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秘密, 或大或小, 有些会被人一直带到坟墓当中去,有些喝两杯酒下肚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都倒了出来,简远也不例外。
他的秘密不大不小, 说不上要藏一辈子,也不至于轻到喝几杯就飘到说出来的地步。
一直以来, 顾云开跟简远的相处都是很单方面的,仅限于他们两个人, 后来随着关系的公开, 简远也慢慢认识到了顾云开本身的交际网——夏普、爱丽莎、亨利、翁楼、郝英等人,他知道还有一位曾经跟顾云开炒过绯闻,叫做温静安的男人, 只不过两个人没什么机会认识。
早期简远还小小吃过温静安的醋, 在他们出演《风月别离》的时候简远还没彻底意识到自己喜欢顾云开,因此没有太多感触, 然而关系确定之后, 他面上尽管没什么表露,可是心里头对温静安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别扭的,尤其是对粉丝来讲,因为卞扬跟易默文衍生的温顾或者顾温差不多算是官配。
简远知道顾云开是在演戏,可是他重看《风月别离》的时候, 觉得温静安未必是在演戏,不过后来了解到对方跌宕起伏的失败情史之后,又多多少少安心了些, 再加上顾云开是个作风相当老派的人,有意思就是有意思,没兴趣就是没兴趣,不会留给任何人暧昧的空间。
所以简远一直没怎么无理取闹的吃醋过。
在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际网,有朋友、亲人、同事、处得来的人,尤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密朋友,最容易引发恋人吃醋跟敏感的心理,而同样,有时候两个人谈恋爱,也等于在无形的交汇彼此的人际关系圈。
问题偏巧也就在此。
简远没有。
这不是一个准确的说法,更确切的来讲,简远并不缺乏认识的人,也不缺乏能够相处得来的人,他缺乏的是能够合理的长久相处,并可以介绍给顾云开认识的友人。因为他堪称广泛的兴趣,这许多年来简远的朋友栏几乎可以用爱好来划分,然而那些都是不长久的,在他失去兴趣之后,绝大多数人就成为了回忆里的过客,而在音乐上的朋友又大多是长辈,并不适合介绍给顾云开认识。
帝国的上流社会热爱舞会,简远也受邀参加过不少晚宴,他并不愿意批判任何一个灵魂的枯燥跟无趣,不过毋庸置疑的是,绝大多数千金小姐乃至少爷的头脑并不像他们外表那么出色,更不必提那些灵魂跟外貌都不出色的存在;他相信顾云开绝不想认识这些人来浪费自己的时光,自然,其中也有特例。
比如说阿诺德。
阿诺德是简远井井有条的人际关系网里头的一个例外,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阿诺德是默尔曼亲王的长孙,默尔曼亲王是皇帝的胞弟,在简默之前曾经是帝国的最高统帅,跟简默也是政敌,前几年的春天退休在家,最近听说喜欢上了踢球,跟简默堪称皇帝的左膀右臂。
按道理来讲,看在爷爷跟简默的对立关系上,阿诺德就算跟简远没有不合,也不会表现的过于亲密,然而事实恰恰并非如此,因为阿诺德除了军事方面的兴趣,还是大提琴爱好者,曾经跟简默讨教过一段时间,大概是出于给死对头添堵的心理,简默也的确指教过他,因此两个人某种意义上可以算是师兄弟的关系。
除此之外,阿诺德还是个自来熟跟花花公子,简远跟他倒是的确有一段大概可以称为友谊的关系存在,更别提阿诺德与简远还同龄,然而无论从任何角度出发,简远都不认为自己这位师兄是适合介绍给顾云开认识的存在。
这次在联邦举办的音乐交流会与其说是交流会,倒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晚宴,只不过是借了一位音乐大师的名头举办,真实的目的是为了物色适合他女儿的优秀男性,阿诺德自然不会缺席这样的宴会。简远到了之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跟眼熟的几位大师谈过话后就兴致缺缺的靠在了桌边喝酒,比起觥筹交错,他倒更想跟顾云开黏在一起。
这几天就是顾云开新作首映的关键时刻,简远特别关注了《钢琴家的天窗》相关资料,史密斯前期热度炒得太过,首映式结束之后所有的抨击跟批评就来得尤为尖酸刻薄。其中倒是有位影评人的评论说得相当诚恳:“假如男主角的原型不是大元帅的侄子简远,而扮演者不是顾云开,我想现在蹭热度的批评至少会少一大半;《钢琴家的天窗》的确不尽如人意,然而说他该上金酸梅奖的实在是唯恐天下不乱,就按照四五月档期上映的那堆牛鬼蛇神,《钢琴家的天窗》我倒觉得起码值票钱,它只是一部平庸之作。有个别影评的评价,我认为已经失去公正之心,变成诋毁了。”
虽然这位影评人并没有夸顾云开,但是在那堆乌烟瘴气的差评里突然冒出这么一股清流来,简远还是很开心的给他点了个赞,至于这一行为之后激起的粉丝转发跟足以惊吓到该影评人的热度,就跟简远无关了。
阿诺德则一早就注意到了简远,他跟简远那几乎两极分化的家庭情况不同,既没有简文儒跟简闻在旁耳提面命,也没有简默在旁怂恿。打小爷爷默尔曼一家之主的威严就过于深入人心,而老人的教育就相当与他军人的脾性非常符合,弱肉强食,做自己有能力承受的选择,不必害怕放手一搏的结果,因而养出了阿诺德桀骜不驯又不羁自在的性情——尤其是在请简默做自己的大提琴老师这件事上,实在过于不羁跟自由了。
至于阿诺德本人,他对自己的评价倒是极为中肯,才华横溢,英俊潇洒,可惜缺乏野心,只想混吃等死,做个普普通通安安生生的继承人,反正家里头也就自己这么一根独苗苗。因为脾性与家中人不同的缘故,阿诺德本人倒是很受皇帝的喜爱,更别提还有一层血缘关系。
他花心风流倒不下流,来此也不过是为了享受热闹的晚宴气氛,近来他已有看中的猎物,因此轻飘飘从那些被逗得咯咯直笑的夫人小姐之中退出身来,忽略那些雍容华丽的衣裙跟妆容,难得良心萌动,假惺惺的关心起了自己的师弟:“怎么,对那个小明星失去兴趣了吗?”
简远眼见瘟神一眨眼从那群涂脂抹粉的女人堆里就飘到了自己身边,眉毛都快要皱成一个倒八字了,他挥了挥手,端起自己的酒杯跟手机就往阳台外头走。
其实阿诺德对一直以来格外清心寡欲的小师弟有了心上人这事还怪稀罕的,他还特意去看过顾云开的资料,的确是个大美人,只是没想到简远居然口味这么重,上来就攻略这么强势冷淡的男人,不过按照阿诺德的经历,这种人搞不好在床上反差更大。
帝国的贵族阶级虽然有部分名存实亡,但到底余威还在,不少人都在娱乐圈里捞过金,圈子里不少冒出尖来的存在都有过皮肉上的交易,各取所需,再正常不过。阿诺德最早期的时候还对夏普动过心思,不过一来他的那位经纪人有点本事,二来跟夏普认识过后,他的性格实在让阿诺德吃不消。
阿诺德不是个自视甚高的男人,他混迹的不少狐朋狗友里多得是地位比他低的存在,尤其是男爵杜兰特,两个人差不多可以说是臭味相投。阿诺德隐隐约约还记得杜兰特曾经说过在圈子里遇到个挺有趣的小演员,想等着看看,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得手了没有。
如果说爆出跟明星有染是阿诺德乃至他的任何一个狐朋狗友,他都不会惊讶,偏偏是简远,倒不是阿诺德夸口,他这个小师弟从小就由三种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拉扯着长大,长大后居然正常无比已经是个奇迹了,更难得的是简远还一心钻在音乐上,对感情没半点想法,读书那会儿有个贵族小姐跟他表白,他那会儿正迷骑马,带着姑娘二话不说去了骑马场,没两天人家就知难而退了。
想想,这样的钢铁直男居然把自己掰弯,简直可以列入世纪十大不可思议之一,阿诺德以前一直觉得简远凭自己的本事单身,女孩子尚且如此,更别提男孩子了,怕是就算掰断了都不可能掰弯——更别提简默在后头虎视眈眈。阿诺德自己玩得很开,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可跟简远交际的时候,通常都是骑马打/枪飙车等等这些相当正常的阔少爱好。
万万没想到,他只是跟这个小师弟有段时间没联系,人家直接对全世界公开出柜了。
这一把玩得就很大,不过阿诺德倒没觉得简远是真心喜欢顾云开,按照皇帝气成那个模样,他觉得指不准是自己这个小师弟嫌皇帝太烦了,想离开宫廷乐队的一个借口。毕竟身份差距这么大,就算简远不在乎地位,可像是娱乐圈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顾云开又无权无势的,指不定为了爬到今天这个地位做过多少交易。
简远这个人对音乐有洁癖,阿诺德不知道他感情上有没有,反正按照经验来看,简远除了音乐以外的任何兴趣都不会太长久,玩腻了就丢,顾云开大概也不会例外。
真可惜,阿诺德其实还挺喜欢顾云开那张脸的,只不过既然简远对他有那么点意思,不管以后会不会消失,阿诺德都不打算下手了。
联邦这边的晚上怪冷的,阿诺德喝了口香槟,饶有兴趣的看着简远倚靠着栏杆打电话,神态亲密温顺,像是蛰伏在冰川底下的火山终于喷发,将冰层化成了潺潺的春水。阿诺德啧啧有声的感慨:老处男铁树开花,情况就是不一般啊。
跟简远算不上竹马,也多少称得上是发小的阿诺德不禁感到一阵近乎恶意的欣慰,老实说,按照简远不解风情跟禁欲的态度,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小师弟在某些方面有点障碍。
而看完影评后就下意识打电话给顾云开的简远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实说跟顾云开交往这么久以来,简远又不是金鱼,看得出来顾云开处理事情的态度,他知道恋人接下《钢琴家的天窗》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能跟自己在一起,尽管早有准备,可等到了真正恶评如潮的时候,简远还是不由得有点难受。
这种难受有点像是简闻撕碎他那些不成样的乐谱时,居高临下的感觉,像是寒冷的冰块凝成的针尖密密麻麻的扎下去,带来隐秘的麻痹,然后就觉得冷,再之后,就是尖锐到铺天盖地的刺痛。
同样,简远也完全明白顾云开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即便自己发一大堆的牢骚跟抱怨,关心对方,大概顾云开也只会轻描淡写的抛下一句意料之中,平静冷淡的仿佛那不是他的作品一般。
简远也相当迷恋顾云开对事业异常理智的这一点。
通讯接通之后,简远压在舌尖上的安慰转了转,被他重新吞了回去,反倒变成了另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来:“等我回去的时候,我们就去看电影吧,我记得《钢琴家的天窗》已经过首映了,很快就要上映了吧。在剧组倒是看过你们拍摄,可到底是怎么样的,我还没有完全看到过呢。”
顾云开在另一头低低的笑,声音又沉又哑,然后响起了打火机的声音,他的嗓音仿佛乘着烟雾袅袅娜娜的从那头钻出来,倒像是茫茫的雪落下来,说不出的凉薄淡漠:“你怎么连借口都不好好找,看《灯如昼》的时候,你不是说不喜欢看到我伤心的样子吗?这部电影可比那部伤心多了。”
“意义不一样嘛,”简远执拗的说道,他知道爱人向来有抽烟的习惯,倒不如说这已经成为顾云开缓解压力的一种手段,他不怎么常抽,可随身带着,像是什么速效的药丸似的,未必真有用上的时候,只是下意识准备着,对比起顾云开严谨且自律的性格,抽烟这个坏习惯可谓是他难得的任性,也是在坚持健康养生下的唯一坏毛病。
“云开,你是不是不高兴啊?”简远问道。
顾云开似乎在玩那个打火机,微微叹了口气道:“倒还好吧,没什么不高兴的,只是你不在,也没有什么觉得可高兴的。”这话听得简远心头里微微一热,恨不得立刻订飞机票飞回到顾云开身边,不过纵然再是自由随性,简远也清楚这会儿不能失礼,只好按捺下那点激动,老老实实的在电话里头宣发相思。
两人又闲话了会儿家常,顾云开才忽然开口道:“下个月见月要结婚了,要为伯父伯母留位置吗?你知道,我跟见月没有长辈了,她跟我都不是喜欢热闹奢华的人,婚礼只打算请些亲朋好友,我这儿都筹备齐全了,见月让我特别问问你。”
这话问得很奇怪,简远怔了怔,不太确定顾云开的这句话究竟蕴含着什么意思,又或者自己有没有理解错误,他稍稍迟疑的问道:“云开,你……是不是不欢迎爸爸妈妈他们?”
顾云开像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口吻有些过于公事公办了,稍稍放柔了些,无奈道:“不是这样的,阿远,你知道这到底是见月的婚礼,我说得简单些,不管是小简先生也好,或者是简先生也罢,他们都未必有空,见月有些担心贸贸然递请帖会让简先生不高兴。”
说到底还是两个人的身份差距太大,假使只局限在顾云开跟简远两个人身上还好,一旦扩开到两个家庭,意义就大不相同了。按照道理来讲,见月的婚礼本应该是要请简远的父母,在辈分上毕竟是长辈,而顾见月担心的恰恰就是这一点。
递了请帖怕被说高攀,不递请帖又过于没礼貌。
她不想自己的婚礼给顾云开带来麻烦,生怕简默会觉得顾云开是在得寸进尺。。
所谓门当户对四字,里头蕴含的意思向来不止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除了两人思想上的契合,还有地位身份的差别,有时候顾云开也会纳闷,自己明明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了,也没有一腔热血敢于拼搏奋斗,也没那样的自信觉得一切都是真正平等的,怎么偏生还是做了这样冲动的选择。
后来想想,大概也不过是情之所钟,没有办法。
这话听来委实浪漫诗意,可顾云开想得就没这么动人了,只是觉得也许人的感情就是这样蛮不讲理的存在。
简远想了会儿,老实说,也没法子告诉顾云开父亲跟伯伯是不是真的能来,只好闷闷不乐的说道:“这得问问他们,我也不知道,”他只不过是生的脸嫩,又不是真正孩子气的幼童,往日夸他神态意气飞扬纯净的像个婴童倒也罢了,智商总不至于也似幼儿一般。
更别提他眼下进了娱乐圈,真真正正踏入了被大众关注着的这种生活,对有些事情当然体会的更深。简默的行动惯来是要安排准备的,而简闻性格又比较内敛,姑且不说他们本人的想法;如果兄弟俩一块儿出席见月的婚礼,恐怕光是一点风声就能让记者们蜂拥而至。
这让简远不自觉的消沉了些下来,他愈发意识到,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些;这个回答倒在顾云开的意料之中,他将这个难题丢给了简远解决,自己反倒是心安理得了不少,平静道:“你不必觉得有压力,无论两位简先生能不能来都不要紧,我提起这件事只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怕邀请不合适,可到时候没有邀请又太失礼了。”
简远想了想,忽然意识到这好似是第一次顾云开有些无助的跟他商量什么事,不由涌起一股莫名的责任感来,正正经经的应道:“没关系,这件事等我回去问问看,不过我觉得假如伯伯来了,见月的婚礼恐怕也就要毁掉了,还是不要请他了,你让见月把请帖写我父母的名字吧,爸爸应该也不会来,妈妈大概会有时间出席的,这样比较妥帖。”
“嗯,那听你的。”顾云开想了想,觉得简远这个安排再好不过了,不由得微微一笑,赞同道。
麻烦的难事解决了,顾云开又换了另一个话题问他:“你那头应该已经零点了吧,怎么还没睡?”
“十一点,不过我们聊了这么久应该也快到零点了,晚宴开到这个时间也差不多要散了,我正要回去了。”简远叹了口气道,“跟几位大师聊过天之后就没什么事,我又不想跟他们跳舞,现在好想回家啊。”
顾云开轻轻“哦”了一声,又道:“那什么时候回来?”
“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三天后吧。”简远看了看星空,眨眨眼道,“我回来的时候《钢琴家的天窗》还没有上映吧。”
“没关系。”顾云开将那些差评关掉了,这种东西果然看多了多多少少还是会影响些心情的,他揉了揉眉头,镇定自若的说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呢,可以去约会,然后跳舞,等到它上映为止。我之前知道了一家酒店,一直想跟你去去看。”
阿诺德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红酒,他看着傻乐的小师弟,觉得自己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得不到对方的注意力了,干脆重新回归到了鱼群一样的人堆里头。
虽然还是第一次见到,但是他已经开始怀念那个跟自己打三十秒的电话就迫不及待想挂断通讯的简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