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框架立屏之后, 坐在玉石圈椅上人临窗坐,微微侧过脸朝外望去,透过半卷的帛帘眺望殿外天空, 安静又寂然。
旁边四方矮盛器内插着偌大的红珊瑚枝,从旁侧斜过去,就好似那嫣红的珊瑚枝缠她而,落了她满身艳红。
疾步踏进大殿那人, 在见到她人的那刹, 一颗不安心刹那就安定来, 从上朝时候就一直紧绷着神经也方松缓。
“如何在窗前坐着, 可是不嫌热?”
他接过宫人递来的绞干的湿巾帕, 擦净面上热汗, 也不等解了身上繁复朝服置换轻便常服, 就先举步直冲她所在的方向来。
大概是朝窗外时间久了些, 她反应有些迟钝, 闻声也没回头朝他望去, 是一直保持着望向窗外姿势。
哗啦一声, 竹青色的半卷帛帘就被人重新拉了来, 严严实实挡住了窗外所有景色。
“盛夏炎热,午后正是暑气强劲的时候, 你当真晒坏了身子。”他不赞同将帛帘拉后, 就绕到玉石圈椅后,伸手熟稔给她打开后背环扣, “若是觉得闷,等会待日头落些,我带你去宝津楼转转。”
密不透风的铠甲一经打开,就露出了被细汗渗透的轻薄纱衣。衣料紧贴着单薄后背, 掌心覆上去,能清晰感受到那湿漉漉触觉。
他唇角笑意敛了去,紧绷着唇线盯着那被细汗濡湿衣料,神色闪过几番挣扎。
林苑敏感察觉到他心软与挣扎。她忍不住摒了呼吸回眸看向他,眸光盈动着希冀与请求。
他却最终屏退挣扎,强压心软。
“来人,打温水来。”他沉声朝外吩咐了声,又缓了神色在她身旁蹲下,抬手抚了她眉眼安慰道,“阿苑,莫怪我心狠不允你所求,实在是外面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为了你安危着想,我不得不如此。阿苑,我绝不能容你有丁点闪失。”
“可是如今你已经是天之主,我已入了皇宫在你羽翼之,谁人又能伤了我分毫?当真不必如此防范重重。”
饶是她嗓音柔软,眸含请求,可依旧无法动摇他想法半分。
他起了身,拿过拧好巾帕开始给她熟稔擦身换衣。
“阿苑想的太过简单了,皇宫内院刀光剑影不可计数,并非是你所能料到的。”他眉眼压低了半分,“阿苑,失去你痛苦,一次就够了。”
林苑听了话只觉一股郁气从心底腾然而起,忍不住就急促了呼吸。
好半会将股情绪压之后,她再一次看向他,不死心道:“伯岐,你知我素来畏热的,那铠甲沉重又密不透风,着实让我穿着难受。就让我别再穿它可好?我人在殿中又不乱跑,真不必……”
“阿苑。”
他加重了语气打断她话,转瞬又软了语气:“明日就让宫人多抬些冰鉴过来。有些冰鉴降温,殿内应就不会热了。”
“另外我又着人给你寻了箱医书来,等会就让人抬进来,你翻翻可还喜欢。”
林苑眸里希冀之光渐渐散去。她缓慢的转眸望向立屏旁书案,其上摆放了摞书籍,有医书有话本子,整整齐齐摞那,数日都未曾被人翻过半页。
往日里让她感兴趣事物,如今见了,她却是兴致缺缺。那些书籍,她竟是半个字都看不去。
如此她被圈在这寸许之地,走几步路都难,纵是她将那些医书翻烂,将里面的医书学到了精髓,又有何用?他不用她谋,不用她去给人看病,也不用她与人接触切磋医技,他只要她安分呆在他画圈地方,只令她老老实实呆着不动就成。
所以她再学那些何用?
他见不得她的郁郁寡欢,可他又不愿在事关她安危的事情上妥协半分。
几番隐忍后,他绕到她身前,俯身捧过她的脸,粗粝指腹爱怜擦着她淡色的唇瓣。
“听我说阿苑,别因此抵触抗拒我,因为这世上唯有我是最不可能伤你之人。人心如鬼蜮,为了所谓权势富贵,任谁都可能变成刽子,伤你,害你,哪怕是父母,女,哪怕是兄弟,姊妹。唯独我,也只有我,最不可能伤你分毫。”
他环抱住她,将她整个人视若珍宝揽抱在怀中拥住,与她温情耳鬓厮磨。
“阿苑,你可知,我当真视你如命。”
几日之后,就到了月五。
每月五,就是晋滁规定,太子与木逢春过来给她请安日子。
晋滁为此特意取消了日的早朝,陪同她一同见了他们。
太子与木逢春一齐候在殿外,等内侍出来传唤,方前后脚踏进殿内,齐齐叩首,给御座上两人请安见礼。
“都起来。”晋滁笑他们二人道。
今日的他换了身朱红色常服,腰腹系着通犀金玉环带,俊朗面容含笑,周身气度随和,整个人看上去散了几分帝王威严,多了几些慈父的温和。
“来,到你们母亲跟前说会话。”他招道:“有段时日未见了,你们母亲也甚是想念你俩。”
太子前世自是见多了一幕。只要有他母亲在身旁,他父皇自会收敛了所有负面情绪,整个人就会变得人畜无害似。所以对于他父皇此刻宛如慈父的随和模样,倒也不觉惊讶。
倒是那木逢春,见御座上之人与头回见面时的残暴寒戾的模样截然不同,心底还诧过几瞬。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无暇去想这些,他只想好好看他娘,与他娘好好说说话。
“母亲。”
两人齐声唤道,围在林苑左右。
旁边御座上人淡淡笑着望着她。
林苑眉目生笑,最先向仅到御座扶手晋尧,笑问他吃可好,穿的可好,问他学事宜,再细问他平素起居等等琐碎之事。
待到问完晋尧,接着又将目光投向木逢春,照着上述问话也问了他一遍,不多不少,与问晋尧的问题不差分毫。
木逢春强压着眸底酸涩,一一道来。
林苑眸光含笑,不时点头。
“去搬两个椅过来。”林苑注意到旁边的晋尧不时地偷偷换着脚站,似是累了,遂朝大殿候着宫人嘱咐了声,又额外吩咐道:“另外把瓜端些上来,还有各类点心零嘴,也都……”
“将些吃食都打包给两位小主子带走。”晋滁冷不丁打断她话,朝宫人不容置疑令道。对上林苑错愕投来的目光,他缓声解释:“你身子素弱,不宜太过劳累,若还有事嘱咐孩子,可让宫人过去带话。况且说了么长时间的话,两个孩子也累了。”
林苑面上浮现恰到好处笑容同时,就颔首应道:“确是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她从两个孩子脸庞上一一过,面带温柔:“月来这之前,都托宫人告诉我一声,都有何想吃,我好提前让人备着。”
两人或乖巧或闷声应了。
离开大殿时候,木逢春没忍住回头眷恋望了眼。
他那高坐在御座上娘亲,鬓贴珠钿,外罩宫纱裙,尊贵又美丽。
见他望来,他娘温柔冲他笑着,还是如平常一样。
可他还是觉得酸涩,觉得座上娘,像他娘又不像他娘了……
夏去秋来,气候就清爽起来。几场秋雨过后,气温就一日低过一日。
林苑在乾清宫里日子一如既往,单调,乏味,寂静如潭死水。
修建皇后寝宫的逐项事宜已经俱备,选了个黄道吉日,就于乾清宫旁开始动工修建了。
所以白日里,她倒是能隐约听到旁边传来的些动静,虽然略显嘈杂,可好歹让宫殿里头不那么静了。
日子就这般一天天耗着,她也不知自己还能忍受多久,可每当自己觉得快忍到极限受不了之时,偏又安然捱到了第二天清晨。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他病却好似越来越严重了。
林苑实在不明白,若说他病因是她,如今她已然留在了他身边,为何却不见他有转好倾向,反对她控制欲越来越强,变本加厉?
她实在是想不通他。
难道是先前多年的压抑开始反弹,一旦释放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明白,也身心俱疲。
从入宫以来,她尝试顺从他,试图渐渐驱散他那令人不可理喻的掌控欲,偏是好赖话都说尽,却都如何不管用。随着时日愈久,他就愈发疑神疑鬼,好似在她周围除他之外任何人,皆是恶人。饶现在不是,将来也定是要伤她,害她恶人。
他甚至连逢春与他亲子晋尧都信不过。
他说他们纵然是她所,可并非是她一带大,又焉知他们内心对她是善念还是恶念,是濡慕还是仇恨。
林苑当时差点没变脸直斥他脑中有疾,精神失常。
可到底还是忍了。惹他不快,他自不会拿她撒气,只怕却是会去发恨的磋磨旁人。
她遂只能生忍,后在他变本加厉掌控中,一日皆一日的熬着。
她以为她大概还能熬许久,殊不知,压倒她的最后一根草就那般冷不丁不期至。
“你……再说一遍?”
刚脱了束缚她觉得身上有些冷,牙齿都忍不住打着颤。
他忙将她抱住,缓声劝她:“会圈出足够你走动的地方,不影响你起居活。阿苑,此番我难得找到墨家后人,有他们来给里设机关,保证任谁也打不开。如此,你方能安全。”
林苑听得浑身发抖。
他竟想在御榻周围圈出一片地来,后四面围上细密栅栏,加上重重机关,将她圈养其中!
一刻,她被他丧心病狂惊两耳失聪,脑中嗡声一片,好长时间听不见任何东西。
她想扇他,想打他,想抓起旁边的花瓶狠狠砸向他脑袋,他脑中究竟想的是什么。
他怎么敢如此作践她,他怎么能!
“伯岐,你……可是想逼死我?”
“你胡说什么!” 晋滁勃然色变:“阿苑,你当知我忌讳什么,般话日后莫提。”
林苑指死死揪着他衣襟,从他怀里抬眸颤栗他:“你既不愿逼死我,那就给我一些可以喘息的余地,可好?”
“听你意思,可是在我身边令你窒息了?阿苑,是你亲口与我说过,此生会只选我。”他径直盯入她眸底目光转厉,寸毫不让:“阿苑,既然只选我,那为我妥协几分,又有何不妥?”
一刻的林苑,真正体会到了,何为铺天盖地袭来的绵密窒息之感。
她无意识蠕动着唇瓣,他却当她还想要分辩,当即挥手冷声道:“莫再说了。等明个,我让太跟木逢春他们过来看……”
话未说完,林苑就软了身体倒了去。
“阿苑!!”
他惊慌失措抱起她,面上惨无人色。
“来人,快叫太医!快啊!!”
林苑从昏沉中再次转醒时候,就见榻边人正牢牢握着她的抵在他额上,似祈求,似惶恐,掌心里皆是汗。
“阿苑,阿苑你醒了?”
察觉掌心微动,他精神一震忙抬头向她,见她果真睁眼醒来,不免又惊又喜。
“太医!太医!”
旁边的太医赶忙又上前搭脉,几番切脉来,道是娘娘已然无甚大碍,待开过一副药吃,就会慢慢转好的。
晋滁方稍稍安心,令他退煎药。
“阿苑,你别再吓我了。”他伸手抚上她那没了血色的脸庞,反复捂着,似乎想要将那冰凉脸庞焐热,“我不逼你了,你既不愿意殿中设机关,那我就依了你。你好生养着身子,切莫再忧思多想,需知调养身,最忌郁结于心。”
林苑才把目光转向他,身体虚弱不堪的她看起来脆弱不已,可她出口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不想再穿那厚重铠甲。”她再一遍强调,“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他着她的坚决,终是妥协:“那成,日后就不穿了。”
至此,得到他亲口允诺,她内心沉郁方稍稍散去,缓闭了眸就昏沉熟睡过去。
因为林苑突然发病,晋滁无心早朝,就再一次的休朝日,在寝宫里陪着她养病。
直待日后,她的身体稍微好了些,金銮殿前方重新响起了上朝钟声。
个早朝,玉阶上,那御座上坐圣上是心神不宁。可以说,在今早踏出乾清宫的第一步起,他心就没安宁过。
他脑中不断在想,身上无寸甲护身她是何其脆弱,旁人只需用稍微利一些器物,就足矣将她穿胸而过;她那入口的汤药,更是给了旁人用来害她的契机,只需多一味药,或加重某种草药的剂量……
早朝尚未结束,圣上已起身,宣布散朝。
众臣回府时候,还在相互嘀咕,为何早朝时候,圣上神色蓦然变得难看。
晋滁回寝宫后,将她紧紧揽抱在怀里许久,方稍微消散了早朝其间那种难以言喻的惊悸感。
他几欲反悔想要她再次穿上铠甲,可待触及她那虚弱的眉眼,那些让她难受的话就如何就吐不出口。
万般焦虑之,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应对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