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眼,只觉得朕脚下空空落落,隔着皇城城墙,还能看到时庸坊的几处房屋失了火,冲天黑烟中不断传来人的惨叫。
大概是内城也被攻破,闯军快杀到皇城了吧。
不过这和朕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因为崇祯帝已经崩于景山,现在朕不过是个孤魂野鬼,飘在自己尸首变瞎转。
朕也疑心这是场噩梦。
但风中的焦糊味,震天的喊杀声,不停的提醒着朕,这怎么会是梦呢?
原来朕已经死了么?
先前看到的安娜,原来只是临死前的幻觉?
天黑了,两个乱跑的小内官背着个背囊,匆匆跑过,却没见到挂在树上的朕。
天亮了,皇城外兵荒马乱的声音比昨日更甚,闯军又在劫掠北京的百姓了。
三天之后,朕还在树上挂着,现在朕一点都没觉得悲苦,只觉得好笑。
死了三天,怎么朕还没死透,魂灵还困在躯壳里呢?地府的阴兵也吃空饷了?
合着不止大明,天庭地府一样都烂透了。
朕掐指算了算,现在距离上吊满三天还差半个时辰,再没人来接朕去见十殿阎罗,尸身可就要开始臭了。
怪了,怎么手指还能动?
朕手上好像缠着什么东西,正在微微发热,细细一想,却想起来了,朕平日在左手上缠着一串佛珠,上头的玉珠、象牙珠一类都是凡品,唯独有一颗据说是拂菻产的绿金精很是宝贵,朕也不知怎么得的这颗绿金精,觉得好看,就穿上孔,一道戴在手上。
拂菻……
朕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记了?怎会对这个西域小国念念不忘呢?
在继位之初,朕曾经发了疯一样去搜查这个小国的史料,好像那时还有一本视若珍宝的手札,上头还写满了拂菻话。
只可惜建虏第一次入关时,御书房走了水,那本手札随着许多医书公文一道烧了。
手串烫得越来越厉害,朕虽已经咽气,却也吃不住痛,正想要不要诈个尸把这倒霉玩意弄下来,却听到远处终于传来了人声,却是几天前逃走的那两个小内官。
“皇爷和王总管在那儿吊着呢。”
“皇上!皇上啊!我老李来迟一步,您怎么就想不开呢,皇上诶!我不过是想封个王,为大明镇守边疆……”
朕翻了个白眼,你把朕手上这玩意弄下来,朕把皇帝的位置让给你,烫死爹了。
“快,快把皇爷放下来!”
“小心些,伤到龙体老子宰了你!”
那两个内官轻手轻脚把朕放下,却不小心碰到了朕的手腕,似是被烫到了:“啊,什么东西!”
朕只听得一声脆响,绿金精砰然炸裂。
魂灵从皮囊中倏地钻出,却见得那颗绿金精已成齑粉,从中涌出无数条丝线,冲天而起,朕试着一碰,整个人都被吸入其中。
天旋地转间,朕已经逃出三界五行之外,头顶是星辰,脚下也是星辰,周遭混沌一片,心中无知无识的飘了不知道多少年,手却紧紧抓着一根丝线。
“按我老朱家的祖训,这孩子是由字辈,由?早夭,由楫、由模身子又不好,依孤看,不如叫由检吧。”
“由检,这四书五经你念不下去,是你念的方法不对,当然要挨先生的板子。其实哥哥呢,是绝世高手,这四书五经里,藏着天下第一的拳法,你看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篇,就是讲……”
“没效果?这头驴仔你带回去,你每天早晚举三十分钟,平时多吃瘦肉,补充蛋白质。”
“皇帝?皇帝是个很累的官职,屁事一堆还没钱拿,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
“弟弟,大明,是你的了……”
“皇上,这座殿是宣德朝就锁住的,谁都不敢开……是,奉帝命,开封!豁,万岁,这些古董怕是有两百年成色了吧。”
“由检,你……不记得我了吗?”
朕猛的一惊,从混沌中醒来,却见丝线在面前又裂成数条,赶忙伸手触碰离朕最近的那条。
“老子刘之纶,就是战死在卢沟桥,也绝不后退一步!”
天地再一次回旋,朕被转得七荤八素,丝线中迸发出千万的光景。
却见得仙宫天阙,连绵百里,但朕不知怎得,知道这些琉璃贴面的千丈高楼都是人造的,也不知什么样的能工巧匠,花上多少银两才能造上一座。
只是楼中来往的,全是胡人,衣着华丽,仪容整洁,气度非凡,便有几个汉人模样的,说的也都是倭语,都是些倭人。
而讲汉话的人,要么衣衫褴褛的躲在棚屋中,要么奴颜媚骨的跟在这些胡人屁股后头,好似摇尾乞怜的狗。
一个刚满脸媚笑送走胡人的汉人转过头,冲着朕骂道:“刘之纶!你这月的废品率怎么又这么高!不想干就滚,这厂子有的是人争着要进,不缺你一个!”
身后有人啐了口唾沫,朕转过头,不是刘之纶是谁,只是他胡子刮了干净,依稀能看出他的眉眼,那桀骜的眼神朕是不会认错的。
“老子早就不想干了!给米国人打工有什么了不起的?给我结清工钱,老子今天就走!”
散伙饭上,一个工友吃干净手上的烤串:“之纶,你家送你读个机械系的大专不容易,你现在不干了打算上哪儿?我在龟田太君的厂里有点关系,要不介绍你去那儿?”
刘之纶竖起大拇指,戳了戳自个儿的鼻子:“我爷爷就是日本人杀的,我能给那帮鬼子打工?保时捷不是在燕京要建汽车厂吗?我打算去北京闯荡闯荡。”
工友劝道:“那儿可是华北政务委员会的地盘,去那儿的通行证可不好弄。”
老刘拍了拍胸脯:“怕什么,松江有保时捷的面试点,只要能合格进厂,通行证啥的保时捷一手包办,毕竟他们是战胜国。”
放下竹签,工友看了眼桌旁竖着的价目表,对着上头烤羊肉的价钱咂了咂嘴:“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要不是我有老婆孩子了,还真想去外头闯荡闯荡。”
摊子旁,一个小小的荧光盒里,有个小人正在讲话:“昨日,米德两艘驱逐舰在孟加拉湾发生碰撞,米方发言人称,对于德国钢幕霸权主义……”
工友鼻孔出气:“这米国人说得比唱的好听,先把这月口罩发下来再说漂亮话吧,上礼拜隔壁车间又有个白血病的……”
他正在抱怨,天上却传来一阵轰鸣,在楼宇霓虹之间,三条大铁龙拖着长焰横空而过。
刘之纶呸了一声:“操,米国的YF23。”
工友只瞟了一眼,又把筷子伸向刚端上桌的烤豆腐:“你懂的真多,我就分不清米国人的飞机。”
刘之纶狠狠灌了口酒,把满嘴的香菇冲下去,道:“自家天上尽是别国的飞机,当然要多关注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姆,我去结账,五号去燕京,以后有缘再见吧。”
……
刘之纶敲了敲列车隔间的门:“长江滚滚东逝水,朋友,能借个充电器吗?”
里头人打开门:“浪花淘尽英雄,苹果充电器没有,只有西门子的,你要吗?”
刘之纶进去后,赶紧关上门:“局座,可算联系到你们了……嗨!委员长!”
“嗨!委员长,小刘,南边有新的情报吗?”
刘之纶道:“我看到米国人有两个新的战斗机中队转场到了南通州,他们在附近的机械厂也在加班加点生产军备。”
“好,你的情报我会第一时间呈报上去,我上月去了趟柏林,知道你喜欢党卫军,特地给你带了本SS第一海军旅的图册。”
老刘满面惊喜:“谢谢局座!”
“往后好好干,等光复东四省,再把蒙古的沙俄赶走,你将来说不定能进教科书呢。”
“您又画饼了,我们这种干杂活的哪能上教科书?”
“诶,当初蒋公不就说过嘛,以无数看不见的岳武穆,早就一个看得见的岳武穆,以无数看不见的……呸呸呸,华盛顿是米国佬,晦气。”
这时列车猛的一震,陡然慢下来。
“不好,是鬼子的宪兵,小刘你和我分头走……”
……
“天启?现在是明代?”
“哈哈哈,天不亡我华夏!局座!中国不会亡啦!”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难怪我爹卖肾也要我学机加工,原来是要我来改变历史的?”
“妈的,凭什么瓦特就能造出蒸汽机,我的就老炸……算了,气缸做不成,做迫击炮应该还是可以的。”
“你麻痹,你麻痹!居然敢在卢沟桥打膏药旗?全军急行军!给我杀光这帮狗娘养的!”
“老子刘之纶,就是战死在卢沟桥,也绝不后退一步!”
言毕,他抄起一杆上了刺刀的火铳,迎着溃退的新军和如潮的建虏,带着仅有的的亲兵发起了最后一轮冲锋。
“国民革命军,军统局五科上士刘之纶,任务完成!现在归队!请局座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