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蜷在卧室窗前的扶手椅里,安静的看着窗外微弱的夕阳余光。橘黄的光线以非常倾斜的角度照射大地,使这个阴暗的庄园变得有些温暖。因为这个简单的原因,威尔每天都会守在这里,看日出和日落。
“嘎吱——”树枝断裂的声音传来。威尔皱起清秀的眉,微微探头望去,脸色有点苍白。
一个女仆捧着一大束刚采下来的红玫瑰缓缓穿过花园,她穿着黑色的女仆制服,脸上罩着黑纱,手上戴着黑色丝质手套。她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慢慢的,在朗费罗庄园游荡,和手中鲜艳夺目的火红玫瑰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家的每一个仆人都是如此,从没看见过他们摘过黑纱遮面,从没有听见过他们说出一言半语…就像是僵尸。
威尔突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也许他最渴望的就是等待成年离开这里,找一处充满阳光和人们欢声笑语的地方,平静的生活。
“少爷。”轻轻的敲门声传来,管家霍普推开门,刻板的说:“主人醒了。”
威尔慌乱的把视线从窗外移开,有些急切的跟着霍普出去。
他们停在长廊后的第一扇门前。威尔看着这扇门,恍然大悟。这里面的那个人,就是他一直没有离开的原因。
爷爷。
推开门就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来到这里十几年,威尔却从没有看清里面的格局和装饰,因为这里只有微弱的烛光。他难掩厌恶的小心走着,想起前世那长达三年的牢狱之灾。那些阴暗潮湿,四处滴水…那些惨无人道恶毒刑罚…那些血腥和腐烂的味道…周围的亲人一个个死去,最终只剩自己。后来被放了出去…也没有机会穿着干净的衣服正大光明的走在白天的街道上。
“威尔…来这里。”正前方深处,隐约是四柱床的地方传来略微沙哑但是柔和的呼唤声。
威尔朝着些微的烛光处走去,靠坐在床上的老人露出柔和的笑容看着他,湛蓝色的眼睛仍然非常的清澈。威廉.朗费罗,已经在这个庄园生活了五十多年。
“爷爷…”他小心的握住老人的手,感觉到干枯的手上有着很多凹凸不平的旧疤痕。那些都是灼伤的痕迹。这一次,不过就是夕阳不具杀伤力的光线,竟然就让老人的身体机能全面衰退。这难道是朗费罗家族的诅咒吗?
老人的手轻轻回握,眼里有深深的眷恋和疲惫。
“威尔…你是一个健康的孩子…有机会就离开吧。”
威尔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管家走了进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一向挺的笔直的背,深深的弯下,霍普紧紧握着爷爷的手,低垂的头看不清表情。
他静静的关上门。
在那之后不久,他就离开了朗费罗庄园去了霍姆帕克。
然后遇到了,阿德莱德。
如果一种情感可以被解释说明,也许它就称不上纯粹…威尔的确无法准确的说出,阿德莱德到底是什么吸引了自己?他不能否认外表的作用,没有人能忽略阿德莱德具有强烈吸引力的外貌,然而每当看到他,威尔总是会忍不住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就像是阅览室里无数册的图书,永远没有看透的一天。
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忙碌于满足自己的欲望,他们的眼睛在看着他的时候却又不是在看他,他们在笑的时候又不是在真的笑…可是当威尔注视着阿德莱德的眼睛时,发现他的目光里有的,就是自己。他看着自己,就像是穿透了无数时光,在很多的人里,只有自己能够吸引他的注意。
威尔想到那双冰冷的灰蓝色眼睛就会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像极了十岁的时候,他看着李兴向自己弯下腰,喊自己“大少爷”的那一刻。有一样珍贵无比的东西,拥它在手就会由衷喜悦,可是现在,他必须亲手放开它。他其实非常想要伸出手,拉住李兴的手,然后告诉他不要这样称呼他…可是他没有勇气。
在心里极隐秘的角落,有着很不堪的小心思。阿德莱德拒绝他的时候,他很伤心,但是又有着小小的庆幸。如果阿德莱德答应了又会如何?等到自己发现他吸血鬼的身份时,又会带来什么样的伤害?他绝对,不要再在阴影里生活。
“你醒了?”丽贝卡冷淡的声音传来。
威尔慢慢睁开眼睛,眼睛周围有着很干涩的感觉,好像刚刚流过泪。他坐起来,看到自己躺在一间像是实验室的地方。穿着红色衣裤的女子坐在一堆监视仪器后面看着他。
“我…”他看着丽贝卡,脑袋里有些迷糊。
“你在十分钟前刚刚注射了新型抑制剂,”丽贝卡走到他面前示意他抬起胳膊,“…针眼没有愈合,没有排斥现象,血液恢复正常流动。”
威尔回过神,低头看自己的胳膊,那里有一个还在微微留着血的针眼:“没有愈合…没关系吗?”
丽贝卡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板一眼的说:“要是这么快就愈合了,抑制剂就没有发挥作用…那你就走不了了。”她退开一步,让少年下实验台。手术室的一面是一整块透明的落地窗,和城堡其他地方不同,这块玻璃就是一块普通的防紫外线的钢化玻璃,如实的反映着外面大片的阴森景象。
“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威尔低声问。
丽贝卡沉默着,从一边的银白色的实验台上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校服,现在是下午四点,等太阳落山的时候,我送你离开。”她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落地窗,一抹融入黑暗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立在百米外的大树上,已经注视这边很久了。
她带着威尔穿过长廊,准备先回威尔之前休息的房间。少年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既不看一扇扇窗户外美丽的风景,也没有出声,好像只是下意识的跟着她。丽贝卡不由皱起眉,红唇严厉的抿起。
她真的不太明白,人类尚且软弱动摇就算了,为什么一向冷漠理智的阿德莱德也失去了理智。她也是梵卓族的一员,并且为自己和阿德莱德来自一个族类感到骄傲。梵卓族从来都是吸血鬼世界的骑士和国王,他们从不像那些有了永恒生命就恣意挥霍的同类,骄奢淫逸,反而以自律出名。所谓的情爱,只会让他们嗤之以鼻。
这个人类,虽然有着亲王的血统,却丝毫没有吸血鬼的骄傲。可是就是这个人,让阿德莱德差一点忘记了梵卓的荣誉。
“阿德莱德一直在看着你,人类。”丽贝卡轻声说,推开房间的门。
威尔停在门口,愣住。
阿德莱德…
他深吸口气,走进了房间,反手关上门。
阿德莱德立在树上,看着威尔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的门外。他闭上眼,倾听少年的脚步声。那个轻微的,恍惚的脚步声就像是响在他的心上,一步一步的,在逐渐走出他的生命。
生平第一次,了解到名为“后悔”的感情。
如果那一次,紧紧的拥抱住少年,然后吻住他的红唇,一口一口把他吃下肚,禁锢他,拥有他…那么现在就不必像这样远远的观望,然后无能为力。
“…你会忘记的,阿德。”霍尔脚步轻巧的落在他身后的树枝上,然后优雅的坐下,“时间能治愈一切伤口,我们比任何生物都能了解。”
“我会忘记吗?”阿德莱德轻轻问。
“你接触的人类太少了…”霍尔看向城堡低沉的说:“我们也许会动心,但是一旦百年之后,当那个人的痕迹消失太久…就会只剩下怀念,再久一点,就连怀念都不留痕迹。”他漠然的说:“他不愿意转变,你们的时间就已经不同步了。”
“这也许…”阿德莱德缓缓睁开眼,威尔已经进了房间,“这也许,就是我动心的原因。”也许就是他的拒绝,让他感受到了阳光的珍贵。人类会为很多东西所蛊惑,永恒的青春,强大的能力,无数的金钱和可以挥霍的时光…他们可以为此轻易抛弃人类拥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投入黑暗。可是威尔一直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我有时在想,我希望是什么…”他露出一点微笑。他希望能够再强大一些,看清威尔的思维,了解他的一切秘密…他也希望是那个女孩,被威尔轻轻环抱旋转在舞池里幸福的晕眩…当他独自端着酒杯站在剧院外面时,舞池中威尔的每一声轻笑都让心在烧灼。想到这里,他忽然对自己当时对威尔拒绝有了一点怀疑。
霍尔困惑的看着阿德莱德的背影。“你在笑?”
阿德莱德没有回答,他优雅的转过身,如履平地的跨过树枝间的空隙走过来,俊美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柔和的痕迹,金色的发丝就像是揉碎的阳光,在暗沉的森林里光彩夺目。这抹光彩下一刻就出现在几丈之外。
“阿德?”霍尔喊道。
“我想要平静一下。”大脑里响起阿德莱德重新高傲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