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么盛大的宴会了。
东方俨未立皇后,曾有过的几个高位嫔妃又相续去世,后宫与前朝隔绝,几乎从未宴请过有诰命的命妇。
据说上一次举办类似的宴会,还是前朝皇太后的生日。
不过那一次,前朝的朝臣也都要参加,携家带口给皇太后祝寿。
东方俨只是想让纪姝出面当个工具人,所以宴会都是照着以往的规格来,直接由御膳房承办。
再加上万能的桃枝实在过于给力,即使纪姝一点也没上心,这宴会竟然还有模有样的。
由于地缘远近,先到宴会上的,自然是宫中的嫔妃。
愉妃虽然脸受伤了,但是那天的伤口很浅,药又好,也没告病假,直接过来了。
四妃中的其他两位妃子:宁妃和淑妃,则早早地就来了,让人一点也挑不出错来。
宁妃昨日来拜访过纪姝,被纪姝给回绝了,现在再见了她,脸上却一点也不恼,摆出落落大方的笑容,给她打招呼。
宁妃娘娘和愉妃憨憨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她极为小心谨慎,没有百分百的胜算不会出手。
所以最开始,纪姝并没有打算从她这里找突破口。
等宁妃娘娘觉得万无一失,可以下手让她进冷宫了,纪姝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闻喜公主也在,见了宁妃,十分规矩地行礼。
宁妃笑得慈祥,转身拿了一把糖给她,摸摸她的头:“你上次说想吃糖,现在可以吃个够啦。”
闻喜公主很高兴,把糖塞在自己的小荷包里,一溜烟跑去玩了。
纪姝瞧着有点不对劲,顺嘴叮嘱了一句婢女:“盯着点公主,吃了糖记得去刷牙,小心牙齿全坏了。”
婢女们来来去去在检查杯盏、簪花、座椅。
宁妃看了纪姝一眼,抿嘴笑了一下,说:“妹妹,你喜欢小孩子啊。”
纪姝随口答道:“喜欢。”
宁妃又抿嘴笑了一下——纪姝怀疑她是不是不抿嘴就不会笑——说:“但是在这宫里,孩子还是自己的好,对吧。”
纪姝挑挑眉。
宁妃继续说:“咱们呢,只有一个圣上,他喜欢这个孩子多一点,喜欢咱们自己的孩子就少一点。老话说,血浓于水。孩子也总是向着亲生的母亲,养母到底还是养母。我劝容妃娘娘啊,还是自己早点怀上比较好。”
计划生育的受益者、明确了解过生育过程的新时代女性纪姝,觉得她这个思路不太对。
于是纪姝抓着她的手,说:“让有条件、又愿意生育的人生就行了,这叫优生优育,对大家都好,都一样的。你这样逮着人就劝生孩子很奇怪的。”
宁妃又笑了:“傻妹妹,别人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一样呢。”
她这样慢悠悠、时不时来个大喘气的说话方式真的不累吗。
纪姝义正词严:“大家都是炎黄子孙,你的后代就是我的后代,没什么不一样的!”
宁妃:“……”
没过一会儿,有诰命的命妇都来了,带着自己家的嫡女,一个一个见过了礼,就开始互相攀谈。
纪姝发现她们基本都互相认识,而且已经有了小团体,各自聚在一起,身份差距太大的基本不走动。
愉妃以前也是京中高官的嫡女,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一时间如鱼得水,比纪姝还像东道主。
纪家的小姐纪如月,自上京以来,一直对纪姝的盛宠耿耿于怀,觉得她是偷了自己的东西,这些荣华富贵本来都是自己的。
满心都是嫉妒,她怎么能控制住自己不说些纪姝的“逸闻”?
所以,纪姝的身世也早就在京中贵女圈传开了。
都知道她是非婚生的庶女,是主母仁厚,才让她进门,还带在身边当作嫡女养,不然进京参选怎么会轮到她?
贵女们的圈子最重身世,嫡庶有序,听了这些话,背地里看不起纪姝身世的也不少。
今日虽然绝不会把这份看不起摆在明面上,但是一双双眼眸中,却总是会漏出些许玩味来。
纪姝什么也不知道,正开心地在吃点心。
不愧是御膳房,工资高就是硬道理,比小厨房做的好吃多了。
她十分高兴有人帮她主持宴会,这样她就可以躲在一边吃好吃的。
毕竟是宫廷美食,制作程序繁杂,需要太多人工。以后回了太虚境,还不知道能不能吃到。
她还没吃两口,就见外间一个婢女走到跟前,低声对她说:“娘娘,王将军过来了。”
纪姝拍拍手,疑惑道:“快请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婢女低声提醒:“王将军让奴婢过来的,她想问问娘娘,有没有女子衣物,她一身铠甲,恐怕冲撞了娘娘。”
纪姝立刻站了起来:“带我去见王将军。”
按理来说,宴会的东道主离席,必定是万众瞩目的。
但是纪姝方才躲起来吃点心去了,又有一个劲出风头的宁妃帮忙吸引视线,还真没人注意到她出去了。
东方俨为了表达自己对这位云麾将军颇为赏识,她一入京,就立刻被召见。
召见完了,又被告知有一场专门为你准备的盛大宴会,快去玩吧。
东方俨就擅长车乱战,把你捧得高高的,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乱花渐欲迷人眼,用疲倦瓦解你的斗志,用赞誉消磨你的戒心,不怕你不飘。
人一飘,就容易被摆布,容易被找到破绽。
这一路匆忙,云麾将军恐怕现在还穿着那件入京时的铠甲。
东方俨不赐她衣物,是怕被过度分析意图。
毕竟他若是赐了一件女子罗裙,很可能就会被当作暗示表态,那之前做的戏就都白费了。
他可是立志要当有容人之量的千古明君,不想被后世的史家戳脊梁骨。
纪姝三步作两步跑到前殿去,果然看见一个穿着银甲的瘦高身影立在殿中。
云麾将军王淑贤并不是中性长相,而是明显的清秀女子。就算穿着银甲,也只叫人觉得她英气,并不觉得她像男人。
王将军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见纪姝,二话不说,先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再次说道:“我的下属都是男子,没有跟进宫来。我念着和娘娘曾是故交,才冒昧……”
纪姝连忙摆手:“不能换女子衣装。”
云麾将军王淑贤比纪姝高了大半个头,大约没想到她会直接回绝,有些诧异:“啊?”
纪姝讲的头头是道:“你刚刚一直在走动,热气闷在铠甲里,如果贸然脱下,冷风一吹,就会直接中风的。这叫‘脱甲风’。大将军常遇春就是这么病死的!”
王淑贤的生母早逝,所以才被父亲带在身边,在战场上颠簸。
她脱去盔甲,改换女子妆容,就不再是云麾将军王淑贤,而是父母双亡、婚事任人摆布的孤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