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宁静的夜空。
在静谧的山中腹地里, 不见鸟兽发出的细碎的声音, 这似乎并不是因为夜晚来临的关系…而是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潜伏在周围,扼住了它们的喉咙,造成了窒息般恐怖的宁静。
突然, 林中亮起了成片的暗红色的光点,一片一片的亮起, 直至围住了整个腹地,云层慢慢移动, 月光重新撒下光辉, 使人看清了这成百上千的红色光点——整个腹地周围的树木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蝙蝠!
这些漆黑的夜行动物体型娇小,速度却非常的快,但是潜伏在森林里的这些, 却是更为恐怖的特异种类…它们属于吸血蝠——就连它们的牙齿, 都带有毒液。
它们红色的眼睛就像是某种警告。
月亮在同一时间再一次暗了下来,这一次却引起了这些可怕的动物的骚动, 天空中飘过一大片乌云状的东西, 没有声音,但是不断闪烁着接近的猩红色的光点已经说明了一切——一瞬间,林间所有的蝙蝠动了。
无数蝠翼扇动着划破空气,落地的瞬间涨大——升高——挺直,变成一抹黑影, 他们无一不是面容苍白,双眼血腥,威胁的张开血红的嘴, 尖锐的獠牙在夜空中闪过冷光!
‘退后!’其中一个站在最中间的黑影发出震耳的声脉冲,无声的咆哮。他抬起的手里握着一个控制器一样的东西,似乎准备随时按下。他仰头看向夜空,遮天盖地的蝙蝠群中有几只截然不同,它们不是深沉的黑色,而是更为浅淡的颜色。尤其是被它们围着的那只蝙蝠,在月光下闪过极为奢华的金色,一只金色宽翼蝠。
他们并不是无意间路过,而是有意袭击!黑影下了判断,按着按钮的手加大力度。他没有看见,就在他的手微微用力的那一刹那,金色蝙蝠从空中消失了,几乎是半秒钟不到的时间,夜色下苍白的手凭空探出,准确的掰断了他的手——
“啊——”凄厉的叫声发出一半,就因为脖子断裂而咽了下去。
黑发的青年悄然站立,微眯的眼睛里闪烁刺目的红光,他的皮肤在夜色中发出微微的荧光,看起来毫无瑕疵,精美的让人恐惧。
“威尔。”鬼神靖人走过来,皱起眉看看四周正在清理的家臣,低声说:“真的是这里吗?”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戾气,淡淡的说:“他要是骗我——”我就把他砍成人彘…
鬼神靖人莫名寒了一下。
不多时,周围剩下的吸血鬼都被清理干净。鬼神靖人看着阴暗的腹地,眉心更加紧皱。
“我完全看不出这里会有一个地下实验室…”他喃喃的说,然后又瞥了一眼威尔:“还有,为什么我们要等你的血猎拿到许可证才来这里?难道他们就可以找到实验室吗?”
威尔挑眉,视线看向身后。一抹亮金色在暗沉的背景下跳动——
“让开你这个傻大个!”软糯的少年的声音响起,但是其内容却让鬼神家主额角狠狠的跳了一下,脸色变得阴沉可怖。他侧过身望去,金发的少年扛着一个巨大的黑色金属家伙,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走过去,随后走过的高个青年穿着刺眼的黑色修士服,脚下蹬着靴子,脖子上还带着一个教堂内部才有的纯银十字架,身后跟着的三四个吸血鬼都穿着同样的制服一样的修士服。他染着一头张扬嚣张的白色短发,脸色却苍白冷漠,眼神阴郁冰冷…同样完全没看见鬼神靖人。
“敌方清理完毕,血猎第三小队到位,带队吸血鬼——代号,屠杀者。”索耶轻轻的单膝跪下,单手置于胸前:“请吩咐,亲王阁下。”他身后的四个吸血鬼同时单膝跪下行礼,沉默的就像暗夜幽灵。
鬼神靖人看着站在这群强大的吸血鬼面前的青年,他黑色的发在额前飘扬,白皙的脸庞冷淡中又带着陌生的高傲。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鬼神靖人总是觉得,这些表象的冷漠和高傲,都不是威尔的本质…
“守住山的各个出入口,从现在起,完全封锁。”威尔看着索耶恭谨冷淡的脸轻声说。
“遵命…阁下。”索耶忽略威尔审视的视线,微微额首。下一秒,他同其他四个血猎消失在原地,疾风一般一闪而过。
“艾伦。”威尔收回视线,看向一直在一边不停捣鼓的少年样吸血鬼。听到威尔呼唤的那一刻,少年的背一下子僵硬。
“告诉我——”威尔微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金发少年背着他做了个无奈的鬼脸,然后慢吞吞的转过身,无精打采。
“回答我。”威尔的笑意一干二净,冰冷刺骨。
“我偷溜出来的。”艾伦立刻投降。
威尔钳住艾伦柔软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给我实质性的回答…谢谢。”
艾伦忍不住瘪了瘪嘴,又发现自己的嘴巴被紧紧的捏着…他眼神躲闪了半天,手指下意识的摸着手里的重型武器,最后吭吭哧哧的嗫嚅:“我…我和西尼尔吵架了…”
鬼神靖人有幸看到了威尔怒到极点又发泄不得的纠结表情。
“本杰明呢?!”威尔咆哮道。
艾伦缩了缩脖子:“在…在找我吧…”
不过,这个时候大概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了…他可以想象到,一只吸血鬼最厌恶的狼人,在大半夜跑到本杰明豪华的kingsize大床边找他要人…天啊,那一定是一场恶战。
“如果他本来不应该来,你的血猎应该会通知你不是吗?”鬼神靖人纳闷。
威尔沉着脸放开艾伦。难怪他觉得索耶对他有些不正常的忽视…那个家伙没有哪一次看到他不是眼神愤恨,哪怕他们现在是上下级关系也不例外,结果这次竟然连眼神都不直接对上——分明是心虚!!
至于为什么心虚…
“喂!我们现在不是应该找到实验室的位置吗?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地上安装监视器什么的…”鬼神靖人不耐烦的沉声说,“难道只能地毯式搜索入口吗?我看我们…”
“让开傻大个!”艾伦活蹦乱跳的挤开鬼神靖人高大的身体,把巨大的机关炮安装好,然后自言自语的打量着前方黑暗的树林:“反正也不知道具体位置…那就随便好了…”
日本的鬼神家族作为最富盛名的冷兵器使用的家族之一,它的族长鬼神靖人,当然也是使用冷兵器的佼佼者。此时他看着艾伦摆弄来摆弄去,还有些糊涂…但是当他看着这个似乎弱不禁风的吸血鬼眼中红光一闪,狰狞无比的露出獠牙,不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三、二、一——”艾伦咧开嘴,嘴里发出砰的一声:“…发射!”
“砰——————”剧烈的轰鸣生伴随着冲天的火光,整个山头都猛地震动了一下。
鬼神靖人刚毅的脸呈现一种极致的空白,敏感的耳朵因为来不及遮掩,响起不间断的耳鸣。
威尔神情淡淡的走过他的身边,看着不远处炸出的一个巨大的黑洞,露出里面人为的金属通道。
“找到位置。”他看了鬼神靖人一眼,嘴角带着一点无奈的微笑。
这大概就是索耶也没有阻止艾伦的原因…这家伙,是个热武器的爱好者。
接下来不用他多说,鬼神家族和高泽家族的吸血鬼一涌而入。也许里面的家伙已经知道来袭者。不过在实验室的多数都是人类,只有少数的吸血鬼,实在不是对手。想要通知佐藤本家,恐怕也没有机会。
单方面的屠杀。
威尔跟着鬼神靖人进入地下实验室,在一间间冰冷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实验室里寻找香织。他看着鬼神靖人越来越明显的焦躁,一路上死在他手中的人类和吸血鬼不计其数。
“…在11134号实验室…”最后一个人类死在鬼神靖人的手里。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威尔低头看着这个中年男人凝固的痛苦的面容,放大的瞳孔…俊秀的脸上难以控制的扭曲了一下。他不想去想象,这个男人是不是已经结婚——按他的年龄这几乎是肯定的——他很可能有一个女儿,或者儿子,正在上国中…他的妻子很可能一直抱怨他总是加班,不明白他在为一个恐怖的吸血鬼家族…一个怪物家族工作——
在安静的通道里,威尔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他猜想自己脸上的表情不会比死去的男人更好。
他已经很久…非常之久,没有想过关于人类和吸血鬼的问题。在很久之前,那种对于吸血鬼血腥残暴一面的排斥和抗拒,似乎就像一个模糊的梦境…甚至与此相关的关于和阿德莱德之间的记忆,也被忽略了很久。
一种难以忍受的愧疚和酸涩简直要撕碎他——但是还不行。
威尔很快的平静下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实也的确如此。
有些时候,我们要放弃一些东西,才能得到另一些东西。区别只在于,哪一些对我们更加的重要。
而威尔决定放弃的东西,和他所希望得到的来比,根本不值一提。没错…那些委屈抗拒难以接受,都是在那个金发的吸血鬼还在身边的时候,一种撒娇手段而已。如果守护他的那个吸血鬼不在了,那么那些丰富的表情,那些泪水,给谁看呢?
他慢慢走到11134号实验室的门口,到处散落着一些金属管。房间里面并没有太多的实验器材,只有一张雪白的床,和被扯断的监牢一样的钢制栅栏——
鬼神靖人背对着他,跪在床边,把头深深的埋进一个少女的怀里。
‘母亲…阿妈…’
威尔听到他无声的哽咽。
“靖人…”少女有着十分柔美的五官,只是本该是飘逸长发的头上却被剃得干干净净,脸色十分苍白。她低头抚着鬼神靖人扎手的短发,稚气的脸上却露出慈爱的表情,透亮的双眼里含着浅浅的泪水,浅浅的,却仿佛浓缩了无尽的悲哀和不舍。
“你过得好吗?”香织捧起鬼神靖人的脸,泪水滑下苍白的脸颊。
鬼神靖人颤抖着点点头,英俊的脸上满是激动,和让威尔困惑的绝望。
“我们应该快点走。”威尔提醒。
鬼神靖人没有动,他只是抓着香织的手,仰头沙哑的问:“阿妈,你还…记得龙之介吗?”
少女香织的脸上瞬间出现了空白,露出懵懂的表情。
“龙…之…介?”
鬼神靖人痛苦的闭了闭眼。他站起来,轻轻的吻了吻香织的额头,用手在她的颈后按了下,少女向后倒去——
“…睡吧,阿妈。”鬼神靖人深深的凝视着香织沉睡的面容,那上面还带着浓浓的懵懂和困惑,甚至显得有些痴傻。“等一觉醒来…一切都好了。”
威尔听着他嘶哑哽咽的声音,皱眉问:“你不准备带她走?”
“不。”
鬼神靖人没有回头,低哑的声音慢慢说:“我会把她送到人类医院,重新给她一个新的身份,安排好一切。”
“你不是想要找回她?”威尔问:“难道她不是真的香织?”
鬼神靖人苦涩的笑,他回头看向威尔轻声说:“她本来就不是香织啊…她关于我们的记忆是不完全的,甚至,她不记得她最爱的丈夫——”他转过头继续看着香织,喃喃说:“这本来就是父亲的执念,现在,我应该让母亲彻底的安睡。”
等到香织再一次醒来,她会忘记那份不完整的只有痛苦的回忆,和虚假的人生,她会拥有另一份完整的新生。
她本来,就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他们重新回到了地上。威尔看着鬼神靖人郑重的把香织交给另一个吸血鬼,内心有些莫名的难受。
重新回来的鬼神靖人站在他身边,看着树林另一边骚动不安的佐藤家族的吸血鬼,脸上的最后一丝眷恋和犹豫也消失了。
“长寿者之血是你的了,威尔。”他低沉的声音冰冷而坚毅。
威尔抬头望向不远处黑暗的森林,一抹耀眼的纯金色在漆黑的树后闪烁,黑色的身影静静的站立着,温柔的视线并不炙热,但是他仍然可以清晰的感知…
‘威尔。’
‘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低哑温柔的声音不断的回响着,然后随着那抹金色的消失,而消失在耳畔。
阿德莱德…你在生气我离开你的身边,所以你的灵魂不再安定吗?还是赫克利斯禁锢了你的灵魂?
我就要回英国了。
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谁也别想——从我的身边把你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