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铺包厢的门紧关着,沉闷的空气,快速倒退的村庄,隔邻包厢年轻人打扑克的喧哗声,还有那股子浓郁的火车机油混着密封车厢的憋闷味儿,却关不住的入了眼,入了鼻子,入了耳朵,入了心,这种感觉很怪异,很新鲜的感觉。
薛润盘膝坐着,被那人盯得浑身发毛,索性就闭住眼睛罢,让脑袋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儿。
打前辈子到这辈子,薛润坐火车的时候不多,两辈子的个性混在一起,他有着一切情怀,却独独缺了现代人出门远行的那份兴奋,那份期待,那种特殊的猎奇心理。那里不一样呢?
羿丹说,以前耽误的时候太多了,今后,要一直一直的在一起,一起吃吃好吃的,一起逛逛好玩的,有兴致了边随便挂上哪辆火车,任火车把他们带到任何地方。看到有趣儿的地方便玩两天,玩累了就回到这儿。
这车厢是羿丹使了手段制的,随时有,地方很大,有个二三十o,有两张床,有卫生间,有特殊的火车装饰,却绝对不属于华夏国的火车该有的配备,大概是羿丹看过西片,就照样叫人做了一个,它随时能挂到任何火车上,可车上的人却看不到他们。
初来那两天,薛润气闷,出了车厢到处溜达,没有车票,又长的那个样子,莫名的被列车员跟着喊了半天,便失了出去玩的兴致,便乖乖躲在屋里呆着了。
薛润问过羿丹徒弟们是个什么态度?羿丹很大方直接给他手机,叫他自己问。
接过手机那一刹,薛润有些恍惚,好似羿丹已经融入这个时代了,他融入的如此快速,好似他就是这儿生这儿长的一般,丝毫看不出隔阂。
看看他的穿着打扮,看看他快速的给那些带来的零嘴儿开封——他居然还会看过期时间。
此时,他正在平板电脑上快速的滑动手指,薛润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么白痴的单机游戏感兴趣,玩网游多好,若是羿丹也玩了网游……
这时候,羿丹的游戏又输了,他很生气的皱了下眉头,他还是当年那副糟心的样子,输的多了就会想法子撒气,只见他“呼”的打开车窗,直接就将那部电脑丢出火车。丢完,转头就看见薛润平淡无波的眼神,又暗自后悔,讪讪的又自哪儿变出一部新的开始玩。大概,这样做不是第一次了。
杨向子很着急,急得要跟羿丹拼命,施洋也是如此,薛润好话说了一大车,又是安慰,又是拿着师傅的身份压人。好歹把家里两位气急败坏的想拆庙的徒弟稳下来。
不这样不成啊,自己家随便出来一个,也没这倒霉孩子带在身边任何一位强,自己上去也不灵光。
人家家那都是什么人?上天入地,肆无忌惮,横行跋扈惯了的恶魔,抄家灭门都是人家早期干的事儿了,现在他们闲聊,还会说,哎呀,那时候幼稚的很,就觉得那样解气。
想不出来,比抄家灭门更加解气的手段是什么,反正不论是什么,薛润也舍不得徒儿少了半点头发丝儿,两辈子了,有个亲近的徒儿不容易。
羿丹的游戏还在继续,他玩的很下作,没什么上位者的模样儿,身体会随着游戏里的赛车左右摇摆,鼻翼里会不停的喷气,还小声配音:嗯……嗯……噢噢,哎呀,哎呀……噢……噢噢噢噢噢噢!!!
虽然是小声叨叨,可听上去实在是……不好形容,薛润想笑,又觉得落了下乘,只好憋着。他盘腿坐着,手里抱着羿丹硬给他塞的一大包牛肉干儿咀嚼,这玩意儿费牙,很能打发时间。因为无聊,只好成天的有一口没一口的磨牙口。
羿丹不时用他那种带着幸福的笑,悄悄端详他,他就撇他一个大白眼,以示不满。
处了几天,闹也闹了,骂也骂了,急也急了,还是要归于平淡,反正无论你怎么做,人家好声好气的不发脾气,不反驳……
中午饭的时段,羿丹从床上消失,没片刻又回来,手里端了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置了四小盘小拼盘,韭菜花,酱豆腐,腌萝卜条,芝麻蜜汁枣,小盘中间是两道热菜,炖的烂烂糊糊的土豆咖喱牛肉与加杏仁熘鸡丁。
小桌儿是上等黄花梨制成,桌面上的瓷器一水儿的现代青花骨瓷,热气腾腾的青花碗里,细长的香米圆润饱满的冒着热气,再搭配上羿丹带着讨好的笑容,显得那么的诡异。
“哥,你吃点。”羿丹端着碗,姿态很低。
薛润对吃饭没什么需求,还是无奈的接过碗,拿起筷子抿了一小口。羿丹见他吃了,显得格外高兴,也端着碗,大口的吃了起来。
“你禁食很久了吧?”薛润很平常的问他。
几天了,这口气总算是好点了,心里满满放下大石头,羿丹想着措词,小心的回答。“没有,一直就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哥知道,到了后期,这世上其实也没什么乐子,乏味的很。像这样跟你一起吃饭,一直就是我做梦都想做的事情,这吃饭啊,要论跟谁吃,管什么境界呢?什么境界修炼完了,这背后总有新的等你,就像这里……这里的人怎么说的?那个补丁,对,补丁,一直补补丁。”羿丹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牛肉放在薛润的碗里:“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哥哥试试味道如何?”
薛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羿丹竟然会做饭?
羿丹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于是故作平常的说到:“我早就为咱俩在一起做准备了,我什么都做得,真的,不信哥点菜,一会就能做好了给你端上来。”
薛润不准备捧场,淡淡的点点头,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停筷不吃了。以前,自己何尝不是做了好吃的,有了好玩的,第一个便会想起他,这样巴巴的弄来,呈到他面前,他何尝不是每次都一脸厌弃的样子。
说实话,这样做,倒是很解气的,不知道自己心里有了一丝活动的薛润,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完全没看到对面那人,只是笑眯眯的,一脸温柔的盯着他看,感觉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见薛润不吃了,羿丹便勤快的收拾了碗筷,取了遥控,贴心的帮薛润开了挂在车厢门顶的电视,薛润靠在绒毯上盯着电视屏幕。
很快他就迷迷糊糊的睡去,这几日实在身心疲惫。才刚眯眼儿,一声来自门口列车员的查票声又将他惊醒,他盯着包厢门,可惜,没有任何人走进来。
“下车吧。”薛润站了起来。
片刻后,他们两人出现在列车边上的田野里,看着那辆带着他们来的列车欢快的甩着节奏远去。
田野里,成片的油菜花开着,一阵风吹来,铁道两边都是黄绿色的小浪头,一片浮起了,一片儿沉下去了。这地方景色倒是真的不错,薛润的心情好了一些,便沿着昂长的铁道不急不缓的走着。羿丹不打搅他,就跟在他身边相陪,不时的递个水,削个水果,倒是两不耽误。
“你在上面,也这样生活?”薛润走了很远很远,终于有了说话的兴致。
“上面?哦,上面跟这里不一样,那里的人……没这么欢快,也没这么忙。”羿丹想了下,大概明白了薛润问的地方,其实他在的地方算是上面,上面的无限上面。可惜,以前,他觉得上面是那么的威风,那么的快乐,真正的到了上面,充其量也就是无尽的寂寞而已,不过,他不会把那么多短处暴露给薛润,现在,哥的个性是那么的琢磨不透,他需要从新跟他磨合,可惜这次,换成了他去讨好。
“你什么时候回去?”薛润停在路边,看着不远处的村庄问他。
“回去?我回去做什么,要是哥跟我回去,那我就回去。那些人,巴不得我这辈子都不要回去呢。哥你就做做好事,可怜下他们。呵呵……我要是回去了,他们一天到晚的提心吊胆,多可怜啊。”
薛润斜眼看了他一下,指着远处画在村口的广告牌叹息到:“你瞧瞧,好好的地方,都被你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羿丹跟着他的指头看,那村口的广告墙上涂着一幅画,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乘着风飘向上空,老道脚下还有一行字:学道术去淮南道术学校,淮南,长生的唯一选择。
“这怎么能怪起我了?哥,也许我给这个时代带来进步也未可知,你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呢?昨儿琼欢还说被那些人搞得实在烦躁,他们喜欢这个。”
薛润没准备跟羿丹抬杠,便又自己沿着铁道边上的公路慢慢行走,一直走到半下午时分,来到公路边上的一处景区,羿丹买了一张景区的地图,找了景区外的石桌子摊开,很是认真的找景点儿准备带着薛润上去玩。
他们两人,均是相貌超上品的样子,如今坐在人口密集的景区门口,端端就是一处很漂亮的景色,有人悄悄拿了手机拍拍,薛润抬眼撇了下,无奈的低下头。
“这里后山有个龙口洞,咱就去这里吧!坐索道去。”羿丹说完,站起来,跑到售票口,就如这世上所有的俗人一般,排队,买票,一块五毛钱的意外保险他都很认真的买下了。
“这个梅花样子的送向子,这个牡丹的送施洋,这个给春天吧?好不好?”羿丹手里提着一大串的景区木雕问薛润。
难得,他把薛润家里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子侄,对他们比对自己那些徒弟都要好上百倍,平时也是暗地里嘱咐了徒弟们,千万要跟向子他们好好相处,那边只要想要什么,不用提都会巴巴的送上门。
奈何,杨向子跟施洋就是个异类,随现世那些世家,宗门对他们有多么的羡慕,他们对琼和他们凑上来的巴结与讨好,一向是冷淡的很,很有一副守着清贫,守着师傅就知足的样儿。
“随你。”薛润看着羿丹提着那对绣花虎头鞋,难得的勾下嘴巴,春天都幼稚园了,这样的满月鞋大概是穿不得了呢。
见薛润很满意,羿丹也满意,他勾勾指头,琼欢不知道从那里跑出来,接了东西有迅速消失了。
薛润心里足足的叹息一下,这还叫旅游吗?不叫吧?那这叫什么?
杨向子愁眉不展的看着琼欢,琼欢手里拿着一大把旅游景点买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外加一双虎头鞋。
“我师父……他还好吧?”
“好着呢,一会子说是要去山里的溶洞溜达下。”琼欢笑嘻嘻的。
“那我师父的脸色如何?”
琼欢吸吸鼻子,撇下嘴:“能有如何,见到我师父自然是不会好,要是他身边换了你们大概会更高兴吧。”
要说琼欢这人,实在是直爽的很,说什么都不会遮盖着,其实要是达到他这个境界,也没必要有那么多遮着掩着的事儿了。
“那确实,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杨向子郁闷,又追问了一句,虽然这两天他都是不停地在问。
“你要担心,我送你过去,晚上吃了饭,没事儿了,消消食儿,溜个弯也是好的。”琼欢笑着建议。
“你师父同意?”杨向子很惊讶。
琼欢失笑,一屁股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用一种很郁闷的语调,带着一丝怨气到:“真当我师父是绑架犯了,没那么多讲究,师父就是觉得,师伯吧,宅家里不对,那书上说了这是网瘾,得戒!总之吧……宅着是不对的,要多出去走走。”
杨向子大恨:“该着你这么说,还是为我师父好了?”
“那可不是,自然是为你师傅好。我说师弟,咱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你生气,那就生着,以后,但凡你有什么要求,你提,只要不要我的命,就是你要我也给不了你。反正,你想要说什么,尽管说,咱家家底还是很厚的,唯独师伯这件事,你就成全成全。
我都跟了师父多少年了,你是没有看过我师父过的那日子,多少年了,就抱着一块石头活,看着忒没劲,我师父,那是什么人,我跟你说了你不了解,我就不愿意看他这样……”
琼欢讲了半句话,杨向子转身进了院子,关了门,实在不耐烦这家伙每天老调长谈。
秘境里,二当家一如既往的在砍树,如今已经背到中学生守则了,他那一身肥肉,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已经甩出去上百斤,大概是对命运屈服了,如今,他不言也不语的可劲的砍着那颗根本砍不倒的树木,完全不知道背后有个人,带着一脸诡异的神色在端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