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守着这里大概已经有十七年了罢?
流年易逝刹那的芳华如同这桌上燃烧的烛一般也早化成了灰烬——而在焰里面欲灭不灭的只是过去的韶光挣扎着、想留驻片刻然终究被无情的烈焰一寸寸的吞噬……一寸一寸化为灰烬而已。
池小苔曾经那么美丽娇憨的少女……如今却只是象阶上枯涩的苍苔。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叩柴扉久不开。
可是屐齿仍在那个曾站在阶上从容叩响她心中那扇门的病弱年轻人那个惊才绝艳的听雪楼主那个曾让她那样疯狂地爱过、恨过的人却早已不再……
是自己背叛了他……然她不曾后悔。她知道他终究会离开——而她只会渐渐成为一片枯涩的苍苔而已。空留着屐痕却再也等不到来叩门的人。
她怕他离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所以干脆地就自己动手来永远留住他。
她答应了二楼主高梦飞的建议联手背叛。
即使不成功他也永远不能忘记她了……如果不能被他爱上那么就被他杀死吧!
叛乱果然没有成功虽然她穷尽了所有心力——她早就知道大师兄是没有人可以战胜的……唯一能杀他的或许只有那个叫阿靖的女子而已。
可是师兄没有杀她尽管自己用尽了所有方法激怒他想在他的手上求得一死。然他却只是淡淡地一拂袖说:“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被软禁在了一个看不到他的地方。她再也没见过他一直到他死——死在那个叫阿靖的女子手里。对于她来说那是最残酷的惩罚……
如今十七年风风雨雨过尽江湖中只余下隐约的耳语在追随他们两个人的传说……
既然他死了那么自己求死也没有了意义——她不想再求死怕喝过孟婆汤的自己反而会忘记所有的爱与恨。
而活着起码还能拥有回忆。
在师兄和阿靖双双死亡后听雪楼修建了这个神兵阁用来供奉那一对人中龙凤生前用过的刀和剑——她的软禁地址也换到了这里是她自己要求的为的只是想每天这样地看着他生前片刻不离身的夕影刀而已……
后来随着听雪楼的持续兴盛征服四方后作为战利品的各种武器、各门派呈献上来的宝刀名剑渐渐多了不知不觉地居然是满满一室——名副其实地成了汇集天下神兵利刃的“神兵阁”。
十六年来从被囚到如今伴随她的只有神兵阁里四壁上森森的刀剑、架上林立的枪棍、还有匣子里盛放的各种希奇古怪的暗器毒药……
每一件武器的背后恐怕都有过不平凡的往事。
或者凄厉或者沉厚或者雪亮、或者班驳……那些不会说话的兵器静静地在四壁上、橱柜里看着她用隐秘的眼睛——它们已经没有了血的味道。即使过去饮过多少人的热血但是在这静谧的神兵阁里所有的利器只是一片片静止的光阴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那些不老的传奇……
她想那些东西是会说话的——只要你用心去听。
平日阁里绝少有人来她也不开窗就在幽幽的光线里逡巡地看着四壁的兵器辨认它们的优劣考证它们的历史回忆江湖中的传说想象着他们主人的风貌……然后皱纹渐生的嘴角泛起奇异的笑意抚摩着那些兵器喃喃自语般地说着什么。
那几乎已经是她余生唯一的乐趣。
然后在听雪楼每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候就着窗户缝隙里那浮动着微微尘土的光线她铺开白绢用小楷认认真真地记下了那一则则传奇——亦真亦假的笔触里是她那如云般莫测的心。
第一篇相思泪
相思泪。
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相思泪静静淌在他秀气的手指间——仿佛是沧海枯了以后、从情人眼里坠落的那一滴。
但是那却是死亡的泪水是蜀中唐门的绝品剧毒暗器。
他坐在镜湖轩靠窗的雅座里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一滴美丽不可方物的泪水。那胶一般透明柔软的东西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流动折射出美丽的光泽。
刚烫好的女儿红还没有喝过一口然而他没有介意也来不及介意。
因为第七批的敌人又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这一次的敌人虽然只有两个可他手中却只剩了一滴相思泪。
唐门的第一高手唐诤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没有抬头看最后来的那两个人是谁但是他知道越晚出现在这里的人在听雪楼中的地位一定越高。
最后踏上镜湖轩二楼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如玉树临风女的如空谷幽兰就这样踩过满地的尸体来到他面前。
“唐兄你果然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先开口说话的是白衣的男子带着微微的诚挚的赞许。而旁边那个穿湖蓝色衫子的女子则只是出神地看着尸身上的暗器和死状仿佛在想着什么难解之事。
“南楚……原来这次行动最高的领是你。”
听到声音后青衣人不觉一震长长吐了口气——终于到了最后了。
看着面前的人他自嘲似地笑了笑:“看来我还是没有让听雪楼主亲自出手的价值啊……”
“大哥的身体不太好……他知道我了解你才派我主持这次针对唐门的围剿。”南楚微微笑着。虽然面前就是立刻要决一死战的昔日好友可他仍然在笑。
两个人一滴泪。
唐诤的手指一动相思泪颤巍巍地滑落手心——虽然明知必死他也要最后一搏。
看着他手上那一滴相思泪白衣男子忽然提议。
“唐兄我们来赌一把如何?”
两杯胭脂般的女儿红。
嫣红如血酒香扑鼻——然那滴泪已经融入了其中一杯中无色无味不着痕迹。
那就是赌约以生命为代价的赌约。
透过袅袅的热气他对着南楚颔示意。
可以开始了。
既然毒是他下的那么南楚就有优先挑选的权力。
湖蓝色衫子的女郎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两杯酒沉吟之色更深。
静谧得出奇的镜湖轩满地的尸体西湖上微微的风吹来柳丝随风拂入然楼中的气氛是诡异而紧张的。南楚深深看了他一眼手抬起——“婉词你出去。”
忽然南楚对身边的女子缓缓道:“你也是毒药方面的高手应该回避这样的场合。”
蓝衫女子脸色瞬间苍白但是仍然不出一声地走了出去。
“你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唐诤微微苦笑“如果你不说我也不会知道你身边那个女子居然就是‘神农之女’秦婉词姑娘……你何苦自断后路?”
“因为我想要公平。”南楚目光沉静而深邃“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就是这个。”
“所以你跟随萧忆情?”唐诤讽刺地笑了“要知道象听雪楼这样以强压弱用武力并吞武林本身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看法不同而已唐兄。”南楚摇头叹息“我不和你争论……开始吧。”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注视了面前两只杯子片刻终于伸手去拿其中的一杯。
唐诤的目光闪了闪嘴角抽*动了一下。
然南楚的手在半空中忽然改了方向在另一杯的上方顿住了。
唐诤的眉头皱了一下忽然看见南楚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是想在自己的目光变化中判断出正确的答案吧?唐诤想着干脆吧眼睛闭了起来他不能确定自己的眼睛会不会出卖他。
片刻终于听到了液体流入咽喉的声音他触电般睁开眼睛——是靠窗的那杯酒空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变。
“不要急着告诉我答案……就让我自己等待结果吧。”南楚喝完了酒仿佛有些不胜酒力似地倚着窗台缓缓吟道“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
唐诤看着窗外那里的柳树下蓝衫的秦婉词手挽柳枝盈盈而立因为极度紧张的原因娇弱的身材如同风中杨柳一样微微颤抖他忽然叹息了一声——“南楚其实这一次你本来没必要和我打这个赌的:对于我来说一对二根本是没有胜的机会而你们起码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可你为什么要和我赌呢?
“你是为了她吧?因为我手上还有相思泪所以她和你都有一半死亡的几率……你怕我在最后的出手时选的是她所以你才和我打赌。”
“果然——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啊……”
唐诤忽然变得很多话然说完以后看着南楚不自在的眼睛他冷漠的眸子里闪出了笑意:“恭喜你能听完我这些废话——这证明你赢了。”
“相思泪的毒可是七步夺命的。”
他大笑:“看来尝过相思滋味的人是没缘分再尝一遍相思泪的——”大笑中他抬手去拿剩下的那杯酒毫不犹豫。
“啪。”南楚忽然出手杯子摔到了地上碎成片。
然后看了看地面似乎无奈地扬了扬眉道歉:“抱歉不小心失手了……这一次的赌约算是没有完成吧!三个月后我再来找你。”
“唐兄再会。”
南楚就那样振衣而起向门外走去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来杀他的。
“来世再会……”忽然他听见背后的唐诤轻轻笑了一声。
大惊。他下意识地拔剑反手护住背部空门——然已经迟了……电般回头看见的却是那滴晶莹的泪在唐诤手指间一闪而逝。他只觉得背后微微一凉仿佛这早春江南的风忽然破体而入酥酥懒懒的——相思泪!唐诤竟还有一滴相思泪!
“唐兄!”他震惊心底蓦然悲痛莫名。
但是……但是、他哪里来的相思泪?唐诤方才明明已经用掉了最后一粒!
南楚的目光停在方才酒水泼过的地上然光洁的木地板上没有任何腐蚀损坏的迹象——恍然明白了什么他苦笑。
“你根本就没有下毒!对不对?方才两杯酒都是没毒的!”
毒作的很快死灰色迅漫上了他的眼睛看着唐诤他的笑容有些苦涩:“一开始……你就想骗过我吧?然后……等我以为你死了离去时再、再从背后杀了我……”
——谁都无法背对着唐门高手甚至萧忆情也不能!
南楚的眼睛里已经完全充溢了死亡的颜色然后由于毒药的作用有一滴一滴的奇怪的液体从他缓缓合拢的眼角流下:“我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那是泪。
“南兄……我负你。”唐诤忽然叹息目光沉痛“然事关唐门生死在下不得不……”
一边说着话青衣飘动他已经从敞开的天窗里掠了出去——秦婉词应该还在楼下等候楼顶上才是没有敌人的——他早已算好了方位。
他刚一掠出身子还只探出屋面半个却觉外面的阳光实在耀眼——耀眼的如同闪电。
然后闪电忽然贯入胸肺……
“奉楼主之令候君已久。”
随同他身体重新跌落地板的居然是湖蓝衫子的少女——手弹雪亮的怀剑露出洞察一切的微微冷笑。不知何时秦婉词居然早已不在那棵树下!
“南公子真真吓煞人——幸亏楼主料事分毫不差不然、不然……”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秦婉词连忙上去扶起南楚从怀中取药给他服下“你说你了解他难道他不了解你吗?”
三月的风吹来然整个楼里却是空空荡荡。
南楚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秦婉词关切而含着爱意的眸子。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住了垂到脸上的一绺秀——经历了那样的生死心底里深藏的感情终于掩饰不住。
他侧头看一边的唐诤的尸体忽然看见死人闭合的眼角有晶亮的东西闪动。
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
第二篇碧玉簪
碧玉簪。
一支非常名贵的碧玉簪玉质温润纯净琢磨得玲珑剔透。
那是洛阳名士谢梨洲在小女儿行笄礼之时送的。
谢家几代都出名臣烈士到了谢梨洲一代更是做到了朝中礼部侍郎。卸任还乡后回到洛阳便成了当地不容质疑的地方头面人物被尊称为“谢阁老”——真个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而谢家更是书香礼义传世的人家父慈子孝门风肃然举城莫不称颂。
就是那枝给唯一的女儿绾用的碧玉簪上也用金丝细细镶着几个字:“烈烈真性脉脉柔情。不卑不亢玉骨冰心。”
连小儿女的饰物上也如此煞费了苦心可见是怎样方正严谨的人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是集忠孝节烈于一门代代出一两个名垂方志的人物。
——最近洛阳街头巷尾传诵着的就是谢家最小女儿的节烈故事。
谢家的小女儿闺名冰玉年方十五许字金陵某世家公子。
二月男方迎娶途中经过崂山不幸遭遇当地横行肆虐已久的山匪“九匹狼”。未婚夫被杀家丁或死或伤匪苍狼见其美掠回山寨逼娶为压寨夫人。
谢小姐从容对答:“丈夫先丧请容妾身以酒祭之再奉新人不迟。”
匪喜其诺立刻备办了祭品酒水送至帐外。
小姐一身素衣脂粉钗环尽去唯留碧玉簪挽。容光绝美气质高华顾影徘徊悚动左右而终令人不敢生出强力逼迫之心。匪苍狼惊为天人对左右言道:“早听说大户人家小姐不同一般婆娘今日可总算见着怎生个不一样法了。”
谢小姐对坟哀泣方毕听此言忽然微微笑而答:“冰雪节操今使君知之——”
后退拔碧玉簪用力刺入咽喉。血出如瀑气乃绝。
众匪惊动上前自其袖中寻得白绫一幅上有血书数行曰:“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自此方知遇袭之时其死心便已决。苍狼惋惜良久复大怒尽杀所掳掠之人并掘其夫之坟戮尸泻忿。扣谢冰月遗体向谢家索要赎金十万。
讯息传来洛阳轰动。
士林中谁个不称羡孩子的父亲教女有方门第生辉?由一些德高望重老者牵头向朝廷礼部上了奏章尽叙谢家女子之贞烈。朝廷下旨令地方筹措建碑立坊、以嘉其志其父教女有方重新起用拜礼部尚书。
数日赎金交后棺木返回洛阳。
棺到之日全城出街相迎更有妇孺沿路供香花蜡烛献于烈女。
谢阁老不顾污秽开棺抚尸而泣恸曰:“有女如此老夫何恨!”
周围百姓纷纷叹息却不曾留意阁老的脸色瞬间有变然后收泪盖棺神色复杂地匆匆催促府中仆人:“快将小姐的灵柩运回府上准备明天下葬!”
才停棺一天谢家就决定下葬了多多少少让人有些意外——按理说出了这么光宗耀祖的事情是该多停一些时日好让人来吊唁的。
然殡还是出了。大葬风光无比一时洛阳城里又是人山人海。
“是谢家的小姐死了?……”朱雀大道边的高楼上一位白衣公子看着底下的送葬队伍微喟“崂山那九匹狼也实在让人看着碍眼的很——什么时候是该清扫一下了……”
“那个小姐我还有些印象……倒和平常闺秀很有些不一样。”旁边的绯衣女子回答。
“你看——”绯衣女子身子忽然一震轻推他“棺木底下!”
白衣公子随她所指望去看向送葬队伍中那口上好楠木棺材的底部脸色蓦然也是一变!
血!有鲜红的血从棺木的缝隙里流出!
两个人同时从高楼上掠下在围观人的惊呼中落到了殡仪队中推开众人来到棺前。
绯衣女子伸手从棺上沾了一滴血放在鼻下闻了闻对白衣男子点头:“不错果然是活血!”
“里面有动静。”萧忆情俯身细细听了听也道“好象还有心跳。”
“你们干什么——来人快……”谢阁老不知为何意外慌乱地挤了过来厉声叱着却在看见来人的面貌后软了下来——“萧、萧公子……?”
洛阳城里的每一个人看见这个病弱的年轻人莫不敬畏三分连大名鼎鼎的阁老也不例外。
“开棺!”绯衣女子用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吩咐“你女儿还活着!快开棺!”
众人哗然好事者更是把街中心挤了个水泄不通——“靖姑娘哪里的话……冰月她死了都好几天了可不要说笑。”谢阁老一边勉强地笑笑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抹去额头流下的汗水“老夫昨天还开棺看过小女的尸身没错的已经、已经是舍身成贞了……”说着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是吗?……原来你是故意的!”阿靖冷冷地看着他:这个一方的大儒名士嘴角忽然有冷酷的笑意——“你是有意要活埋女儿吗?!”
她蓦然挥剑反手平削楠木的棺盖在绯光中直飞了出去!
“哇!鬼啊!”
棺盖一掀开只见一双手无力地向上伸在那里指尖露出棺沿少许——可想见在盖子尚未掀开之时那娇柔无力的手曾怎样一直努力地试图推开棺盖。
“诈尸……诈尸了!”谢梨洲脸色苍白第一个颤声喊了起来。登时街上的闲汉了一声喊齐齐散了开去。谢阁老顾不得女儿也拔腿便走——“给我站住!”阿靖厉声喝止众人一惊不由停步。绯衣女子俯身下去抱起了棺中人。
“哎呀!”众人又是一惊只见谢家小姐脸色惨白喉中插着一支碧玉簪可眼睛却是开着的直直地看着对面的父亲眼角有泪水缓缓流下。
“玉儿……”谢阁老怔怔地看着活过来的女儿半晌说不出话。
谢冰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抬手虚弱地抚着咽喉上的簪子喉咙里只有微弱的咳咳声。玉簪伤口附近有鲜血从凝固的血痂裂缝里渗出流到棺底上。
……谢家的小姐还活着。
一样的闺房一样的仆人然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再相同——你要是死了该多好。
她仿佛从周围人叹息般的目光里看到了他们心底的惋惜。
父亲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但是她能想到父亲心里的话——你干脆就死了该多好……那才不枉了为父十五年来对你的调教——为什么你活着呢?如果你活着那烈女的光环就会黯然不少为父的宦途又要添不少波折啊。
虽然在抚尸恸哭时候就意外地现你还有一丝气但是为父还是决定成全你的三贞九烈——你的丈夫已经死了你一个少艾的寡妇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偏偏那个孤僻的舒靖容要来管闲事……唉要是你真的死了该多好啊……
……
“当时我明明是尽了全力想刺死自己的呀!”她想分辨然不能说出话来。
碧玉簪已经被取了出来喉咙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医生说: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出声了。她成了一个哑女了而且是一个曾被强盗掳掠的丧夫寡妇。
为什么她以白璧之身归来但所有人都盼望她死!或许自己活着真的是个错误吧?
昏暗的闺房里她挣扎着起身坐到铜镜前用银梳细细地梳理着漆黑的长然后更仔细地化妆——一切停当以后颤抖的手指拿起了妆台上的碧玉簪。
忽然她的手被人从后面扣住她意外地转过头就看见那个曾将自己从棺中抱出的绯衣女子——带着冰冷而又充满叹息的目光看着她。
她无声地痛哭起来缠着绷带的咽喉里出了轻轻的抽泣。
阿靖看了她半晌忽然反手握住簪子“噗”地用力刺入了自己右肩!——血流出染的绯衣更加鲜红——谢冰玉惊呆地看着她。
她将碧玉簪从肩头拔出血一下子溅了对面的谢冰玉一身她这才如梦方醒地跳起来上去抓住了绯衣女子的衣袖焦急地想问却只出“啊啊”的嘶哑声音。
“在我肩上这个伤痕消失以前请你保留着它。”
沾满血的簪子被放入了她的手心上面还留着对方体内的余温。
谢冰月抬起憔悴的脸用不解的目光看着这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奇异女子却听见她继续说——“但是我希望你能用它来保护好自己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
“——你没有错是这个世间病了。”
绯衣的女子坚定而从容地一字字对她重复:“你没有错!错的不是你。”
拉着她的衣袖谢冰玉再次无声地哭了出来然而她的眼睛里却闪耀着光彩。
三个月后听雪楼。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做善事。”密室里在商讨完了正事之后轻袍缓带的萧忆情看着对面的女子微微笑了起来反复着手中拿的一只水晶更漏语调不知是调侃还是讽刺。
“就象我也没料到你会同意让谢冰月真的加入听雪楼一样。”
阿靖看着他眼睛里也有意外而无法明了的神色:“吸纳一个对你没有任何用处的人加入楼中这不象你一贯的作风。”
修长的手指握着水晶更漏萧忆情只是含笑看着里面细细的沙子如同水一般流动不语。
“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大善心也不是你舒靖容一贯的作风呀~”看着对方一时间被问住的样子笑意终于掩饰不住地展现在听雪楼主平素冷漠的面容上。
“——既然你都能出手拉她一把为什么我不能收留她呢?”
阿靖一怔忽然低下了头去抚着袖中的血薇剑默默无语。
过了许久她抬头道:“我知道了……冰月对你来说并不是一无可取的——那样忠贞节烈的女子至少她也会对听雪楼拥有绝对的忠诚。”
“你应该是考虑过这一点吧?否则怎么会让她进入收藏绝密资料的岚雪阁。”
“你……”听雪楼主想说什么然终于无力地靠回了躺椅苦笑着摇头“我真是没什么好说了……算了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
而另一边的岚雪阁中面对着堆积如山的资料信文那个才十五岁的女子埋头抄写整理着不时地伸手下意识地拉了拉颈中的罗帕护住了那个可怕的伤口。
碧玉簪的坠子在如云的间晃动着温润晶莹。
上面还是有那金丝嵌成的几行小字:“烈烈真性脉脉柔情。不卑不亢玉骨冰心。
第三篇金错刀
金错刀。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扉户出光芒。
江湖中谁都知道金错刀是武林中声名显赫的大名府金刀霍家的传世之宝是五十年前霍家曾祖霍仲羽称霸中原近十年时所用的武器。
近二十多年来霍家虽然声势不复当年但是只要一提起金刀霍家武林中仍肃然。
然此刻这把金制玉装的刀却破碎成了数截被放在一个锦盒中。
“可惜……”
看着由江秋白呈上的残刀同样用刀的听雪楼主破例地叹了口气拿起其中是刀身的一片用手指试了试苍白的脸上有惋惜的神色。
江秋白一震立刻单膝跪地回禀:“属下没能将金错刀完整带回请楼主处罚!”
虽然这一次进攻霍家真正做到了兵不血刃、损失最低但是没有完成楼主“将金错刀带回来给我看看”的吩咐他仍然心中忐忑。
“你不是把它带回来了吗?我也不是看过了?你有什么过失呢?”萧忆情薄如剑身的嘴唇上漾起了微微的笑意看了看旁边坐的绯衣女子眼中的笑意更浓“你出去罢。”
江秋白有些释然又有些莫名地退了出去——楼主深沉诡黠的性格还真是让手下难以琢磨啊。
“阿靖你看多好的一把刀——蕴藏了多少年的灵气与杀气啊……可惜可惜……”
听雪楼主一连说了几个可惜然后微喟:“可惜毁在了霍步云手上。”
“好一个宁死不屈的霍步云。”陡然间旁边一直不出声的绯衣女子淡淡说了一句“听雪楼扩张了这几年所到之处已经很少看见这样血性的真男子了。”
萧忆情沉吟。
他也从属下的禀报中知道了:在听雪楼人马把霍家的人追杀到绝路的时候作为霍家现任当家的霍步云率领家人血战到最后一刻然后砸碎金错刀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的确是宁死不屈的好男儿……霍家有他如果这一次不是有人从内部出卖听雪楼哪能这么轻松地攻破霍家的金刀府。”他缓缓道。
“是谁出卖了他?”阿靖问——这一次的事不在她的权力范围内所以至始自终她都不过问什么——如今事情已尘埃落定她才开口。
萧忆情挟着金错刀的碎片看了许久目光变幻终于一字一字道:“是他妻子。”
“霍青嵋?!”
绯衣女子一向淡漠的语气里也有震惊之意——难怪她要知道霍家小姐青嵋和后来入赘霍家的韩步云之间的爱情几乎是江湖儿女口中传诵了很久的传奇……
韩步云本来只是大名府上一个无名的皂隶有着一身不算太高明的武功和算是很低的地位然却偏偏有和武功地位完全不相称的热血正义。
就是这过人的正义感差点要了他的命——那个时候大名府辖区内的崂山正在闹流寇山匪那七个占山为王号称“七匹狼”的家伙几乎把方圆几百里搅的民不聊生。大名府尹本来是个混日子捞银子的官压根就不想管这号子事可偏偏那手下的差役韩步云却不识好歹几次三番地进言说该派人管了。
这关你小皂隶什么事啊!
在又一次听说崂山下的某村庄被血洗后韩步云的劝说请求又来了——府尹不耐烦地剔着牙齿干脆地下了死命令:“妈的凡是我手下的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件事!”
然小小的差役却变了脸色狠狠扯下外面的皂隶官服直扔到老爷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仗着血气和肝胆竟然孤身去了那虎狼之穴。
结果自然是寡不敌众重伤后被擒——七匹狼的老大苍狼放出话来:要拿那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来祭天!
这样的消息传到江湖上自然免不了一阵骚动。
虽然敬佩小衙役的胆色然而七匹狼的确不是泛泛之辈——韩步云又不是在江湖上有靠山有人缘的家伙能替他出头的更是绝了踪迹。
看起来这个悲剧性的小人物是必然要无奈而壮烈地死去了而且死的会很惨。
然而死期临近的时候事情却蓦然生了变化——大名府小差役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入了金刀霍家大小姐的耳中激起了待字闺中的青嵋小姐的一腔爱慕和正气于是千方百计地求了父亲借助着霍家的声威和实力居然硬是从匪徒的屠刀下将韩步云生生救了回来。
后来的事情展就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乐意看的结局了:正义的小衙役和爱慕他的小姐结合了而因为霍家仅有一女便入赘了霍家改名霍步云继承了霍家的武功和家业两位年轻人恩爱地生活着。
几年后为了报当年之仇霍步云率领金刀府的人破了山寨杀了土匪七匹狼。
而这样动人的开始和这样完美的结局让两个人的故事成了江湖中又一段爱情的传奇……
……
“霍青嵋怎么会出卖她的丈夫?”
绯衣女子皱眉问——虽然一向认为人世间的感情淡漠如纸但是看见这样被奉为楷模的爱情居然如此丑陋也不禁有些不解。
“因为霍步云背叛她。”
“哈……”阿靖冷漠地笑了笑许久才淡淡道“富贵和权势果然是蚀骨的毒药……”
“错了。霍步云不算是喜新厌旧——那个女子才是他最初所爱。”
“哦?为了报恩和霍家的权势霍步云放弃了她然后在功成名就后再偷偷纳为外室?”
“又错……那个时候那个女子为七匹狼所掳韩步云为了救她孤身上山然而除了几乎送命外根本没有效果——为了解救出她他只有借助金刀霍家的力量……”
萧忆情淡淡地笑指间挟着那一片金刀碎片刀上暗金色的光芒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浮动——“说起来真正值得大书特书的反而是这一段不为人知的畸情呢……哈。”
“原来如此……”绯衣女子的脸上也有复杂的神色终于道“霍青嵋既然知道了最多也是告知父亲长辈报复韩步云和那个女子罢了——为何又要赔上整个家族的代价?”
萧忆情苦笑摇头——“现下的霍步云早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差役韩步云了——他对于霍家不仅是大的臂助更是领军人物……说直白一点:今日的霍家或许可以没有霍青嵋但是绝对不可以没有霍步云!”
“所以尽管她向父亲哭诉但是父亲能做的只是劝女儿委曲求全罢了。”
“何况虽然不爱她但是霍步云至少还对她不坏而且霍步云实在也是一条好汉子。”
阿靖微微点头:“到了最后得不到任何援助又不能忍受眼睁睁地看丈夫背叛她只有用了最毒辣的手段——向你出卖所有人——借以报复他一个人?”
“女人的报复真是让人心寒齿冷。”
连听雪楼的主人也不由露出了敬畏的神色。
绯衣女子笑了笑但是眼色却是冷冷的忽然道:“霍青嵋现在如何了?”
“送来了全部消息后在听雪楼进攻金刀府的时刻她用这一把金错刀在供奉祖先灵位的灵堂里自尽。”萧忆情手指轻轻弹了弹刀片有些落寞地回答。
“啊……果然——也是无法再一个人生活在没有爱人的世上了罢?”
绯衣女子微喟抬手用指尖揉了揉眉梢有些苦涩意味地问:“你答应了霍青嵋什么条件?就是杀了霍步云和他所爱的那个女子吗?”
“今天你猜错的次数特别多……”听雪楼主笑了笑然后回答“有三个条件:一、杀了霍步云。二、将霍步云的尸体与她一起火葬后把骨灰洒入五湖四海。……三、让那个女的活着至少要活五十年。”
“怕她死后会和自己丈夫再次相会吗?”阿靖洞察“好厉害的霍大小姐……”
“我想去看看她。”
那样疯狂绝望、不惜毁灭一切的心情只怕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罢?然她却活下来了。
热烈地爱疯狂地恨。
曾在闺中无数次梦想未来的她在幸福被毁灭后变成了恶灵。
一起被毁灭的不仅有她的丈夫和家族还有她曾经向往善良和幸福的心灵。
所有的一切宛如那把金错刀片片破碎。
第四篇海上花
海上花。
传说中和“鲛人泪”、“夜光珠”并称的南海三大珍奇。
十年一叶百年一开花。开时的艳丽足以让所有见惯奇珍异宝的海客胡商屏息。
特别奇异的是那是具有骇人生命力的花虽然一旦离开海水便枯萎成黑色的丝状物但无论隔了多少年月、只要再把它放入海中它便会立刻重新绽放出惊人的美丽。
就算是自己纵横南海快十年了也没有再见过那样奇异的东西了罢?虽然仓库里掠劫来的金银宝石已经堆的快冲破顶了但是自己的船队却从来没有给他带来过海上花。
说起来他最后一次见到海上花也是十二年前了。
那是在他父亲送给来自波斯的母亲的礼物——当父亲还是一个殷实的海上商人的时候。
黑色丝带般的干枯花朵被细心地编织成了束的带子缠绕在母亲金色的间。
那样珍贵的礼物再加上父亲东方的神秘和温柔终于说服了有着美丽蓝色眼睛的母亲、从那样遥远的故国跟随父亲来到了中土然后有了家有了他。
然而当稳婆将刚诞生的他抱给母亲看的时候母亲只看了一眼就尖叫着昏了过去——“那不是我儿子!鬼!那是鬼!”
后来他才知道所有不� ��的根源都来自于他的眼睛:左边的一只是夜一般的漆黑;而右边的那一只却是如同大海一般湛蓝。
拥有这样邪异双眸的人在母亲那个国度里被称之为“鬼”——是一生下来就该被淹死或挖去其中一只眼睛的。
“露伊纱你要做什么!”
那一天刚回家的父亲被惊呆了不顾一切地上去夺下了孩子母亲在婴儿床边举起的小刀。
“要挖掉!……神说必须要挖掉邪恶之眼!!”母亲疯狂了喃喃说着蓝色的眼睛里闪着激烈的光芒“他不是我的孩子!他是鬼!”
“说哪里的话啊……多好看的眼睛——是黑夜和黎明交界时的颜色呢。”父亲温和地然而不容置疑地回答从床上抱起他亲了亲吓的哭泣的儿子。
然而就在他十岁的时候作为海客的父亲在去跤趾国贩卖丝绸的途中连人带船被飓风吞没。
“鬼!你这个不祥的孩子!——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你的父亲!”
噩耗传来的时候母亲披头散地痛哭指着他诅咒。
那美丽的干枯的海上花在她间隐约。
他却只是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恍然觉得那样的母性怪物实在是辱没了那朵美丽的花。他的漠然更加激起了母亲的怒气更恶毒的辱骂和体罚接连而来。反正他也习惯了。
他是带着被诅咒的命运和缠绕的怨念来到这个世间的是不受任何母亲期盼而诞生的婴儿。
不过母亲的愤怒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父亲的船连人带货在海上沉没所以货主和船主、还有死亡水手的家人纷纷上门来要债了——渐渐地家里什么东西都卖掉了然还是抵不了债务。
被告到了官府知府大人下了命令:一家人全部官卖抵债。
他那个时候十二岁标的价格是纹银五十两。
而他的母亲却只值三十两。
“哎那个女的虽然是个胡姬美女但是都三十多了也太老了点吧?三十两?送我都不要!”
有来自青楼的买主毫不客气地打量着母亲一边和牙婆讨价还价一边抬起母亲的脸来鉴定其容色终于以二十两成交随即上来拉扯着母亲。
母亲脸色惨白忽然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这个不祥的孩子!……”然后一头撞在了衙前的石狮子上血顺着金色的头流下来染红了那朵海上花。
他没出声木然地看着。
围观的人出看到了好戏的满足的叹息。
买主有些无趣忽然看见了一边木无表情的他眼睛一亮——“好俊的孩子!”
“可不是才十二岁呢……长的多漂亮啊你们那边好男风的相公们能不喜欢?”牙婆一看连忙顺口接上撩起他额前的散“看那一对眼睛!世间哪里去寻的来?五十两不亏!”
他蓦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忽然抬头盯着眼前的众人由于恶毒一蓝一黑的眼睛里有骇人的光芒令的买主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有些怯然:“这孩子……邪的紧哪……我不要了。”
“哎哎!别走啊四十两如何?”死了一个人牙婆有些急了连忙想把剩下的脱手用力扳转他的脸对着太阳叫卖“你们看多俊的孩子!才卖四十两!”
“不准你们欺负没娘的孩子!”陡然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一个稚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吃惊地回头然后看见了一个由家丁仆人们簇拥的粉妆玉琢的女孩子。那个孩子比他还小上一些但是显然很怕羞看见大家都在看她立马躲到了嬷嬷背后但仍然牵着嬷嬷的衣角怯怯道:“余嬷嬷……我们把那个哥哥买下来好不好?”
“小姐啊这事要问过老爷呢!我们不好做主也没那么多钱呀。”嬷嬷规劝。
“爹爹最疼雪儿了他一定依的!现在如果不买的话那个好凶的大叔就要把哥哥带走了!”小女孩急了用力拉着嬷嬷的衣服几乎要扯破“雪儿有钱的!喏——”
她踮起脚从脖子上解下了黄金的长命锁放到嬷嬷手里。
“小姐啊你看现在可把他怎么办呢?”
颈后的草标终于被扯掉脚上的锁链也被打开然自由了的他却听见那一帮仆人中的老妈子用埋怨的口气对那个女孩子说同时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仿佛看一只癞皮狗。
他立刻采取了抵抗的态度敌视地看着那个穿着金丝绣花衫子、向自己走过来的富家小姐。
“你、你愿意和我回家里去吗?”出乎意料的那个买他的孩子却反而用怯生生的表情试探着问忍不住去看他但是眼神却是躲躲闪闪的——是个胆小害羞的毛丫头呢。
他想然后照样毫不客气地回答:“不愿意。”
“那么、那么……”小女孩有些为难地咬着手指头困窘地想了想终于万分不舍地说“如果哥哥不高兴和雪儿呆一起的话那么你自己走好吗?你有住的地方吗?”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这个才**岁大的孩子——她看自己的眼神是喜爱而可惜的——宛如看着最心爱、却不得不放手的布偶一样。
然自幼看惯了母亲厌恶神色的他心头却有了第一次剧烈的震动。
“你不怕吗?”故意用异色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他问。
“好漂亮的眼睛啊!”她仿佛第一次注意到一样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盯着他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问“我……我可以碰一下吗?”
得到允许后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了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他的眼皮。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手指上的暖意。
“小姐快别碰他!好脏的!——回去老爷又得骂了!”忽然手被扯开了老嬷嬷严厉的话语传了过来“唉要是夫人还在世就有人管你了!和这些叫花子一起会被人说没家教!”
他一震霍然睁开了眼睛看了那个嬷嬷一眼——用凌厉凶狠的光。
在对方不由自主地噤声后他却站起了身来到母亲尸身的旁边解下她头上那沾血的海上花一声不响地交到了小女孩手上。
然后蹒跚地走向道路的远方。
“哥哥……你还回来吗?”身后蓦然传来小女孩鼓足勇气问的话他终于回头站定露出了十几年来第一次的微笑——“看着那干花什么时候花开了我就回来!”
“哎呀!如果能再见到哥哥可真是做梦一样呢……”她的脸红红的怯生生地笑着拍手。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海上花——从此过着海盗生涯的他却再也没有见过它连同它的主人。
他成了纵横南海、令所有船队和旅客闻风丧胆的海王霸占着忘不到边的海域然他却再也没有见到海上花……他曾经踏上过6地为的是寻找那个戴着海上花的小女孩。
然而光阴荏苒所有的往事逐渐被风尘湮没已无迹可寻。
所有能打听到的消息只是她是大名府温员外的女儿温吟雪自幼丧母——而温家在五年前举家迁往他乡杳无消息已有近十年。
她如果活着也有十八岁了罢?早就是该嫁人的年龄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他想着苦笑看着杯中的波斯葡萄酒出神。
酒里面映着一蓝一黑两只眼睛。
蓝色的一只只能看见过去而黑色的只能看见将来。
不祥的眼睛……哈见鬼去吧——母亲若是在看见他今日的势力地位又会怎么讲?
想起母亲他心头陡然有压抑的怒火。那个臭婆娘!如果现在她还活着的话自己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哪怕是自己的母亲只要得罪了他也决不饶过!
这十几年来他也觉得自己是越活越不象一个人了——管束着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群恶毕集的海盗他已经变的如同野兽一般的残忍无情。
“王赤他一直求我想求我向王要昨天掳来的那名女子……”
忽然旁边有人不识时务地打断了他的遐想是船队的副手飓风。
他一向不喜欢这个人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名字——总是让他想起那死去的父亲。然而飓风在海盗组织中的作用他是心里明白的。
他不回答只哼了一声:“赤那个好色的家伙……”
“反正那个女子王已经用过了再给别的兄弟也无所谓吧?”飓风倒不象其他兄弟那样怕老大只是直言“何况王身边哪缺女人呢?”
提起那个刚掳回来的女子他只觉得有一团火从体内生起——按照惯例每次作成一票生意最美的女子和最珍贵的财帛都是由他先来享用。昨天那一票油水分外地足他为归来的兄弟们庆功完毕后就醉熏熏地来到那个关着女子的房间。
她在黑暗中抽泣着身体颤抖而温暖仿佛开在暗夜里的花朵……他把那个女子想象成了那个遥远的女孩在不见五指的夜中制止着她的反抗疯狂地占有着她感觉这个女子如同花朵一样在他身下绽放。
天明他起身时看见她正拥着被子缩在一角哭怯生生的样子。
很多次完事后他都看见那些女子有同样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的样子却引起了他的罕有的怜惜。他走过去有些粗鲁地撩起她的长吻她。
然看着他凑近来的眼睛她出了惊惧的尖叫——所有人看见这怪眼都要吃惊看来这女子也不例外啊……他登时兴趣少了大半。
“……回去告诉赤这个女人我不给。”许久他才沙哑着嗓子回答飓风的话“如果真的缺女人让他从我帐篷里那八个女人中挑一个去。”
飓风有些惊讶地看着老大正准备说什么忽然听见外边一阵骚动一个手下跑了进来。
“怎么了?”他皱眉问。
“王……王!那个女的、那个女的……她跳海自杀了!”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什么!”他有些激怒地站了起来扬手一个巴掌“混蛋!怎么不看好一点!”
“那小娘们她、她一直都是哭……谁想得到竟有自杀的胆子啊!”手下有些委屈。
他疾步走出去远远地看见甲板下的海面中漂浮着一个人。
看起来她一直都是怯懦而柔弱的在被掳掠和践踏时也只有不停哭泣而毫无反抗之能——没想到这娇怯怯的人儿却居然真的有自杀的勇气。看来对于这些良家女子而言**永远是最痛不欲生的事情吧?
他感叹着来到船头扶栏正准备细细查看。
“哎呀!看那女人头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有人忽然指着海中叫嚷——他循声看过去全身忽然一震。
所有人都意外地听到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模糊呜咽或嘶喊——然后当着所有手下号称海王的他竟以手掩面、在船头踉跄跪了下去!
一个美丽的女子。
碧蓝的海水拥着她苍白的面容和**长长的漆黑的头如同海草一样缠绕着她在水中载沉载浮宛如沉睡未醒的水仙子。
而碧蓝的海水中海草般的丝里居然绽开了一朵美得让人屏息的花。
仿佛是一个哀怨艳丽的梦在死去人的间幽幽开放。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着吧——等那朵花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哎呀!如果能再见到哥哥可真是做梦一样呢……”
……
幻梦成真而转瞬浪已汹涌没红尘。
海面上漂浮的花如同我的一生。
第五篇七星剑
七星剑。
金吞口乌木柄鲨皮鞘。鞘上有七点如同鲜血般鲜红的宝石连城之宝。
然它的价值不在于此而在于所代表的权力和威信——武当派掌教真人那泰山北斗的地位。
记得那一天他头戴紫金冠腰悬七星剑在诸多武林头面人物的簇拥下在三清神像前接过了掌教的位子从此成为执武林牛耳的人——才二十七岁的他曾那样地踌躇满志。
他是武当派五十年来的第一高手在第十九代掌门仙去之后正式由大弟子成为掌教。
萧忆情又何足道?听雪楼又何足道!
他麦任侠将联合所有不屈服于听雪楼的势力全力遏止萧忆情那不可一世的并吞武林的野心。
道袍飞扬他在解剑池边扬眉冷笑笑里全是年少的傲气。
七星剑在他手中闪着火一样的光芒。
然此刻在这昏暗密闭的墓室里整整九天粒米未进的他只是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在角落里喘息。幻觉……那由于极度饥饿困顿而产生的幻觉让他又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将他骗进墓室、活生生将他反锁在里面的二师弟……好恨他好恨!
恍惚中看见二师弟张佩宁向他走了过来带着狞笑。他大怒不顾一切地举剑刺过去然没有用……师弟忽然就到了他身边仍然狞笑地看他。
笑什么?不准笑!不准!
他忽然张口对着近在咫尺的那狞笑的脸一口咬了下去!
好腥……好热的血啊……让他已经纸一般薄的胃异常地兴奋起来他用力地舔着、吸着……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传来剧烈的刺痛——剧烈得足以让半死的他也暂时恢复了一点清醒。
抬手一摸脸上、手上到处是温热的血……他居然在昏迷中因为饥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血血……饿好饿!他要吃的!
然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救了的——这里是武当山历代掌门的墓室为了完好地保存各位掌门的遗体石门一旦关闭是人力永远无法开启的而且平日也绝少有人来。他经常出门远游所以即使几个月没见他弟子和门人也不会觉得奇怪。
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他在昏暗中到处摸索着用嘴舔着石壁上渗出的水滴缓解着胃里嫉极度的痛苦——和着血的水流在舌上更加刺激起他无限的**。
他近乎痴迷地啃着一切所能碰上的东西然一路咬过去什么都不能吃……
木头岩石……墓室里就只有这两件东西。
果然只是死人呆的地方啊——他绝望得狂起来拔出七星剑四处无力地砍杀——这里是死人才呆的地方!而他才二十七岁!
死人……他的手蓦然顿住了。
奇异而热切的目光停在了那一具具坚实的楠木棺材上。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喉咙里呻吟出了不知是痛苦还是喜悦的声音他用尽所有余力举起了剑然后让它顺着惯性落下——楠木在吹毛断宝剑下如豆腐般剖开……
幸亏……幸亏有七星剑呢……
“哎呀说起来大师兄还真的是游侠心性——都到师傅的忌日了还不回山看来少不得要我这个二师哥带大家来祭扫了。”
一个月以后石墓的门忽然洞开一群弟子拥着二师弟走入而门打开后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棺盖上那柄斜插的七星剑——鞘上的七颗红宝石如同要滴出血来。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墓里一片狼籍的血腥景象——所有的棺木都被劈开了尸体的残肢凌乱地铺了一地那个正野兽般贪婪地啃着某只腐烂的人手的居然、居然是……
“你又赢了。”在夕阳映照下的白色小楼里带着面纱的女子微微叹息着对旁边一个披着貂裘执着金杯的青年道“果然人和兽其实没有多少区别。”
“阿靖……”青年没有接着她的话题只是微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问“高欢如今把他训练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他已经从内心里完全被摧毁了——再给他套上笼头他就会毫不反抗地跟我们走……”阿靖颔沉吟着“麦任侠本来的武功实在是不错一旦训练成了杀手、吹花小筑的实力将大大提高。”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个人才我早叫张佩宁杀了他了……何必那么费事地把他关在那种地方折磨他。”萧忆情啜了口酒神色淡漠随手把玩着横在膝上的七星剑仿佛那无上的权威象征只是一个玩具冷笑——“什么正派名门的子弟从小的忠孝礼义……其实人人的心里都是一只野兽。那些道德伦理只是象一个坚硬的面具如果你敲破了它会看见内里藏的只是丑陋不堪的畜类而已——”那才是人的本性啊……“阿靖目光锐利地一闪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你喝多了……平日你的话不会那么多。”
杯中的红色美酒微微漾动。血一般的美酒。
权倾武林的听雪楼主对于这样的干涉却似乎很顺从——有些疲惫地伸手拿起七星剑随便递给旁边的绯衣女子:“给你留着把玩吧……怎么说这剑还是不错的。”
“那上面有血我不喜欢。”
“哪里有?”
“那不就是吗?……”
手指点向鲨鱼皮的剑鞘忽然间那七颗红宝石仿佛滴出血来。
相思泪:友情。
碧玉簪:道德。
金错刀:爱情。
海上花:童真。
七星剑:人性。
天色又已经渐渐黯淡了下来从窗户缝隙里透进的那点光已经无法让她再继续记录任何东西了——但是这样的黑暗反而适合那些黯色的故事呢。
那些是只能在黑暗中回顾的往事吧?
灰色、压抑、疯狂——如同她池小苔的一生。
《醉思仙》
晚霞红。看山迷暮霭烟暗孤松。动翩翩风袂轻若惊鸿。心似鉴鬓如云。弄清影月明中。谩悲凉岁冉冉舜华潜改衰容。前事消凝久十年光景匆匆。念云轩一梦回春空。彩凤远玉箫寒。夜悄悄恨无穷。叹红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