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当然还是拍了真正的男友衬衫, 尽管只有一张。
顾云开也很纳闷为什么这件事到了最后, 却好像是本该对这件事感到抗拒的自己在逼/良/为/娼一样的逼迫简远为自己拍摄私房写真,最后他把这件事归结为大概是他们俩天生就擅长把所有具有暗示性的行为做得异常纯洁并且正常。
这种近乎隐私的照片其实顾云开并不喜欢,只是想到留下这种照片的是简远, 又觉得无关紧要了起来,他有点想努力参与到这件事里头去, 想让简远的这个爱好更隐私更亲密些。
就好像这样做了,简远每次拍摄的时候, 都会想起他。
男友衬衫穿起来并没有任何文学跟影视作品里说得那么浪漫跟性感, 简远的肩宽要胜顾云开一些,但是体格却小点,而且两个人的身材也有所差别, 因此衬衫套上身的时候, 肩膀处还算宽松,扣住胸膛那块就相当紧绷了。
顾云开的腿很长, 比例恰到好处, 他常年锻炼,可简远的身材只是普通,两个人相比就显得顾云开上半身稍微有些短,那件衬衫罩着他身上,加上洛璇特意为简远买长了些, 就一直贴着腿根,而且相当宽松。
简远肉呼呼的小肚子还是没有减下去吗?
相较于满脑子黄色废料的顾云开,简远看起来毫无任何下面要做羞羞事情的打算, 秉持着一个摄影家高尚宝贵的贞……节操,只是单纯的像对待自己的合作者那样尊重且严肃的凝视着顾云开。由于顾云开跟简远要了他的衬衫,年轻的摄像师还跟顾云开反要了一件,免得自己着凉,整个场景看起来简直像是两个人早上睡醒后慌慌张张准备上班前穿错对方的衣服最后决定将错就错一样。
顾云开差点以为自己在参加什么搞笑节目,他叹了口气,之前的满心感动荡然无存,除了衣服以外,他特意把房间里的温度调高了点,看着一脸认真乖巧的简远在调整那台相机,忍不住歪头笑了起来,要是他们俩只是床伴关系,那简远无疑是个不解风情到足够让他列入黑名单的男人,可现在顾云开并没有那种烦恼的感觉,反倒觉得无话可说。
并不是那种不好的无话可说,而是觉得不必多说些什么。
简远无论是沉溺在音乐还是摄影里的时候,都认真严肃的令人心动,顾云开喜欢他,因而连这方面的不解风情也一道欣然接受,甚至乐于欣赏。只不过简远这会儿看起来有点纠结,他红润的嘴唇稍稍嘟起,简直有点儿像是个天真的小孩子在纠结挑选哪颗糖果好。
房间里很温暖,午后的光线也很明媚,顾云开坐在那扇半月形的窗口上,身后近乎透明的白纱窗帘上带着精致的图案,轻雾似的缠绕着他那双修长的小腿,他轻巧得换了个姿势,柔软的半躺着,腿轻松的抬起,整体显得舒适而放松。
他的腿长的不可思议,而且比想象跟触摸时感觉倒得要纤瘦的多。
简远像是第一次看到似的,窥探洁白的衣物下对方被迷雾包裹住的身体。
跟在酒店的时候不同,那时候的顾云开看起来几乎是放荡的妖物,他随性而自由的伸展着躯体,毫不在意的展露着自己,眉眼里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就算是被侵/犯的那一刻,仍旧像是稳操胜券般的威严。简远只能从他隐忍与微微流露出些许痛苦的面容里意识到对方在毫无防备的为他打开自己。
这让简远突然有点无声的噎住了,尽管每次见到顾云开的时候,他总会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毛头小子一样,可是这次截然不同,并不太一样,简远已经习惯跟恋人相处的方式,可现在好像一切都又重返到了原点。
初次见面甚至表白的时候大概都没有这会儿这么紧张了。
他看起来简直像是个梦。
那些软绵绵的白纱仿佛从天而降的云团被剥离开来,露出被上帝亲吻的爱宠,顾云开自此中而生,他身上有种纯粹而绝对的美丽,任何人都无缘能够看到这一面的他——仅仅除了简远,那件衬衫像是人类的绳索一样圈禁着顾云开,仿佛无声无息的彰显着他对这个男人的主权。
尽管简远很清楚单纯一件衣物根本不存在任何意义,可是视觉上的这种满足感却难以言喻。
“我……不太想拍。”简远迟疑了片刻,忽然放下了相机,他坐在了窗口下方的沙发上,轻轻握住了顾云开略带凉意的手指。对方慵懒的抬过眼来,眼底仿佛藏匿着迷离的碎光,毫无声响的表达出自己的疑惑来,而简远只是下意识抚摸着对方指尖的肌肤,觉得纷纷扰扰的世界与此时此刻下意识割裂开来。
仿佛是一块完整的画布被果决的切割开来,浓墨重彩的俗世那部分渐渐远去,只剩下天堂柔和的色调与暧昧的光彩。
他纯净的像是对这个世界毫无所知,尽管简远知道顾云开能够表现的多么世俗跟冷漠,可这会儿就是不忍心玷污这种纯洁。
这个男人会在他们看可笑的段落时发出轻蔑的嗤笑,那双眼眸在从自己身上转移开后就变得如同寒冰一样冷酷,他对待任何人都是礼貌客气,风度翩翩的挑不出任何毛病,只不过是因为他压根没有上心。
简远追着他的每个访谈,每个视频,甚至每个作品都仔细的看过,正是因为感受过顾云开最炙热的真心,他才越发明白顾云开在对待其他人时的真正面貌到底是什么模样的,而他与那些陌生人的待遇又是如何的截然不同。
可这会儿并非如此,这让简远心里无疑涌起了巨大的保护欲跟柔软。
顾云开觉得有点小小的尴尬跟失落,阳光穿透过玻璃窗跟软纱落在他的肌肤上,带着微微的暖意,舒适而不至于过烫,可现在这温度像是一把火似的顺着肌肤烧上了他的神经,他有点不安的慢慢缩回身体,又重新坐直了起来,疑心自己刚刚是不是表现的过于过火放肆——他平常也并不是这样的,甚至简远在车上询问他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大胆到这样的地步。
毕竟性是一回事,可是记录下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同一时间对自己的魅力这一无法克制的质疑也迅速在心头涌了上来,顾云开向来是个很自信沉着的人,他因这样的性格也获得过很多胜利跟成功,这三年以来意识到了“顾云开”本身容貌跟身材的吸引力后他就顺利将此操控成了自己的利器,可在简远的拒绝下,仿佛他又在这一刻变成了之前那个样貌平平,在外貌上并不出众的自己。
任何人都会在意情人眼里的自己是不是足够具有诱惑力,无论男女。
“是我这样看起来不太适合吗?还是你觉得这样有点太轻浮了所以不高兴?”纵然心中兵荒马乱,可顾云开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努力消除心里的尴尬感,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自作多情带来的虚荣心受挫后升腾而起的怒火。
没道理对简远发火,这事儿不是他的错,是自己一厢情愿。也许正如那些导演所言,他这会儿的确还年轻,可气质过于老练沉稳,不够有活力,所以不适合这样的照片;又或许是简远单纯的不喜欢拍摄这样的照片,毕竟像是这种照片的确不太恰当。
顾云开按兵不动的微笑着,慢条斯理的为自己跟简远找台阶跟打圆场:“拍《优雅男士》的时候摄像师还夸过我,我还以为自己很上镜。”
“我不是那个意思!”
简远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胡思乱想,忽然一脚踩在沙发上转身旋坐了上来,窗台的位置非常逼仄,这让顾云开不得不挪开腿给这个年轻人让点空间出来,他近乎委屈的折叠起那双长腿,踩在冰凉的窗台上。小音乐家看起来有点焦躁不安,他挠了挠那头卷毛,想组织言语来恰当的描述现在的感觉,最终只是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不想任何人看到这一刻,哪怕只是有可能,就……就只想现在这一幕会一直留在我一个人的脑海里。”
“那你要是老年痴呆了呢?”顾云开眨了眨眼,一下子反应过来简远到底是什么意思,喜悦无休止的扩散开来,冲淡了刚刚窘迫懊恼的情绪。一个人的性格过于沉静跟稳定的坏处就在于此,当喜悦几乎冲垮他的时候,他还能依旧保持着这种不紧不慢的口吻跟声调。
可毕竟这句话也不值得他疯癫似的雀跃狂欢,因此顾云开最终还是没什么反应。
他简直都快要开始恨自己的这种冷静了。
简远歪了歪头,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又察觉到它能有多么严重似的,于是慢慢皱起了眉毛,随即又很快舒展了开来,语调平静稳定的说道:“这个嘛,我想大概是不会的,让我这么说吧,其实我很不愿意说这种话来做个假设,可我也实在找不着其他能媲美的东西来做这个例子了。要是当真有这么一天,我能毫不犹豫的向你保证。”
“什么?”
“你知道我向来是个热爱音乐的人。”简远的神色开始变得专心起来,他直勾勾的瞧着顾云开的眼睛,似乎要跟自己成熟稳重的恋人分析什么般的认真说道,“音乐是我的生命,即便上天没有赐给我与这热爱同等的天赋——也许是他觉得我只配得到这么一点,让我此生都难以企及父亲甚至爷爷的高度,可我照旧热爱它,并且坚持不懈的去挑战前人。”
顾云开缓缓的开口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也从不质疑。”他的声音显而易见的温柔了下来,想起了初遇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在公园里看到这个活像丘比特化身的年轻人时,可没有想过他们会走到今日。
简远随着他的声音点了点头,然后沉默了下来,脸上为难的显露出挣扎来,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音乐与你对于我而言都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我有过很多的兴趣爱好,可它们都不能取代音乐,就如同没有人能够与你相媲美一样,我想你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这事儿我当然也是知道的。”顾云开收了收臀,他轻轻倾过身,胸膛压在膝盖上,他打量着简远有些无措的侧脸,实在稀里糊涂的很,不明白这个年轻的恋人到底想要告诉他什么。是否是因为顾云开没谈过恋爱的缘故,又或者是他年纪太大了,因此远远跟不上简远的思维。
简远还没分开与顾云开握着的手,这会儿他又加重了点力气,捏了捏指尖里的肌肤与那紧贴着皮肉的骨头,脸颊上泛起红晕来,好像即将说出一句很难以脱口而出的羞耻话一样,他目光里带着许许多多的柔情,人家总说柔情似水,那么简远眼眸里大概是涌出了大片的汪洋,他轻声道:“好吧,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可以说下面这句话了。纵然等我老了,忘记谱子该怎么写了,忘记那些音符代表什么了,甚至忘掉了每个琴键的声音,我也绝不会忘记你的。”
顾云开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一阵窒息,
心脏在胸口处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顾云开心不在焉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却感觉自己好像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一样。正因为他明白简远对音乐抱着怎样的狂热,所以他从不会询问简远到底是音乐更重要还是自己更重要,只是顾云开怎么也没想到,简远会自己提出来。
“我也很爱音乐,它几乎是我的全部,我人生的意义,我的荣誉,我最为热衷的事物。”简远低声道,“我本不该将你们放在一起,可我想告诉你,你到底有多重要。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对我而言,除了音乐没有任何东西能跟你相提并论,所以……我只好拿这个当形容了。”
顾云开已经能理解那些谈恋爱的时候一下子喘不上气来的恋人们了,他这会儿也感觉自己需要氧气瓶,最好是直接灌到肺部里的那种,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在不在正常的呼吸,整个世界活像是都在摇晃崩塌。
简远一心一意的瞧着他,好像他脸上开出了朵花似的,又像是在圣母殿仰望雕像,总之那里头没有什么情/色的成分,只有全然纯粹的爱意跟热忱。顾云开疑心自己这会儿就算脱光了坐在这里,他大概也只会用欣赏艺术品的眼光打量自己。
“那些就足够了?”顾云开收回手来,用胳膊环着自己的腿问道,他有点意味深长的凝视着眼前年轻的恋人。
简远忍不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正经道:“足够了,事实上我还想做点别的事情,不过觉得那些事情还是晚上做比较好。”
噢,晚上做。
“所以……你要留下来过夜喽?”顾云开把腿移了下去,踩在了沙发上,他的手搭在简远的肩头保持自己的重心,缓缓的说道,“那么,你是真的不想拍一张?”
那些话当然很动听,顾云开并不是觉得简远虚情假意,只不过他是个现实主义者,像老年痴呆这种事又不是嘴巴说说就真的会随着你的心意更改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还是拍照比较务实。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姗姗来迟了四五十年的青春叛逆期终于出现了,简远越不想拍,他就越希望这个人能将自己记录下来。
而最终简远还是屈服在了美色之下。
他的确想。
顾云开穿着他的衬衫坐在窗口的照片只留下了一张,他们微微开了点窗户,风不受阻碍的透了进来,吹得窗帘卷起了微小的起伏。而顾云开只是轻笑着侧过头,枕着自己贴合在膝头的手臂,他宁静的看着简远,头发垂在额边,脸上有种自然的愉快跟温柔,就好像他的心里,全心全意的只有简远一个人。
这让简远不由自主的僵硬起来,他现在仿佛回到了自己四岁那年,第一次触碰钢琴的那个时候,他短短胖胖的手指在钢琴上按下第一个音,那声音从他的脑子里像爆炸的火花似的迸发出来,然后冥冥之中有些声音告诉他,他此生就要为此而奋战了。
自那之后他就爱上音乐。
这一刻那些火花又来了,它们藏匿在顾云开的眼眸里,却绚烂且张扬舞爪的在简远的身体里绽放着。
顾云开没有穿什么华丽的衣服,那身普通的长衬衫随处可见,除了质量好些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它妥帖的包裹着这个精灵,仿佛有些什么东西从这个男人灵魂最深处传递了出来,让简远想起这世间所有令人感觉到幸福跟温暖的事物。
不知道是来源于艺术家的多愁善感,还是简文儒天生就是个爱思考的人,他在简远年幼时总会在孙子不顺利的时候用同样的理由安抚:上天会给予一个人他应得的苦难与同等的奖励。简远却难以想象,自己已经得到这样的奖励,接下来他需要接受多大的苦难跟磨炼?
顾云开总是穿着得体,他穿着西装的时候简直像骑士穿着铠甲,每个场合都是他的战场,他确保自己完美无缺的应对任何场面,但脱下那层外壳,他又变得如此柔软跟容易亲近起来——又或者说,他完完全全的对简远毫不设防。
这种情况少得让简远倍感珍惜。
照片自然不止拍了一张,可最后简远几乎删掉了大半,熊熊燃烧的嫉妒心宛如加了木柴跟油的火焰越发旺盛,假如不是舍不得,他连最后一张几乎都不想留下来。只仅存的那张照片实在太过完美,删掉简直像是罪过:顾云开静静的凝视着镜头,凌乱的发丝、温柔的眼神,长长带着褶皱的衬衣,乃至微微卷过的风都恰到好处。
他明明只穿了一件上衣,却没有丝毫色/情的地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件艺术品一样。
简远知道这个下午大概是自己毕生的摄影巅峰,他再也不会像今日这样,拍出比这张更好的照片了。
也再不会遇见比顾云开更好的人。
这个下午说实话并不浪漫,他们没怎么调情,也没有做正常的情侣会做的那些事,两个人只是互相提议着该怎么拍摄会更好一些,这一切都不像是小说里提到的那样,忽然惊鸿一眼瞥见了,于是巧合的抓拍住了,两个新手尝试了各种角度,让顾云开看起来更好看些,或者如何用小物品调整光线,还在网上找了些教程。
而顾云开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半点都没谦虚,有时候甚至像是在故意添乱一样,简远倒没有因为他的笨拙而感到不耐烦,只是忍不住在教顾云开的时候,顺道嘲笑下仿佛无所不能的恋人也有这么窘迫的时候。
稍晚一些的时候他们打算做饭,两个人的厨艺都仅仅只是一般,好在冰箱里东西齐全,应对普通的晚饭也就足够了。简远正在厨房里头为了他们俩的晚饭努力跟不听话的锅和铲子拼搏奋斗着,顾云开则换了身衣服去倒垃圾,他穿得一点都不成样子,头发还凌乱的散着,穿着简远的衬衫还没脱,随随便便套了条宽松的裤子,看起来像是刚午睡起来的人,只不过这场“午睡”可能有点久,毕竟这会儿天都黑了。
物业没清理掉今天的垃圾仓——这个空间设置在电梯旁边,里面塞着好几个垃圾袋,大概三天清理一次,平时绝对绰绰有余,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偷懒塞到他这一层来了,不过好在今天就是清理的日子,但这袋垃圾就得靠他自己解决了。顾云开看了看手里的垃圾,又看了看满满的垃圾仓,迫不得已提着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坐电梯下楼,一楼有个大型的垃圾箱,那个一天清理一次,绝对装不满。
路灯开得很亮,花园里没什么人,顾云开刚丢完了垃圾袋,就忽然看见小路的尽头处走出来一个身段风流的男人。人家打了把小折扇,“嚯”的一声挥开,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活像是吃完饭散完步约好了要去搓麻似的同乡,光是这个架势,顾云开就立刻对这个人充满了好感,有种迷之亲切感。
然而之所以说这个男人身段风流,是因为对方看起来的确相当好看,连走路的姿势都异常赏心悦目。
而且并不做作。
有些人走路的姿势看起来虽然优美,但是并不自然,就好像特意在走秀似的,而这个男人并不会如此,他走起路来就好像天生这么好看,有种轻巧袅娜的感觉,又不会显得很女性化,长身玉立的,光是个背影就足够称为男神。
新搬来的邻居吗?
自从住进这里之后,顾云开其实除了夏普跟其他户主都没见过面,这位到底是旧邻还是新居,他着实认不出来,不过于情于理都应当打个招呼。
“晚上好。”
前头那人听见了,颇为诧异的转过身子来,那把小扇子停了停,他把折叠起来的扇骨收到了手里,脸上流转出笑意来。顾云开倏然瞧见他在路灯下闪过目光来,山眉水眼,腰细惊风,那双凤眼盈盈有神,亮得惊人,这会儿藏了点疑惑,整个人灵动得像是画中仙一跃而出。
“晚上好。”他声音带着点糯,珠圆玉润,煞是好听。
顾云开却觉得自己好似被雷霆活生生劈在了脑门儿上一般,他怔怔的左瞧右看了数眼,只觉得眼前这人与几部电影对应起来,还有几张少有的彩色写真。那数十年的岁月流淌似乎全然在这个男人身上消失,他分明还是息影那时候的模样,笑起来的似乎又多添了点年轻的感觉,仿佛时间对任何人都残酷不留情,却含情脉脉的在他身上静止住了。
翁楼?!
“您这是出来散步吗?”顾云开勉强张了张嘴,努力镇定了下来,两人都要进楼道坐电梯,干脆一块儿同行,翁楼似乎也全然不在意有这么一个忽然示好的陌生人,他又张开那把扇子轻轻摇曳扇风,从从容容的笑道,“是啊,今个儿天气不差,吃饱了饭就下来走走,没诚想能遇上个新朋友。”
新朋友?
翁楼看起来倒并没有什么架子,也似乎不怎么讨厌陌生人忽然的结交,顾云开眨了眨眼,决意不将自己把这人认出来的事儿说出来,微微笑道:“我也没想到呢,我住二十六楼,你呢?”
“那正巧儿,我就住你楼下。”翁楼笑盈盈的说道,两人在路上又遇见了几个人——这会倒是人多起来,不过顾云开往日也不怎么下楼,不知道平日里头是不是就这么多人。翁楼跟这些人打招呼的时候登时变得朴素又平凡起来,好像只不过是个长相好些的普通人,全然没刚刚猝不及防的叫顾云开招呼住展露出的绝代风华。
这种变化自如的让顾云开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可偏巧也是这种变化,让顾云开更坚定这个人绝对就是传说中没了消息的翁楼。
两人就这么一块儿上了楼,电梯向来很快,没多闲聊的功夫就到了地方,翁楼住二十五楼先到,刚走出去就打门口那跑出只大狗来,绕着翁楼直吐舌头,他伸手摸了摸大狗的头,温声道,“怎么又锁在外头了,什么时候偷偷溜出来的。”
他刚说完,又折回身来瞧了瞧顾云开,趁着电梯没关门,又说道:“下回有空来坐坐。”
“成。”
顾云开在电梯门彻底关上的时候回道,恍惚以为自己是在酒足饭饱之后答应了跟麻友们回家喝茶搓麻的邀约。
倒是翁楼开了门,领着不情不愿的爱犬进门,端起小水壶走向一排的绿植前,若有所思的笑出声道:“年纪这般轻,做派倒是老气横秋的很,嗓音也还成,要打小学起,能唱个老生,到时就能跟我做做伴了,只是当下怕不流行这些了。”
等顾云开到家的时候,夏普正愤怒的用脚踢着他们家的门,而食物的香气顺着门缝飘了出来,那场景简直堪比雪姨拜访,夏普就差跳着喊“顾云开有本事你开门啊!”了。
“你干嘛呢?”
顾云开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夏普身后,吓得这位超级巨星险些撞到天花板,他惊恐的扭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顾云开,自然而然的将身体同样转了过去,喃喃道:“等等,你是怎么穿过你的家的门到我后面的……不,不对。”他的理智好像一下子又回来了,这让他变得更加惊恐了,“有小偷进你家里头给你做饭?!”
那这小偷也太嚣张了吧!
顾云开无语的打开了房门,而夏普把大半个身体都缩在了他身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张脸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客厅。
简远已经跟他的锅碗瓢盆做完了争斗,正满面笑容的转过头来,瞬间喜转悲,也一脸惊恐的看向了顾云开的身后,好像他又多长了一个脑袋似的——这话倒是没错,夏普从背后探出头来的确像是多长了个脑袋。顾云开嫌弃的伸手推开了夏普的脑袋,这才想起问明来意:“你来干嘛?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你居然……”夏普看起来简直像要尖叫,还没等他表演完戏剧性的一幕,就被顾云开粗暴的打断了,他酝酿出来的戏感自然也都消散无踪,只好无可奈何的提了提手里的盒子,“别人送我的牛排,我不会煎,也不会调料,菲尼说做好朋友应该要多多分享。”
顾云开毫不留情的戳破了他的虚伪:“菲尼说她不愿意大老远跑过来给你煎牛排吧。”
正中红心。
夏普一下子萎靡不振的垂下头去,可随即就不要脸的抬起头愉快得意的说道:“嗯,然后我就想到了你!我可以分你一半!”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相当不错,美滋滋的说道,“你跟我都是孤家寡人,我觉得我们俩可以凑一起吃吃饭,也就不会那么孤零零的了。”
“你不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太缺人吃饭。”
顾云开平静的看着不知所措的简远,试图用眼神安抚他,而夏普则是一脸被硫酸泼了似的悲痛欲绝,伤心道:“是啊,我看见了。你之前在舞会上还跟我说你们俩只是好朋友,转过头人家就给你做饭,还陪吃,可我跟你分享牛排你都不肯给我煎。”
“煎!”
顾云开揉了揉额头,拿过夏普手里的礼盒,扯着简远就进了厨房,盒子看起来高档金贵,说到底都是包装前,里面的牛排只有一块,一个人吃都嫌饿。夏普也偷偷摸摸在后头跟了进来,面对顾云开的死亡凝视,他悄悄的摸了一双筷子跟一碗饭,愉快的说道:“我在外面等你们,快点哟。”
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的顾云开也不得不感到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真的衷心期望,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总之快来个正常人收了夏普这个妖孽,管他的饮食起居,最好占有欲强到把他除了工作以外的其他时间都占据得满满当当,偶尔放夏普出来在尘世间为非作歹,在他们几个朋友都正好有空的情况下聚聚会就好了。
尽管被夏普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是一路懵懵懂懂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干嘛要重回厨房的简远还是相当敏感的抓住了重点:“他经常来吗?”
“偶尔吧。”
顾云开叹了口气,开始拿工具做准备工作,他撕着包装摇头叹息道:“说老实话他毁了我对儿子的期待,包括女儿。”
简远仍是谨慎的问道:“他知道我们俩在一起没关系吗?”
“他才不在乎。”顾云开想了想又道,“可能有点在乎,因为我们几个人里就他一个单身主义者了,不过我早就跟他们说了,所以没事。”
“你说了?”
简远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种古怪的情感。
“嗯?怎么了。”
“没有啊,什么都没,啊——我来帮你!”
简远很努力的在克制自己不要现场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