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酉时,柳河便热闹如夜,两岸宽敞的青石路上,熙熙冉冉的游人之中,较之往日,多了些顽童。
一顶华贵的红木官轿有四个壮丁抬者,轻摇缓摆地往柳河内而去,后边还跟着顶秀气小轿,小轿旁边围有几个婆子丫鬟。走了一阵,那小轿的帘布终于缓缓卷起一角,露出张精致的脸来,那双好奇的杏眼一眨一眨,窥察着柳河的风情。
除了这般载官家小姐的轿,路上还有罩着绸纸帐幔的帷轿、还有四面密封的女轿。
当然少不了马车,只是这马车有些儿霸道,所过之处,行人纷纷相让于旁,让其咯咯而过。
今天柳河虽然比往日要热闹,但是花馆酒楼的生意却冷冷清清,任凭那花姿姑娘如何抛媚眼,游人依然是匆匆走过,生怕错过甚么一般。
何解?自然是为了待会的花魁之战!
正是忘忧楼的“掌上舞”柳清,挑战百花画舫的“琴痴”绿绮。
那柳清姑娘是临江四艳之一,二八芳华。有着闭月羞花的倾城之容。最妙的是,她天生一段如柳絮般的小蛮腰,又缠了金莲小足,赤足舞步之时,飘逸的柳腰、掌上可舞的小脚,无不令人迷醉。
而绮绮姑娘,则盛名更甚!不必说她的落雁之姿,只消说其超凡入圣的琴技。有闻者无不是如醉如痴,赞不绝口,都道绕梁三日而不止。为了听她一曲,不知多少痴心人千里迢迢而来,只可惜绮绮姑娘的琴声非轻易可听,幸哉,今而花魁之战。在那大戏台上进行,自然有机会能一闻仙乐。
如此说,倒要感谢有此提议的李天纵。话说回来,李天纵与陆滇的争斗,也是众人希望能看到的。
这般才子佳人的盛会,当然是不容错过,是以时辰尚早,宾客便争相前来。也有不受的邀请之列的游人百姓,希望能占个好位置,早在昨天便前来,留守至今。
新建的戏台散发着淡淡的朱漆味,雀替大斗的舞台干净无尘。此时正有些略有姿色的寻常舞女在施舞,以排解台下观众等候正戏的急闷。
舞台下面,最近的摆放着数套几椅,香几上设有茶点果脯。这是为上宾准备的贵座;越往下边,凳椅便越寻常,最后是一排排的长板凳,让普通老百姓坐的。
此时长板凳上,已经人满为患,虽然说是普通百姓,但多少都是些有头面的,只因这位置甚宝贵。那布衣占了,大半是会售让的。场中有不少魁梧汉子走来走去,他们都是官府派来维持秩序的官差。
“我与你们说啊,李天纵是不错,可惜对手是我大哥,那他就定然要输的。”舞台前的空地旁,一棵大榕树下面,聚着群孩童,说话的顽童约莫七、八来岁,身着一件白色儒袍,头上束戴着芳巾,颇有几分文雅之气。
那顽童环顾了诸多玩伴一圈,负手仰头,洋洋得意地道:“我看这比试不比也罢,柳清姑娘有我大哥相助,她绮绮如何是对手?”
孩童之中,多是留着总角,一脸似懂非懂之态,忽有一人哼道:“我看未必!”只见那反对者,亦头戴方巾,身穿儒服,手上还持着一把小描竹纸扇轻摇。
他斜睨了那顽童一眼,道:“陆泛,你哥陆滇可有赢过飞将军杨玉?嘻嘻。还不是拜倒在人家的石榴裙下,乖乖地俯首称臣!但是李天纵大哥呢,让杨玉败得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不少玩伴连声称是,陆滇连杨玉都赢不过,怎么来赢李天纵?
“放屁!”陆泛一脸恼怒,大声道:“梁仲,你休得胡说八道!”
梁仲朝他作了个鬼脸,呸了一声,他是梁磊的弟弟,常常听梁磊称赞李天纵,自然便站在李天纵一边了。
陆泛的大眼珠骨碌地溜了下,便有了说辞,转恼为笑:“你知道什么呀!我哥所以输给杨玉,只是相让罢了。你想想看,堂堂大丈夫,去欺负个弱质女流,算是英雄好汉么?”他顿了顿,嘿嘿冷笑道:“也就李天纵那般无耻之徒,才去欺负,还赚了名声!”
听他这么一说,孩童们有陷进了深思,只有梁仲不屑一顾,道:“我瞧你才是放屁呢,好臭好臭!输了便是输了,何来什么相让?连输了都不肯认,便是英雄好汉么?也不知是谁无耻哩!”
陆泛恼羞成怒,咬牙瞪眼地道:“不可理喻!”他辩不过梁仲,便装得不愿理别人一般,摆了摆手,哼道:“我省得跟你说,反正我哥赢定了,不信走着瞧!”
梁仲却不放过他,嘻嘻道:“凭什么赢定啊?听我哥说,绮绮姑娘是临仙四艳之首,本身就比柳清要厉害;陆滇又敌不过李天纵大哥,拿什么来赢?”
陆泛忽然间不受激了,一脸神秘莫测的微笑:“告诉你也无妨,第三回合上,我哥有妙法压过李天纵!”
“第三回合?”梁仲翻了翻白眼,悠悠地叹息道:“我看呀,李大哥只需前两个回合,便能赢了你哥,又何来第三回合?”
哈哈,这小孩童,作茧自缚了!陆泛大笑数声,不紧不慢地道:“前两个回合,斗乐、斗舞,都是两个姑娘的事儿,哪里有他李天纵什么事?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说,李天纵替过绿绮,上台跟柳清比舞么?”
一时之间,梁仲想不到反驳之词,只得气呼呼地鼓起腮帮,鼻哼一声。
陆泛得势不饶人,笑嘻嘻地手舞足蹈起来,装着姑娘姿态:“是不是这样跳?还是这样,哈哈!”
酉时过了一半,宾客们陆续到达,皆是临仙里的大人物,之如总督李靖,携着夫人而来,坐到最靠近舞台正中的黄花梨官帽椅上,自有俏俾沏茶递水。
李氏看见周围人山人海的,不由得双眉微颦,忡忡地道:“老爷啊,如此多人,待会宝宝登台之时,会不会很紧张呢?”
李靖缓缓抚着鬈须,闻言呵呵一笑,没有半点担忧,道:“夫人你无须担心,上次纵儿在画舫与杨姑娘文斗,你还不是忧他会失态?可是呢,纵儿谈笑自若,哪有一丝失态!”他轻轻摇了摇头,笑叹道:“不过这亲自登台演戏,着实是荒唐,我本应反对的,却拗不过你!唉,你对纵儿太宠了些。”
“不宠宝宝宠谁去?只要宝宝高兴,二十四条罪行也好,二十五条罪行也罢,有何关系。”李氏收回环顾的目光,看者戏台上的舞女,随口嘀咕道:“何况这有什么荒唐的。宝宝本想让我也登台的,若是那样,才叫荒唐。”
不料李靖听得清楚,他顿时皱紧眉头,一拍旁边香几,斥道:“荒唐!”
李氏却不怕,妩媚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知道荒唐,知道你不许,所以现在才坐在这儿。”李靖被她呛了呛,清哼了下,端起茶碗饮了口。李氏又道:“早知道这样,我便跟清照一起去后台看宝宝了,好过在这儿受你面色。”说着说着,便泫然欲泣的。
李靖苦笑道:“夫人,我说错啦。”
逐渐,前面的贵宾座便也坐满了人,无不锦衣华服,雍容华贵。
有一席颇是独特,花犁圆桌边,围坐着四个老人,以及一个少年。四个老人皆气质儒雅,分别是闲云居士、翠竹居士、白鹤居士、孤山居士,此四人乃是老一辈的临仙四才子,如今都是临仙里德高望重的大儒,时常作这些雅斗的公证裁判,今天也是应邀而来的。
而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便是当初京城四才子之一,狂名远播的刑无忧。他着一件圆领长衫,头戴网巾,满脸灿烂的笑容,拿着个酒壶自斟自饮,不时瞥瞥舞台。
他这个位置,算得是极佳的,可以一边喝着酒,一边赏着精彩对斗,当真快哉!
游走在外围连个座位也没有的观众,远远眺望过来,便连戏台上的人脸上表情也看不清楚,虽然如此,却依然有源源不断的人挤来。
某个角度不好、人流比较疏散的地方,一个妙龄少女睁着双痴痴呆呆的杏眼,往戏台那边望着,问道:“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在旁边扶着她的老婆婆应道:“现在还是些舞女在跳舞呢。”少女哦的点了点头,老婆婆看了她一下,满脸慈怜之色,好一阵,她见台上有了变化,便道:“那些舞女施礼退下了,瞧来快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