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刑不上大夫
董远之:“说句心里说,我也不满意华国的体制。”
“瞧美国多好啊,资产一代又一代继承,豪富百年的家族处处可见。”
“咱们华国呢,前人努力栽树,后人却难安生乘凉。就像我爷爷,为共和国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啊!放在明朝清朝,最少也能公侯世袭罔替。结果呢,国家一点儿都不爱惜功臣!我父亲被太祖赶到乡下,知青期间差点儿淹死,好不容易拨乱反重定乾坤秩序,也仅得到中将虚衔安慰。到了我们这一茬,大姐遇人不淑,以致拖累我们全家;二姐夫反客为主成了我家支柱,却也才刚刚爬到副部级;还好我聪明,不趟这一潭浊水,趁着大姐夫那场无妄之灾,果断改走逍遥的商路。”
“说到资本和权力之间的博弈,我身为一名资本家,肯定站在资本一方,希望华国继续深化改革,全面引进美国制度。如果魏东生愿意走资本路线,愿意为深化改革大业添砖添瓦,固然反对他的声音依旧很大,我们却也会第一时间成为他的坚强后盾,竭尽所能把他塑造成新时代的一杆旗。可惜这厮精神分裂,颇似民粹主义者,政治倾向既左又右或者说不左也不右,骂完权力又骂资本。”
董远之越说越恣意,乃至当着穆贵和的面儿冒然议论国体。
穆贵和却平静以对。
穆贵和熟悉董远之的心性。
自从2001年董远之爷爷逝世,董家以令人感慨速度急剧衰败,董远之父亲和董远之的二姐夫根本没有能力撑起董家的门面。董远之的境遇更加不堪,父母骂他不争气,叹气说当年不该顺着董远之爷爷肆意溺爱他;亲戚们人前笑脸,背后如鼹鼠般拼命掏空他的口袋;志在官场的二代们、三代们不把弃政从商的董远之当回事儿;吃喝玩乐的三代们,也因董家的衰败而小觑董远之。世间人情冷暖,令董远之渐渐变得越来偏激,遂把希望寄托在某一日华国能够全盘照搬美国制度。
董远之还是有能力的。
董远之投靠白阁老并经过九年时间发愤图强打拼,而今以福布斯富豪排行榜指标计算董远之的财富,最多不到二十亿元。但是,董远之利用银行、保险、国企之间人脉关系进行资本杠杆运作,却能够在极端时间内遥控数千亿元资本。譬如智宇集团面向全国资本增股,董远之半年之内就能凑够500亿美元,晋身智宇集团的大股东。
当然,董远之遥控的资金并不纯粹。
资本运作过程中到处都是深坑,分分秒秒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尽管如此,董远之的能量也不能小瞧。
董远之的根基建立在资本大厦,由此越来越倾向美国制度样本,渴望资本能够奴役权力。
话说,华国舆论管制向来是掐头去尾取中段。意思是说,舆论管制不管尾巴,屁民在酒桌上咒骂内阁阁老十八代祖宗,也不会惹来秘密警察调查。不管尾巴,不是不想管,而是没有办法管,监听每一位国民思想动向的成本高昂到哪家政权也负担不起。待管理成本降低到可以接受地步,譬如胆敢妄议内阁领导人的网络论坛,分分秒秒被有关部门关停整改
舆论管制也不管脑袋,内阁和党校的言论自由简直好像来到妖魔鬼怪横行的异世界。不管脑袋,不是不想管,而是想管的人没有能力管,是谓“子产不毁乡校”。到了董远之这层次,内部交流的言论向来肆无忌惮,只是因为还披有一张皮,不能说与普罗大众听罢了。
而穆贵和,虽然只是一名市长,却不能等同寻常地级市的市长。
2009年的河东省,2011年的内阁,提高盘阳市政治地位的舆论已经酝酿多时。各方势力都不愿意盘阳系官僚独享这块蛋糕,才一拖再拖,最终拖到宋宁星滚出河东省。此时此刻,易行志、穆贵和、孔苑月等官僚的后台正在热切讨论盘阳市该升格副部级城市,还是正式赋予盘阳市中西部发展战略的旗帜,一步到位抬高成重庆那样的直辖市。
在这个过程中,易行志、穆贵和等官僚都能火箭升职。
除了品阶大跨步前进,更重要的是能够压缩珍贵时间。正常途径升官,正厅到正部总得苦熬一段时间,否则总会出现根基不稳隐患。而盘阳市这样罕见特例,不仅不是资历的欠缺,反而是异常醒目的功绩。就像“第三个馒头吃饱,前两个馒头无用”笑话,易行志、穆贵和未来完全可以正大光明把盘阳市奇迹归功于自己:“在我任上,盘阳市晋升副部级城市。”
等等。
在董远之、穆贵和等人的小圈子里,穆贵和也是一员精英,否然轮不到他来盘阳市冲锋陷阵。
穆贵和需要董远之,董远之也需要穆贵和。
当然,穆贵和相对来说更需要董远之,所以他小心翼翼奉承着董远之。穆贵和觉得有些不妥的言论,虽然心里则是另外心思,表面却装傻充愣时不时点头赞同董远之。
董远之发泄一会,渐渐收敛肆无忌惮心态:“必须承认,魏东生的确能力不俗,内阁很多阁老、长老都非常欣赏魏东生。但是欣赏归欣赏,他却和大家没有真正的共同利益可言,所以没有人会真心真意支持他。我希望他老老实实做事,阁老长老们也希望魏东生老老实实做事,别乱搞盘阳市全城监控那样的创新。就像白阁老说的,拆了盘阳系的根,把魏东生逼到象牙塔里养起来,赏他一顶两院院士荣誉帽子,或许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穆贵和继续点头。
董远之重复提醒说:“记得,这是一场贵族战争。”
穆贵和没有听懂,愣了愣。
董远之解释说:“用老祖宗的话说,就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且不提宋宁星本就是龚家的姻亲,魏东生的背后也屹立着景民强和龚秋秋,指不定哪天就成了亲家。我们都是大夫,争利益时固然要狠狠的争,却不能像泥腿子那般没有‘刑不上大夫’的底线。”
“白阁老的态度,魏东生未来只能走一条路:他若执意商场,就老老实实稀释春秋、智宇、智星、祝为等企业的股份,做一名苹果乔布斯那样的创始人股东;他若倾向金融,就好好运作玫瑰基金,国家甚至允许他提前试水金融改革;他若喜爱科研,就老老实实搞研究,国家允他两院院士荣誉。总而言之,魏东生只能选一样,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又搞这又搞那。据说非洲动乱都隐隐约约与春秋集团有些联系,我就不明白了,他这是想干什么?疯了吧!”
“白阁老只是想把一匹野马驯服。”
“只要宋宁星和魏东生肯服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若想在盘阳市立威,须另找没有底蕴的庶人镇压。就像卡位抢走公安局局长那个谁来着,农民出身又没有姻亲朋党,容易欺负又没有遗患,不拿他立威还找谁?”
穆贵和听懂了董远之的意思。
董远之和白阁老都不是信徒,在他们理解中,宗教从来都只是工具而已。白阁老派系善待穆贵和归善待,却不希望穆贵和初来乍到就拿宗教做文章,命令董远之赶赴盘阳市敲打他。
穆贵和却有自己的想法。
白阁老觉得宗教是小事,穆贵和却觉得信仰才是生命的真谛,哪怕泥胎尊贵如阁老,死后也得下火狱。此时你高高在上指点我“刑不上大夫”,貌似很了不起;死后就是另一副光景,轮到白阁老跪着求我穆贵和把你带出火狱。
当然,穆贵和非常善于伪装。
尽管心里蔑视白阁老和董远之蝇营狗苟一生也不如向神祈祷一句,此时此刻却放低态度伪装谦虚接受,听得董远之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话说到最后,董远之意料之中提到自己的利益:“裴兴明的地,有没有进展?”
谈到切蛋糕,顿时成了穆贵和的主场。
穆贵和佯装为难说:“盘阳市开工建设冬园和夏园之前,宋宁星就把那块地一并签出,现在对方怎甘心放弃寸金寸土的土地。”
事关自家利益,董远之毫不犹豫祭出白阁老名号威胁穆贵和:“这件事必须办好。”
穆贵和:“难啊。”
董远之:“此事关乎明年内阁选举布局,你必须做好,否则白阁老下月就撤你的职。”
董远之虽然没有官身,在派系内部的地位却比穆贵和高。穆贵和连忙祭出拖字诀安抚董远之:“我已经找到漏洞,宋宁星早期为了对抗河东省和燕京的耕地红线政策,许多土地文件都属于先斩后奏,甚至一直没有燕京背书。等我在盘阳市打开局面,我就能从国家政策着手,宣布当年的土地转让不合法律规定,盘阳市政-府需要和土地产权持有者重新签署补充合同。裴兴明想要的地,我卡着吹毛求疵不允他们重签合同,然后暗示他们可以转批其它位置的土地,想来足以让他们知难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