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展见星把脸红了个透, 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彼此糊涂着她还能捱着过,朱成钧非往这层已经捅破的窗纸上再踹一脚,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朱成钧放下衣袖, 怡然自得地坐到她公案后的椅子里去了,什么男男女女, 别人总要挣扎一下乃至烦破脑袋的事儿,在他心里什么也算不上, 他的眼睛从来只看得进一个人,她是什么样,他的心就是什么样,又有什么好烦恼。
“展见星, 你转过来。”
展见星不肯。
“我有正事同你说。”
展见星硬撑着道:“二郡王怎么会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九爷,我这里还有公务, 请你自便罢。”
朱成钧道:“不是那个, 还有件事。”
展见星听他语气恢复了平常, 才迟疑着转回身来。
“临川郡王怎么会给我送那么——”朱成钧又皱起了眉,脸也扭着,牙疼似的, “那么两个东西过来?”
展见星:“——九爷, 那是两个人, 你不喜欢也不用这么说。”
朱成钧勉强道:“好罢,两个那样的人过来?”
展见星不解:“哪样?”
她回想了一下,那两个少年是扭捏得有点奇怪, 但朱成钧自己就是个大不拘的性子,还不至于为此再三评说。
“两个男人。”朱成钧强调。
“男人怎——”展见星顿住,她终于回过味来了,“对了,临川郡王怎么会给你送两个男人过来?!”
要送也应该送姑娘,她心里有数,朱成钧的一些越矩言行只在私下,当着外人面是会注意的,就算他这个年纪还不亲近女色有些奇怪,临川郡王应当也只是怀疑才是,怎会笃定地直接把两个少年送了过来?
朱成钧点头道:“对吧,我从没和外人说过,身边只有秋果知道,他不可能出卖我。”
展见星明白,他和秋果名为主仆,实际情分比相依为命差不了多少,秋果侍主固然一心一意,朱成钧对他也格外优容,从没为任何事发作过他。
那临川郡王这个消息从哪儿来的,就让人不能不多想一下了,不但如此,连他送人的动机都很堪琢磨。
想通了这一点,与其说他是送人,更像是——敲打。
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警告。
警告朱成钧他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更多的未竟之语,让他自己看着办。
展见星想着,脸色有点变,临川郡王警告的又何尝不是她?朱成钧不论喜欢男人女人,这份劲头从没分给别人一点,她想安慰一下自己,往外赖都赖不掉。
这一比,临川郡王究竟从哪儿打听到的消息倒不是那么重要了,展见星心乱着,随口道:“也许是临川郡王发现不对以后,又遣人往大同打听过了,大同别人不知,大爷是知道的。”
朱成锠给朱成钧下过药。
就因为他的胡为,从此她和朱成钧的关系才变了质。
朱成钧隐约觉得不对,他和朱成锠已经两不相干,这辈子不会再见面,朱成锠似乎没这个必要再卖他——但他和兄长关系从来没有好过,朱成锠如果隔着几千里还不解气,就是要给他找麻烦,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暂把这个问题抛去脑后,往后倚到椅中:“你变脸做什么?他知道就知道好了,还为这个怕他不成。”
展见星没法像他那么豁达,眉头不觉拧起,琢磨着,好一会儿之后,她郑重道:“九爷,你这阵子就不要到县衙来了,免得落人口实。”
一回想她才发现铸私钱案后,朱成钧实在快把县衙当家了,她感激他的帮助,加上本来太熟悉,没想起来叫他避嫌,但他们一个地方官一个郡王,就没朱议灵搞出的这桩事,走得这么近也是不妥的。
“……”这下轮到朱成钧变了脸,他盯了展见星一会,慢吞吞道,“落什么口实?我们有‘实’?我怎么不知道。”
展见星竖起了眉毛:“——九爷,你说什么?”
她其实不是完全听得懂,只是模糊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透着的调戏的意味比以往都重,因此她出于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究竟生气的是什么——她并不那么确定。
这一点懵懂从她眉间透了出来,朱成钧看她这个表情,本来没怎么动心思,这下有点忍不了,他舔了下嘴唇,感觉心尖既发着颤,又发着愁:怎么办?不想对她那么好了。
他想对自己好一点。
“……你晚上还来吃晚饭好了,有事也晚上下衙后说,但是白天就别总来了。”展见星自动退了一步。
她发现了朱成钧的状态不对劲,她说不出不对在哪儿,就是以与他相识多年的直觉觉得,再顶下去,吃亏的可能是她。
她这会儿倒不笨了。
她敢再跟他吵,他就敢——
朱成钧心头升腾的深沉热意下去了一点,不甘愿而又遗憾地道:“那好吧。”
展见星则又想了一会这件事可能带来的麻烦,但想了一会,想不分明,只得暂且先放着,又自我安慰道:“二郡王快来了,也许临川郡王就顾不上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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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康郡王朱逊烁来得比所有人预想得都要快,三月初,他庞大的车驾就进入了抚州境内,并在驾临东乡的第一天就使鞭子把东乡县令抽了一顿。
这事和展见星有一点关系。
她那时六月到任,把朱成钧的王府拖了半年才建也没什么事,对于农家的壮劳力们来说,三月是青苗期,又比六月重要得多了,东乡县令一想,就有意效仿,他到郊外去迎朱逊烁,朱逊烁问起王府事宜时,他就说了因为农时的缘故,请求延后再建。
朱逊烁那个脾气,原来就暴烈无情得很,在甘肃吃了几年沙子,把火气吃得更大了,一听一个小小县令敢不听他的吩咐,哪里忍得,立时给了东乡县令一顿好看。
东乡县令叫抽懵了——他知道藩王们不好伺候,但是宁王系不是这个风格,一样是从外地过来的朱成钧也没有这种风评,他陡然受了这个羞辱,气得直接病了。
是真病,不是装的。
病了也不要紧,朱逊烁知道盖王府要匠官先规划出图纸,这个匠官目前还在崇仁,他带着一队人马就找过去了。
他不管朱成钧的王府盖成了什么样,他是叔叔,当然应该先盖他的。
从东乡要崇仁要过境临川,朱议灵听说了,很感兴趣地指使王鲁:“去,跟上他看看,他们叔侄关系到底如何。”
王鲁道:“王爷,崇仁郡王应该没说谎,看荣康郡王的架势,对自己的侄儿是真的不客气。”
“这个还用你说,不过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本王要心中有数。”朱议灵的眼中闪动着光芒,“本王如今,腹背受敌,这滋味实在难过得很——若能叫这两个多余的石子自己斗起来,岂不就省事多了?不论哪个叫踢出去,本王都是稳赚。”
王鲁听了心悦诚服:“王爷说的是,还是王爷虑事周全。”
“对了,还有香儿玉儿两个,送去崇仁也快两个月了吧?你顺便看看怎么样了。我那堂侄在这上面实在是个傻的,他好这口,如愿的法子不知有多少,偏偏就知道在那守着,还能守出朵花儿来不成。”
王鲁一一都答应了,又道:“这多亏了小柳解惑,不然在下再也想不到,崇仁郡王与展县令居然是这个关系,两人此前也是因此闹的不合。”
“这个小柳,说话说半截,之前不说,害得本王费半天疑猜。”
“他也不是很确定罢,毕竟,谁能想得到呢。”
朱议灵点了头:“也是。”又满意地道,“小柳这颗棋真是绝妙,有他传回来的这个消息,本王才知道该从何下手,哼,本王要他们从今往后多管闲事之前,都先想想自己。”
**
展见星暂时没空管自己。
因为朱逊烁来了。
一来就直奔大堂问她讨要李海全——崇仁郡王府这时候已经差不多盖齐全了,只余一些整修上漆的收尾工序,并不需要李海全这个总匠官亲自看守,李海全便应了她的邀请,来到县衙把之前说过的城东那座年久失修的桥的图纸画出来。
正画到一半,朱逊烁不顾皂隶的阻拦,一路横冲直撞进来了。
展见星坐在堂上,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多年以前,她就是和朱逊烁这样在公堂对峙,只不过当时朱逊烁窜到堂上直接剥夺了大同县令李蔚之的审案权,而这一回,她在堂上,他在堂下。
时移境迁,迁不走朱逊烁的脾性,一个人活到这把年岁,已不可能再改本性,他张口就道:“那个匠官呢?交出来与本王带走!”
展见星从堂上下来行礼:“王爷,下官留李大人还有一点事情待办,请王爷稍稍宽待,大约三五天之后,便送李大人前往东乡。”
朱逊烁冷笑一声,面皮绽开恶意:“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本王等?做了个七品芝麻官,便以为了不起了么?”
他记得展见星,记得还很深刻——要不是这个小子在先帝跟前一口咬住了朱成钧清白,他不会被贬出去!
山水有相逢,这笔账,他今天终于能讨回来了。
他不等展见星辩解,因为他根本不想听,他只要一出数年怨气,他直接扬起了手里的马鞭。
啪——
这一声没响出来。
因为在他把马鞭举过头顶,准备重重抽下的时候,有人从他身后将他手腕一扭,直接将马鞭夺了过来。
来人冲展见星眨了眨眼:“我以后白天能来县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啥也不说了。。幸亏还有一个多月,鼓励我自己,我开的坑,跪着也要填完,坚持就是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