拾柴,烹煮饭肴。
很快饭菜飘香,散发出诱人的气味。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谈。
众人很快汤足饭饱,收拾一番,准备继续上路。
众人刚走出不到五百步,从山坳中窜出七八个精瘦的少年,身手矫健,动若脱兔,三步两步窜到埋锅造饭处,寻找白复等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呼延铁衣调转马头,打马扬鞭,几个箭步便窜到这七八个少年面前,将这群少年堵在马前。
呼延铁衣用马鞭一指这群少年,哇哇喝道:“兀那小儿,都到了从军的年纪,速速与我回营,包你们好吃好喝,强过躲在山林喝西北风。”
这几名少年丝毫不理睬呼延铁衣的招揽。
为首的少年呼呵一声,三名少年同时出手,用弹弓射出石子,击向呼延铁衣的马匹。
呼延铁衣冷哼一声,挥动手中一对铁鞭,左右开弓,将三粒石子击落。
呼延铁衣得意大笑,正要言语,为首的少年不知何时出手,弹弓石子后发先至,正中呼延铁衣胯下骏马。
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差点将呼延铁衣折下马来。
就在一瞬间,这群少年如鸟兽散,呼啦啦散去。有人向山坳逃窜,有人一个勐子扎入水中。
呼延铁衣大怒,率领骑兵策马奔驰,将逃向山坳的少年堵在谷口。
呼延铁衣一声令下,众骑兵齐涮涮掏出弓弩,瞄准这群少年。
面对唐军铁骑的围堵,众少年毫无惧色。为首少年双手合拢,放在嘴边,吹出一声犀利的口哨。
只听山坳中铜锣声大起,山坳的树林中,乌泱泱窜出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壮年乡勇。他们手持弓箭、钢叉、雄赳赳飞奔而出,将呼延铁衣等人团团围住。
战事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