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润一直搞不懂, 为什么徒弟要回家,当然, 他也不阻止徒弟这样的行为。转眼,施洋进入瓶颈都快两年了, 境界一直无法寸进,教徒弟他是第一次,有时候徒弟都比他懂得多,这令他总是长吁短叹。
这一日,薛润终于按耐不住,约了徒弟来到帝都一家酒店的顶层会面。
施洋这些日子,一直纠葛在现实的俗事里。对家里那些个人, 施洋谈不上讨厌, 他的态度向来是你们说你们的,我该怎么还就怎么,从回家到现在三个月了,他所有说出的话合起来不足五百字, 大部分的时间他是沉默的。
“师傅!”施洋站在顶层休闲厅的门口, 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的师傅,顿时,他开心不已,那张总是木着的脸颊终于解冻,喊师傅的语调也带上了撒娇的调调。
“哎哎,快坐吧,我们点了菜。”薛润很亲昵地指着对面的座位, 很是熟稔的指挥着服务生给徒弟加了碗筷。
“师伯。”施洋对羿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乖。”羿丹对于这种待遇落差,向来没意见。
薛润夹起一块碎鲍鱼放进徒弟的盘子里:“你尝尝,你不知道,最近我们要把帝都好吃的都吃完了。这地儿不错的,饭菜的味道也很好。”
施洋道了谢,夹起食物放进嘴巴。
“最近都还好吧,跟家里处的好不好?”师傅很慈祥地问。其实吧,天天跟着人家,他是什么事儿都知道的。
咽下口中的食物,施洋点点头:“还是老样子,以前他们不理我,现在我没什么欲望跟他们说话。师傅,很奇怪哎,以前我特别恨,觉得好多疙瘩是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回来我才发现,那些疙瘩根本不在,最起码在他们的心里不存在,以前我真是很傻。”
“瞧你说的,其实,回不回来的都一样,倒是你,直到现在也没跟师傅解释你为什么要回来。”薛润好脾气地听着。
羿丹在一边实在吃醋,对自己,这人向来没这么大的耐心。心里生气,筷子夹东西的样子,难免就上了一些不好看的衰样。
薛润随手夹了块蘑菇给他:“你老实点,搞这么多小动作干嘛?我跟徒弟说话呢。”
施洋看着那边立刻老实了,挂出一脸笑容,像吃上等美味一般咬蘑菇的人,心里难免挂上一丝羡慕。
“师傅,以前你常说,心境最大的魔是‘复’这个字,以前我参悟不透,所以一直瓶颈。
最近我常想,假如师伯不会来,咱们全家,也许这辈子都会守着那块小山头,过自己简单的日子,安安稳稳的,不管多少年,外面发生多少事儿,咱就是那样,平和,平稳的一生就过去了。”
拿起手帕擦擦嘴巴,施洋看着脸色很不好的羿丹笑笑继续说:“最近,师伯回来了,搞得这个世界乱七八糟的。起先儿,我挺恨师伯的,后来想想,师伯……也就是师傅的‘复’,早晚有那么一天,不管过了多少年,师伯都要回来的。人世间,最大的刀刃不是他人,是自我,自我是一把刀,世间最能伤害自己的那把刀,其实人挺可怕的。”讲到这里,施洋自嘲地笑笑:“对吗,师傅,至虚然后守静,师傅讲的我都记得,我静不下来,是我害怕面对过去。现在,我回来了,才发现,过去就是小孩子的执着,如此而已。”
薛润长长地叹息一把,拍拍徒弟的手:“你是个有出息的,比师父有出息。”夸完,他很是满足地看着徒弟,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说吧,以后你准备怎么做?”
施洋的表情很是释然:“哎,准备跟师兄借钱,买房子,找一份工作,去学点什么,也许我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江水顺势而流,坦白的回来,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薛润噗哧一声笑了,家里的钱可不都在杨向子那里,他跟着羿丹也没什么金钱概念,说起来他现在从上到下掏不出十块钱。
“成,咱家多少有些家底,跟你师兄说,家底算你一半。”
施洋点点头:“那是,我也是有继承权的。”
师徒两人亲亲热热的家长里短,顶层的钢琴声叮当敲击着,连带着外面的天气也优雅起来。原本,这该是一次挺好的家庭聚会,没成想的,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几声男女声夹杂的惊叫,气氛很好的休闲厅顿时人声沸腾,座椅乱碰,人仰马翻起来。
羿丹跟薛润互相惊讶的看看,在他们的神识里,这周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逃过他们的观察,可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休闲厅的卫生间里多了两具尸体。那两人该是一男一女,正躲在卫生间的角落里偷情,眨巴眼的功夫,人就死在那里,那尸体的样子白发苍苍,一身生命力都被吸纳得干干净净。
“帝都的事儿挺复杂,师傅还是远离了吧。”施洋扭脸看看那边,小声地劝阻着。
薛润点点头,随手拉了隔间的帘子,瞬间,他跟羿丹都消失在这个空间,只留下施洋拿起筷子,看着成桌子的菜肴叹息:“哎呀,这么多菜呢,还是免单的,可别浪费了。”说完,很是欢快地吃了起来。
吴维是从特别部队新抽掉到四科的骨干,这几年,随着小五洲跟地方合作的越来越多,吴维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机缘。他家在帝都也是有相当背景的一户家门,去年,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关系给他托到了修真界的一家老宗门,合该他命好,竟然扯出身上有三种属性的真灵根。就这样,吴维成了内门弟子。这几年,内核跟外部越来越协调,像他这样一边继续服役,一边修炼的俗世弟子是越来越多了。吴维是个有出息的,这才不到半年,就已经是练气八层,马上就可以筑基了。
从部队到四科,这是一步对政治对前途至关重要的选择,如今,谁家不想要一门修士后台,经商也好,从政也罢,世界已经改变了,一种新形势的价值观早就悄悄地改变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处角落。一直就很骄傲的吴维可以预见,他会继续骄傲下去,这一切跟他的努力与奋斗是无法分割的。
轻轻摘去手套,吴维叹息了下:“这是这个月第四起了。”
他的助手,一位很优秀的女法医递给他一盒老式清凉油,清凉油里有薄荷,可以祛除尸味。吴维接过小盒子笑笑:“没事,这尸体看上去朽了,其实挺新鲜的,肌肉纤维还存在弹性,不臭的。倒是这个牌子,老多年没见了,挺亲切,我小时候,我奶奶爱抹这个,后来不是都用风油精了吗。”
李真笑笑:“大队长,奇怪了,今儿怎么怀起旧了。”
吴维捏捏鼻子,棱角分明很是阳刚的脸上露出一丝挺奇怪的笑:“是呀,今儿怎么怀起旧了呢。得了,叫伙计们干活,先把那些人的身份证收上来,问询问询,找找线索。”
“大队长,还用你说,早就收起来了。”有下属小贾,把一叠身份证递过来。吴维接过去,先是很随意地看了几眼,翻了翻,很快,他的眼睛直了。
休闲吧的客人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堆,虽然有人警告过不许交头接耳,可来这里吃饭的都是非富即贵有身价的,所以对于警告,大多数人都是置若罔闻,很是兴奋地在那里谈论,表情半点不见悲哀。两个人死了,跟他们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反正又不是他们杀的,这么大的热闹被赶上了,以后都会有谈资了。
施洋还在吃,要说师伯对自己师傅,那是好到没边的,看看这菜,全是招牌菜,随便哪一道菜都是四位数上的。
隔间的帘子被轻轻拉开,吃得很是欢快的施洋回头看看来人,呆了下,嘴巴快速地咀嚼了几下咽下东西,手不听话的又给自己整了一碗汤:“呦,巧了。”
可真是巧,自己暗恋了那么多年的人呢。
吴维笑笑,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下仔细看他半天,才看出来,这个打小就喜欢跟着自己的跟屁虫儿。吴维不傻,施洋对他有那种情感,他很早就知道。那种情感对于大院的孩子们来说,只要传出去,几乎就是致命的。吴维自认是个有底线、有道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所以他一直没戳穿这件事儿。后来,大家都慢慢长大,吴维是大院里一贯以来争气的孩子,自然,施洋是不争气的代表,他们的道路越来越远。
当然,长相英俊,家世不凡,能力优秀,自小吴维就不缺人喜欢,女人很多,男人嘛,施洋是唯一的一个。有时候吴维想起这事儿,也只是笑笑,哎,自己可真是魅力无穷,男人女人都无可阻挡的有魅力啊。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只藏起来的,不可见人的虚荣耗子,无论他是谁。
后来,施洋失踪了,有时候,吴维路过小时候的篮球场,那条小路,那个小阁楼的时候,也会想起那位脸色很是苍白的青年,但最多蹉叹下岁月无常,便没有其他的感觉了。
前几天,据说是施洋回来了,吴维还挺高兴的,更加上好多人说,施洋是被修真界的人带走的。说起来,这事儿吴维不相信,想吴家在帝都那是多少年的资本积累,加上他自小就优秀,他才是一家普通的修真界宗门纳入的内门弟子,这里面有多艰难,门槛有多高,他是相当清楚的。那样的施洋也能被选中?吴维是不相信的。
吴维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施洋,终于在记忆里找到了那个一模一样的的轮廓,这一次却是真的相信了,岁月没在这个人脸上留下半点痕迹,他看不出他的境界。
轻轻按动桌子,被随手放在一边的那叠身份证里,属于施洋的那张慢慢飞起,一直飞到施洋面前停下。
“不是看你身份证,大街上见了,咱们都准保不认识。”吴维一贯的客气老到,但是今儿这份老到里却露着以前从未有过的亲厚。
施洋只是看了一眼那张卡片,那卡片就瞬间消失。
“吃饭了吗?”施洋说着词不达意的话。
吴维的表情顿了下:“没呢,才刚吃,就出这事儿了。”
施洋扭脸看下这休闲餐吧,轻轻摇头叹息了下:“改日请你吧,大概厨子都在外面等问话呢。”
吴维看着一口一口喝着汤品的故人,心里的那种感觉真是十分矛盾。他看了他一会,做出很随意的样子问:“好些年了,成家了吧?”
施洋吸吸鼻子:“没呢。”
“师门不允许?”这句话便是试探了。
“怎么会,师傅巴不得我早点找个人养我,省的我见天的碍眼,一点社会贡献没有。”
“你到真是有福缘,能问吗?”宗门有忌讳,吴维是知道的。说完,他小心翼翼地加了句:“这是程序,今儿这不是出了命案了吗,现场也就你奇怪点。”
“呦,那我是嫌疑犯了?”施洋笑笑。
“没办法,要走个程序嘛,现在我不是在四科吗,拿了份薪水,职责所在。”
施洋看看吴维,心里倒是微微有些波动,毕竟是曾喜欢过那么多年的人,以前在大院里,自己亲生的亲姐姐,亲哥哥都不屑于提起他,唯有这个人对自己一向是很温和,很有风度的。以前啥也不懂,把这份温和当成了依靠,现在想起来,人家这是有家教,哎哎,想起来,真是很幼稚呀。
“这屋里不是有监控吗,这么大的五星级酒店,这是起码的吧。”施洋停了筷子,这一次语气倒是真的客气起来了。
“好了,跟你就只是开个玩笑,咱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给点线索吧,我们这都焦头烂额了。这个月这是第四起,加上这三个月的总和,大小都三十多起了。”吴维拿出像样,取了一支做出很是亲厚,很是熟稔的样子。
“我不吸烟,以前就不吸。”施洋摆摆手,扭脸看看卫生间的那个方向。那边死去的那两人,就连师傅跟师伯的功力都无法察觉到,可见,这事儿有多玄了。
“都是那样吗?”施洋问了一句。
吴维不明白:“什么?”
“都是那样,浑身的精魄都被吸走了?”施洋又问。
“你怎么知道?你去过现场?”吴维这次是彻底惊了。
施洋看着他冷笑:“你也算是宗门中人,该知道,我不必去,自然有我知道的方法。就问你呢,都那样吗?”
“对,都那样,浑身所有的精魄都被吸走了。就像木乃伊……”吴维很不习惯施洋这样对他,以前,施洋一见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
“你别查了,这事儿……就是你师尊来了都解决不了。看在打小一起长大的份上,给你句忠告,离这事儿远点。”
吴维不吭气,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才叹息了下:“洋洋,你以前不这样的。哥是不是哪里对不住你了,你看上去挺恨我的。”
施洋呆了。恨他,人家爱喜欢谁,不爱喜欢谁,是人家的事儿,自己凭什么拿自己的不幸去恨别人。想到这里,轻轻摇摇头:“我没恨你,这事儿,你别管,我这样说就是看在从小长到大的份上给你的忠告。”
“大队长,电话。”李真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递过一部电话后,上下打量施洋。
吴维站起来,到一边嗯嗯啊啊解释了一番,站在那里想了半天这才回来施洋很抱歉地笑笑:“抱歉,施洋,你得跟我回去。今儿这事儿挺麻烦,不过没关系的,我帮你担保了,他们就是问问,你放心。晚上我请你吃饭,给哥一个面子,好不好?”
施洋从口袋取出口香糖罐子倒出一粒放进嘴巴里咬了一会,抬脸拒绝:“不好,我不去。”
吴维还是劝:“别啊,你都这么大了,还是孩子气。听哥的,我保证没事,你要有事,施老爷子还不弄死我。对吧!你看这事儿,三个月了,就你给了一点线索……”吴维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哀求。
又是一阵电话铃响起,铃声是一首很古老很古老的歌《珊瑚颂》,说起来吴维这人很古怪,打手机可以自由选择铃声,他就用这曲儿很多年都没变过,以前自己还嘲笑他是老古董。
吴维接了电话,沉默的听了半天,又慢慢地关机,很是为难地看着施洋,却一个字都不说。
施洋叹息了下仰脸看着半包厢的灯光叹息:“所以说,俗世有时候挺??碌摹!彼低辏??酒鹄矗蜃盼郎?渥呷ァ?br>
吴维跟李真互相奇怪地看了一眼,接着一起跟上去。
绕过餐厅夹角,走过警戒线,有武警拦住施洋的去路,吴维刚想说什么,施洋却拿出一份证件直接递给武警,小武警接过证件查看,很快呆滞了一下,啪的一声敬了一个端正的军礼。
李国平给办的这玩意,倒是挺顶用的,施洋脸上抽抽了一下,只是点点头,径直进去了。
吴维走过去接过小武警的证件看了一眼,顿时呆了。四科有些忌讳大家都是知道的,就像有些人,他们的证件数字前面有特殊暗记。
李真探脑袋看了一眼,吐吐舌头小声说:“哎呀,少将哎……”
感觉到跟直接看到是两码子事儿,施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管闲事,这是两条人命呢。
施洋站在那里看着尸体不说话,现场搜检的相关人都停了工作奇怪地看着他。
仰天唠叨了一句:“乘物以游心。”施洋叹息了下,回头对一脸惊讶的吴维笑笑道:“去帮我找盆花儿。”
“花儿?”吴维奇呆愣愣地重复。
“绿色的盆景也行。”施洋解释。
李真机灵,转脸往外跑,很快她抱了一盆摆在外面的节节高回来问施洋:“这个成么?”
施洋接过花冲她笑了下:“有个绿色儿就成,有摄像机吗?我就帮你们这一次!”
“摄像机?哦,有的。”李真像个学话的鹦鹉学了句,很快去弄了一部摄像机过来。
“照着。”施洋指指尸体的方向。
李真举起摄像机对准了那边的方向。
屋子里很安静,一屋子人奇怪地看着施洋,不知道他抱着一盆盆景要干嘛。
施洋将盆景放在地面,缓慢地蹲下,他先是伸出手亲昵地抚摸了一下节节高的竹节儿,脸上又是怜惜,又是抱歉。搞得吴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渐渐的,屋子里一股子很奇妙的气流慢慢延伸着。
“?? 笔┭笞彀屠锿鲁鲆簧?婀值姆14簦?桥杞诮诟咄蝗豢焖俚胤傻搅税肟眨?彼傩??鹄矗敝校?诮诟叩闹窠谕蝗环稚15?矗?煽斓卦诎肟战嶙牌婷畹恼笫疲?复渭?嶂?螅?葑永镌?咎稍诘厣系氖?逋鹑羰惫獾沽饕话惴崧?鹄矗?馕堇锏氖惫庖部?技彼俚氐沽髯呕氐搅斯?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