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润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袁家,但也不生气,只是发自内心的同情,在他们那个时代这样的事儿不少,极正常。施洋也不觉得奇怪,他曾生活的那个家,依附在羽翼下的家族也不少,不过说得好听叫世交。其实任何年代都一样,称谓不同而已。
杨向子来自一个普通家庭,有着正常的凡人庶民思维,庶民是热爱世界的,庶民是相信世界是公平的,其实公平这个词汇你只能在低等动物的部落群体里才能找到,人类的世界是没办法找到的。
薛润跟徒弟谈了几次,施洋也谈了几次,杨向子的心情依旧不好,这种不好,其实是早就有的,早就被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跟着薛润那天开始,他便有,那种感觉叫自卑,那段不堪一直是他放不下的心魔。
薛润早就知道徒弟有心魔,原想着修真岁月转瞬就是百年,时光的确会洗刷一切,可现在短短几年时间,一切都变了,因为外面那些人而改变了。他们的时间忽然的就缓慢了下来,一天一天地开始读过,因为那些烦心事儿,岁月变得焦躁难熬起来。
“师傅,我想出去找点事情做。”杨向子想了几天,还是找了时机,说了出来。
“你要离开家?”薛润看着他问。
杨向子很恭敬地帮师傅倒了茶,双手捧了递过去,笑眯眯地解释:“不会,我只是早上出去,晚上还会回来的。”
“也好,家里这几年靠着你里里外外的,也该叫施洋管管了,你去散散心也好。”薛润把茶盏放在一边,伸出手拍拍徒弟的脑袋:“找个稀罕你的,一起过日子也是可以的。”
站在一边的施洋失笑,又赶紧捂住嘴巴。
杨向子抱起坐在一边的春天,从她嘴巴里抠出一个玩具脑袋丢开:“你笑什么,春天该上幼稚园小班了,该过的正常生活,还是要叫孩子过得,这山上也没有小朋友跟她玩,跟你那只死猫在一起,难道长大了教她抓耗子吗?”
施洋摇头:“哥,你别动不动就说我家妹妹带坏春天,妹妹多懂事啊,昨儿我还看她挠那个家伙呢。”
说来也奇怪,妹妹对辩香的敌意仿若天生,只要见到辩香她就想干点什么,袭击人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杨向子不说话,低着头又想起了心事。
薛润看看外面,又看看自己的徒弟,心里也是心疼得不成,舍不得他走,又想着,如果杨向子就这么闷在家里,早晚会闷出病来。他站在院子里一筹莫展地想了很久,一直想到月光把院子的地皮照得发青,这才鼓足了勇气打开家门。
这几天,每当院门响起都给院外这两个人带来一些希望,施洋出来过,杨向子常出去,只有薛润一直躲着不愿意出去,如今薛润真的出来了,羿丹高兴得很,他动了一下僵直的身体,站了两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动。
“哥。”
“唔……恩。”薛润淡淡地应了一声,看下四周,那边的杏花挺懂事,赶忙搬了椅子过来,薛润笑笑,慢慢地坐了下来。
羿丹也有琼和他们备下的家具,却不敢坐,依旧陪着站在那里,心里高兴得不成,只是贪婪地看着哥的脸,想抱一下,想过去亲近,却没有胆子。
薛润坐了一会抬脸对他说:“你走吧。”
羿丹不吭气,叫他走是不可能的。
辩香原想过去,听到这句话,他又坐回去了,他才不想走呢。
薛润叹息:“不是撵你走,我们现在有自己的日子要过,那边空地儿多得是,你去做两个法阵,连了你们家,想过来便来,只是别在我们家门口这么呆着。”
羿丹想了下,试探地问:“你不撵我?”
薛润一脸讥讽:“我撵不了你,我也打不过你,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羿丹连忙摆手:“哥,我怎么会打你呢?就是……就是我死了,我都不想你受伤的,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我就只剩下你了。”
薛润摆摆手:“你别解释,施洋跟我说了那些事儿,我也是……也是很同情的。其实你不是放不下我,你只是……自己呆的久了,时间长了,我就成了执念,你看看你那些徒弟,那个不是人杰……”
“哥,你要是不愿意看他们,我可以叫他们回去,不,你若安心,我叫他们……”
“你这人,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别曲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只是寂寞了,你需要一个伴,一个听话的、一个懂你的、疼你的人。”薛润怕他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那边琼和他们听了,已经伸出手掌准备自绝了。
羿丹站在那里呆立,想了好久才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你一般疼我、懂我了,你知道的。”
薛润苦笑,却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默默站起来回到院子。
第二天一大早,施洋打开家门,站在院门口的那两堆人已经消失,在家门口不远处几十步的地方却起了两座土地庙一般的小屋。那小屋的门口是打开的,那两人盘腿坐在屋里,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并不出来,就像土地庙里供奉的神像一般地坐在中间,只是少了应景的人给他们上几柱清香,应了那里的香火。
施洋呆了一下,转身回到屋里,闭了门靠在门上开始捂着嘴巴笑。
“笑什么呢?”杨向子看着自己师弟捂着嘴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施洋指指院外,捂着肚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屋。
杨向子出去了一会,便又一脸扭曲地跑回家对着坐在电脑边的师傅叹息:“您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
薛润摘了耳机,也是笑:“总好过他们站在那里碍眼,算了。”
“也对,好歹着今后可以出去了,省了很多麻烦。”
“只是换了地方,总归这麻烦还在呢,一天两天的也过不去,倒是你,我在秘境也给你做了个庙,摆了法阵,你不管去哪里,今后也能来回穿行,倒省了很多房租的。”
师徒二人一起到了院外通向南屋的地方,走到角落,杨向子啼笑皆非地看到了另外一座小庙,那庙墙上也绘制了大量的符咒,庙内很小,只有一扇门,推开那扇门外面却是袁家正门口。
杨向子笑了笑:“小时候,看动画片,机器猫有个任意门意思跟这个差不多的。”
“这东西早就有的,只是做起来很贵,需要大量的灵石,用处也不算大,你想下,有那么多上品灵石,那些修士早就拿去修炼了,那里舍得做这穿行屋,倒是那个辩香……”
“怎么?”杨向子诧异:“师傅难不成对他印象好些了?”
“开什么玩笑,那家伙是个疯子,哪里配得上我的徒儿,我只是没想到他也会做这种上古法阵。哎,也不是上古了,我是外星来着,这算是外星法阵吧?”薛润摇头晃脑地叹息。
辩香当然不会做这样的法阵,法阵是羿丹帮他做的。凭什么他失去了在哥家门口站岗的机会,辩香就能站在那里了?出于难友的情分,羿丹就顺手帮辩香整了一个,这两个人在这段时间里,由对家早就变成了战友,情份儿倒是一天天的亲厚起来,偶尔交流下外星人跟地球人的文化知识,说些感情愁苦的悲闷,如今又做了邻居,倒也方便。
转眼儿,几月过去,杨向子下了山,来到临市戴仪市。
听着熟悉城市的汽车喇叭声,自行车的链条声,大街小巷的吆喝,天桥上为了生活忙碌奔波赶着上班的声音,一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如今,这世界依旧是以前的世界,却又有一些奇妙的不同,修真界的文化从小五洲忽现开始,就以一种奇妙的态度慢慢地进入人类的生活。一股难以抑制的复古风、修炼风在细微的角度慢慢地改变着人们的现代生活。
电视广告里,古老的中医方子、中医院成了主流;街上的门市、装潢的门脸都是古代那种挂幌方式;各朝代的衣饰就这样的又上了现代人的身,挂玉、裙摆上绣花,女子们也留了长发,各种古代的盘发鬓成了流行的巅峰。
一年前,来自邻邦的红毛、绿帽、肥裤子、黑人的数来宝还在影响着华夏的年轻人,现在,华夏国的古老文化,又以一种奇妙的态度,硬生生地复兴在这个星球的每个角落,从陆地以东吹向世界的每个角落。
神仙、长生、灵丹妙药,这些古老传说中的东西逐渐展现在现世,当然也有古代社会的糟粕也又浮现于世。像是开遍了神州各地的算卦馆子、冒充仙人行骗的道人,这些骗子沆瀣一气,宣扬奇怪的神仙文化,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儿是,偏偏这些人还真的就有依附者与信徒把他们推得高高的。说来,这样的肮脏事儿,哪一朝代都是相同的。
杨向子站在自己新开的盆景店门口,看着新办的身份证、营业执照,他瞪着上面的年龄苦笑:“我说李主任,这是怎么回事”
“得了,您就别为难我了,您看看您这样子,说你二十二,那也是为了春天进幼稚园考虑,我看你最多像十七的。”李国平穿着便装,很自发自动地拿着大刷子给新店儿刷油漆。
“你不回单位?”杨向子问他。
“我回单位也没事儿干,你师父、师弟都不动窝,我不跟着你,我跟着谁?怎么,你对你的年纪不满意?多么好,十八岁啊,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人能活几次十八岁呢?”
杨向子无奈地摇头,把身份证塞进口袋:“那也得实事求是吧?”
“实事求是?您可别,如今这时代疯了,一会子末世,一会子外星人,一会子神仙什么的,但凡有一点点不同,那些世家,那些略微有钱的户头,那些普通人就会疯了一般地蜂拥而至。您要想过好日子吧,就按照样子来,要不然……”李国平回头看看杨向子那张嫩脸叹息:“说你四十了,又长这个样子,我看麻烦一定少不了。”
戴着报纸做的帽子,提着一罐油漆的琼和,神态很自然地从店里出来插嘴:“对啊,前几天,琼沧上街,有个老头一会说他大祸临头,一会说他有仙缘,琼沧嫌烦躁,转身飞了……过了两天再去那地儿,你猜这怎么着儿,那里竟有了一个庙,那老骗子如今是庙祝,引了一大片信众在那里烧香。”
杨向子灌了一些漆料进大桶,一边干活一边好奇地问:“不说那庙的事儿,你们打哪里来?”
“你家南院儿啊?那阵法又没锁着,我们没事儿干,就来了。”琼和笑嘻嘻的:“小师弟,你可别这样说,师傅跟师伯生气那是他们的事儿,咱是一家人对不对?你就说吧,平时我们就在山底下呆着,偶尔师傅高兴了就去你们苍山放放风,师傅不说话,咱是哪也不敢去,不过来你这里,师傅是愿意的,你就当可怜我们呗!”
杨向子眨巴下眼睛,又探脑袋进屋,不由烦躁,辩香家那几朵花,杏花、梨花、粉花、梅花,都跟这里干活呢,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难道躲都躲不掉吗?
李国平一个纵身上了脚手架,一边刷油漆一边劝:“您可别觉得烦,人家这不是好心。”
杨向子瞪了他一眼,李国平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地在那里刷油漆。
“小师弟,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自打来了这里,不是漫山遍野的掳人,就是到处找师伯,现在师伯找到了,师傅又住进庙里了。我们这些人,这么些年了,就没一刻清闲过,如今没事做了,这浑身上下反倒难受死了!”琼欢笑眯眯地插话儿,如今这几位脱了金甲,穿着现世的休闲装,随便哪一位,都是吸引人眼珠子的俊俏人士。
“你们不修炼吗?”杨向子好奇。
“修炼,啊……”琼欢仰脸笑笑,又自身边拿出画笔,很认真地在壁板上绘成片的宫殿图,一边画一边很随意地说:“哪里不一样呢,修炼完升级,升级完继续修炼,再修炼再升级……周而复始……无趣透了。”
杨向子看着自己新买的小二楼,心里苦闷得不成,这些王八蛋,按照自己的审美观把墙壁画了个乱七八糟不说,还整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进屋。像是墙角放的那个防御机弩,据杏花说这个可以把小偷打个对穿……问题是,他个花圃店要机弩做什么!
默默地提起油漆桶,杨向子掂足了一桶白油漆,狠狠地涂墙,那边画一幅,他就涂一堵。
“反正呢,修炼我是不会去了,小师弟,今后,你这地儿就借个角落给我们放放风,我们是感恩不尽啊!”琼和拿着木工推子,一边削木头一边哀求。
杏花他们在一边想插话,奈何档次不够,只能大力点头,自打跟着先生做守护者,一天到晚的忙活,现在没事做了,浑身上下痒得骨头疼,这享清福说的容易,做起来难死了。
“我看你们是不敢得罪师傅,又怕我师弟难缠,都来欺负我这老实人来了。”杨向子是个好人,真正的好人,对于这种打搅,至多就是这样的抱怨几句,其他的便由了这些人。
想来这几人也是看到杨向子性格绵软,便来这里打通关系。心里知道这些人的计较,杨向子也不拆穿他们,倒是回到家里跟师傅说了几句,薛润没多说什么,看样子是不反对。
眨眼,时光快速,春天四周岁五虚岁了,按道理进幼儿园小班要小了一岁,杨向子不愿意孩子闷在家里,就早早的给孩子办了手续。如今戴仪市的买卖开得不错,一两个月倒也能卖出一半盆,他家的盆景价格高,随便哪一盆都上万,普通人怎么买的起。
这天早上,春天大早被爸爸拉起来,小爸爸帮着梳头,还给她盘了好多草莓卡子,大爹爹喂好饭,爸爸帮着她装好书本,套好校服。三年了,薛润他们还是第一次来到家门口。
等了很久的辩香跟羿丹赶忙站起来,远远地往这边看。
杨向子领着春天的小手问她:“昨晚怎么说的?”
春天撇撇小嘴儿,伸出手摆摆:“大爹爹,小爸爸再见,妹妹再见……”说着说着,小家伙有些委屈,眼泪吧啦地补充:“要早点来接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