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姝觉得自己老牛逼了。
作为一个基本通关了市面上绝大多数游戏的老玩家,虽然修真游戏、宫廷游戏较为冷门,她没玩多少,但是她还是对自己有信心。
处理完东方俨和梁朔之后,确定自己刚才逃过一劫、顺利通关,她便一路朝着鹿鸣宴去了。
因为东方俨还没到,诸位举子都在水心五殿赏景清谈,等待宴席正式开始。
这群青年才俊刚刚通过了大夏最难的考试,不管满不满意自己的成绩,现在都放松了许多,三两聚在一起攀谈。
大夏的举子许多出身并不高,一路赶来京都的路费盘缠都是乡里凑出来的,除了今天这场鹿鸣宴,一直供他们念书的贡士庄、亦约都也会为他们组织宴会。
在例行的拜见座师之后,各种权贵高官的盛宴都会为新科举子敞开大门,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女儿的。
“榜下捉婿”,一直是美谈。
除去状元着红袍,其他举子大多穿着大袖绿袍,腰间束着革带,统一蹬着双乌皮靴。
在取得功名之前,他们大都穿的是白衣澜衫。
大夏规定:“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流放官及庶人并衣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朱红色比绿色显眼多了,纪姝一眼望过去,又看见了那位长相俊美的颜状元。
纪姝自恃有隐身咒,也不避讳,坐在回廊围栏上,细细地观察这位颜粲。
奇怪,明明他长得和俞笛那孽徒一点都不一样,为什么刚才她会觉得两个人相似呢?
刚才那位在宫门前作画的画师画技很不错,纪姝只在他身后看了几眼,就再也忘不掉那幅即将编入《状元图考》的人物像。
背景中反复的曲线层层叠加,描摹人物的线条曲折连贯,仿佛流水般清透,画笔下的男子容仪俊朗,眉目分明,鬓发入墨。
待这一编的《状元图考》流传出去,街头巷尾熟知的美男子恐怕又多了一位“颜郎”。
画布上有惊世容貌的美男子如今就站在纪姝不远处,仿佛刚从传世的画卷上走下来。他正同身边的几位举子清谈,一身磊落红袍,让人挪不开眼去。
纪姝记得,游戏中,这位状元郎的运气一直很不错,获得了许多高官的赏识。前朝有位擅词赋的司徒从事中对这位颜状元惊为天人,还专门写了赋鼓吹他的颜值:
“山川秀气直萃其躬,锦绣文心有如其面。”
“气欲凌云,美如冠玉,宛卫阶之清癯,似潘安之妙丽。”
这位颜状元,应该……不是俞笛吧?
她那孽徒哪有这么好看。
纪姝在游戏中没见过颜状元,和他也不熟。她游戏后期一直在和东方俨那位忠君爱国的国师作对,哪有精力去管前朝那位还没进入权力核心的新状元。
她正绞尽脑汁回忆着游戏里有什么关于颜粲的剧情,忽然听见通报,说是陛下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一身玄黑色衣袍的东方俨走了进来,面目如常,严肃而威严,仿佛刚才犯病的人并不是他。
讲道理,作为一个有文化的皇帝,虽然和颜状元的类型完全不同,但是东方俨长得也很不错。
但是纪姝现在的关注点并不在男人上面。
东方俨来了,举子们之间的比试就开始了,那株作为鹿鸣之礼的七宝灵枝捧出来转了一圈,用来激励大家,接着就收到了宝津楼中去。
虽是初秋,但是大太阳底下,还是挺热的。保管鹿鸣之礼的官员怕把那株好看的宝物给晒蔫了。
纪姝才不在乎他们比什么,她的目标一直是那株七宝灵枝。
当场换不太安全,怕东方俨身边还有郁华观的修士,给人家一眼看出来就完蛋了。
最好的时机是:颜状元拿到那棵七宝灵枝,散会之后,她悄悄跟着颜状元,把那棵七宝灵枝给换掉。
为了不跟丢,纪姝干脆就坐在七宝灵枝旁边了。
宝津楼是水心五殿最靠近南岸的一座楼阁,也是存世最久远的一座。
鹿鸣池最早是大夏用来训练水军的一个军事基地,后来承平已久,这边景色又着实不错,就慢慢变成了一座皇家园林。
宝津楼就是鹿鸣池边最早的一座建筑。
纪姝记得这个地方。
如果没记错,在游戏中,就是从宝津楼开始,她真正地把手伸进了前朝。
那天,东方俨同她一起来看鹿鸣池中的水秋千和龙舟竞标。因为宝津楼最高,就登上了宝津楼。
他们在宝津楼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天,东方俨嫌弃宝津楼中的桂花香气媚俗,便唤人将庭院中的桂花移走。
奴仆们从桂花下挖掘出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化为白骨,白骨上穿着绯袍,腰间系着金带,头发乱蓬蓬地披散着,脚上只有一只靴子。
当时,纪姝就已经猜出这具尸体是谁的了,她可以从【事件提醒】中追溯几百年前发生的旧事。
但是她还是撒着娇,装着害怕,让东方俨去查这具尸体的具体身份,说是不明不白更让人担忧恐惧。
查,查出来就好了。
东方俨召回了几十年前的奴仆,从白发苍苍的老人那里收集只言片语,最后拼凑除了一桩几十年前、原本已经被压下去的旧案。
说起来有点复杂。
东方俨的父亲,也就是大夏的先帝,是孝昭王。
这个孝昭王呢,并不是嫡长子,而是他亲娘宫斗太厉害,活生生把原皇后陷害死了,原太子也失宠被废弃,接着把自己的儿子推上了皇位。
就是孝昭王。
孝昭王的父亲临死的时候,发现原皇后是被冤枉的,可是已经无力回天,于是留下句遗言给孝昭王:“凌廷无罪,汝可乐处置之,勿学前人。”
凌廷,就是那位被废弃的先太子。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孝昭王始终耿耿于怀。
而且东方家不是有祖传的病心之症嘛,平常好好的一个个都是千古明君,但疯起来那叫一个不讲道理,我不要你觉得我就要我觉得。
总之,有一天,孝昭王在宝津楼宴请他的哥哥,先太子凌廷。
接着先太子凌廷就掉下鹿鸣池,活生生溺死了。而且因为鹿鸣池曾是军事基地,直接联通飞鸣河,尸体被急流冲走,再也找不到了。
以上,就是大夏正史记载的内容。
真相当然不是这样,不然他们从宝津楼挖出的这具尸体是谁的?
据当年的奴仆说,孝昭王在宴席上,命令左右奴仆捶击先太子凌廷,打晕过去了,就拖着他绕着内堂行走,拖醒过来,就继续打。
且走且打,所过之处,皆是血痕。
先太子凌廷快死的时候,乞求说:“我给弟弟你当奴仆,求你饶我一命。”
正在疯劲上的孝昭王当然没理他,亲自上去给了他一刀,然后让人把先太子凌廷埋在了庭院中,在他的尸骨上种了许多桂花。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查到这个份上,再掩盖旧案,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比较不现实了。
朝野中有人偷偷议论,说:“凌廷,太子也。”
就是说,恐怕孝昭王得位不正,当初要继承大统的本来是凌廷太子。
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先帝孝昭王一定要杀掉凌廷太子,而且用的是这么残酷的手段。
朝野中人心浮动,帝王的正统性受到质疑,纪姝就好做手脚了。
纪姝一边炼化丹田内的灵气,一边回忆游戏中的剧情,不知过去多久,外面忽然一片惊叹,她探头出去,发现鹿鸣宴的头筹已经决出来了。
毫无意外,正是状元郎颜粲。
他一身红袍,立在众人之间,不出意外并没有看向她的方向。
阳光已经有些轻薄了,洒在他身上,倒显出格外意气风发的少年风仪。
难怪被人夸“亭亭如阶前玉树,矫矫若云际孤鸿”。
确实美貌。
纪姝很高兴。
终于要结束了,她终于能回去吃桃枝的涮羊肉了呜呜呜。
她就一直默默跟着那株七宝灵枝,跟着状元郎颜粲,宴会散了,颜状元带着那个犀盒上了马车,纪姝也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离开鹿鸣池,立刻便转进了普通的街道。行驶了半盏茶,马车外便陡然繁华起来。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从宝津楼上看过去,只觉得京都规划整齐。可是深入其中,才能体会到一个城市的别样风味。
反正纪姝被窗外的烤红薯香气馋得要命。
颜状元好像对那株七宝灵枝没有多大兴趣,扔在身后的视觉盲区,一个人坐在窗户前闭目养神。
这么方便下手的条件,纪姝当然不会放过。
而且,颜状元看起来不太在乎这株对他没什么用的七宝灵枝,只是当个好看的彩头。
纪姝就欣赏他这种实用至上的价值观。
她已经盯着那个犀盒很久了,施了障眼法用来替换七宝灵枝的物品也早就准备好了,不到一秒就将那株七宝灵枝换了出来,安稳地放进了自己的芥子戒中。
太棒了!
颜状元真是又长得好看,又心地善良。
等她确保自己安全了,一定给他把真的换回来。
行至西街,一直闭着眼睛的颜粲忽然开口,对驾车的人说:“在清河居停一下。”
西街上有许多梨园杂剧,驾车的人慢了些,纪姝便能清楚地听到车外歌女的歌声。
唱的是那阙很有名的悼亡词:“不思量,自难忘,十年生死两茫茫。尘满面,鬓如霜,千里无处话凄凉……”
歌声清飏,如凉风激水。
穿着红袍的颜状元被歌声吸引了,轻轻用指节敲着桌子,去和节拍,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沉了下来,有些恍惚的模样。
凌廷太子,据说在被先帝召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恐怕没有什么好事等着自己。
于是他割下自己的带玦,留给了自己心爱的妻子。后来他的妻子听闻了他的死讯,握着带玦哀哭,不肯进食,七日亦死。
据说,凌廷太子的妻子死前发誓:“你若上天,我就寻至九重天;你若入地,我便追至枉死狱。”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
清河居已经到了。
颜粲掀开车帘,纪姝趁机也离开了这架马车,准备返回清思殿。
远远的,还能听见歌女的清越歌声。
不思量,自难忘,十年生死两茫茫。
纪姝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从头到尾,这位颜状元从来就没有看她一眼,哪怕是不经意间往她的方向看,都完全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