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信那些大炮真的五百两一门,兴许他是想趁机捞一笔。
无妨,反正按他的报价,装备黑天军也就一万两上下,而且将来黑天军是要架着刘之纶上战场的,这一点我已经无数次暗示过他了,只要他还有点脑子,就应该不至于太过放肆。
回宫之后,我先轻车熟路的批了奏疏,吃了顿便饭,又翻了袁贵妃的牌子,听她汇报了这个月的纺织厂工作,接着也不留她过夜,送贵妃回宫后,自己轻手轻脚的溜到了御书房。
半夜三更,我偷偷点亮了蜡烛,悄悄翻看起刘之纶给我的笔记,我可以用记忆宫殿记录下书籍,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这种技能仅限于文字,图画之类就要反复的看才能记住。尤其是刘之纶画的火器样式与赛里斯其他学者的著作全然不同,不仅有比例尺,三视图,还用上了透视的画法,即使是旅居君堡的热那亚画师,也没他的透视画得好。
所以这些图特别难记,我要在脑海中跟着画一遍,但经常画错,父亲当初只给我报了竖琴班,没报绘画。
囫囵记下来也行,但回了君堡我怕是没这本事誊写出来,所以只能老老实实的钻研。
之前清查工部的账目,全靠我在君堡对照着工部的图样仿造武器来核算工本,试着造了好几件棉铁甲、札甲和各色兵器之后,我发现有些人可能是童年过得不够美满,长大之后又不如意,想念自己的奶奶了。
所以我送他们去地下见自己奶奶。
通过在君堡复刻赛里斯的武具,可以堵死工食银的疏漏,而原料采购又随着强行推行下去的双柱记账法相互勾校,最近工部产出的军械可算能用了,至少不再是破铜烂铁。
但刘之纶依然拒绝使用工部提供的武器,除了椰瓢、鞓带这些用品,他连靴子和军服都要自己请人来造。只是最初设计的军服样衣灰扑扑的,好似老鼠,头盔也怪模怪样,这上了战场岂不是灭自己威风?
好歹被我找了个不合礼法的借口否了,最后只是采用了赛里斯传统的战袍样式,他倒还有些不服气。
我一页页仔细的翻阅着刘之纶的笔记,多管枪、地雷、火药助推箭、猛火油柜之类的武器被我默默记在心里,暂时也不去管是否有实用价值。
书的内容被刻印进脑海之后,乾清宫的小内官给我端来了夜宵,是小灶上煮着的红豆汤团,夜里不宜吃太多,所以只煮了两斤。
汤团里加了大量的糖,还撒着腌制过的桂花,吃起来香甜可口,很快就被我吃了个底朝天,小内官很是失落,因为按照惯例,皇帝吃剩下的是他们吃。
现在这些值夜班的内官就只能舔锅底了。
真是,人一天吃两顿就饿不死,你们为什么还想吃夜宵嘛,又不是不让你们吃饭,好像我这个当巴塞丽莎的有多尖酸刻薄似的。
待我吃完宵夜,尚食局的女官放下刚沏的茶,行了个礼,便带着宫女和太监退了出去,我放下笔记,先往茶壶里倒上半罐牛乳,又铲了一勺糖进去。
大猪蹄子向我抱怨最近牙疼,还问我有什么头绪,我怎么知道嘛,我平日吃的糖又不多,肯定是他自己瞎吃什么仙丹吃坏的。
白糖啊白糖,你为什么这么甜,白糖啊白糖,我想带你回君堡,多么希望我每天都能吃到你。
罗德岛产出的蔗糖是黄色的,也不知道赛里斯人怎么做到的,他们的甘蔗榨出来的糖就是白色的,要是能设法把北京的白糖运到君堡卖,少说也有十倍的利润,要是直接从原产地采购,利润肯定更高。
用银茶勺铲起一勺白糖,我就着烛火端详着这昂贵的东方奢侈品,糖不仅能满足口舌的欲望,还被合格的医生用来治疗一切疾病,除此以外,我在寂寞无聊的夜晚,还想起一样东西。
那就是希腊火。
严格来说,实际上希腊火的配方并没有失传,光是赫尔墨斯修会就保存着十七个版本的配方,只是我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也不知道史书上和传说中的希腊火究竟是被夸大的,还是真的拥有如此威力。
当然了,大猪蹄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批实物之后,我们可以笃定希腊火确实存在,但对于重新制造希腊火并没有什么帮助,依然用一罐少一罐。
最靠谱的几份配方中,除了地下的石脂、沥青、硫磺、烈酒之外,总是隐晦的提到要加入食盐。
本来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加入食盐的,根据实验来看,食盐加进去并没有什么显著地效果。
也有人怀疑过是不是炼金术隐语,就好像贤者之石需要的红狮也不是真的要去找一头红色的狮子。
但我没有往糖身上想过,因为欧洲的糖要么是黄色的,要么是黑色或红色的,今天看到这些白糖之后,才意识到所谓的盐其实是指代白糖。
这就能自圆其说了,如果是糖的话,也能解释一些马其顿王朝和更早的时候留下的文档中,每年希腊火产量和成本为什么这么骇人听闻。
我在脑海中调取出医院骑士团的文献,按照他们的记载,甘蔗这种相对廉价的甜味作物要到十字军东征时期才被引入欧洲,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只能靠蜂蜜和甜菜制糖。
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除了富得流油的罗马皇帝们,谁会败家到拿宝贵的糖来制造武器?
……不,想都别想。
我绝对,绝对不会拿糖来制造武器的!赛里斯的火药不好用吗!糖的价格比胡椒还高,这钱省下来当军费不好吗!
如果是财大气粗的热那亚和威尼斯人,说不定真会咬咬牙用糖来制造希腊火,我就没这底气,下个月又到了给穆拉德磕头的日子了,还得节衣缩食准备奥斯曼人的贡金。
一想到在色雷斯飞扬跋扈的突厥骑兵,我就气得睡不着,干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默默消化着刘之纶的笔记。
思来想去,刘之纶的奇淫巧技里反倒是所谓的迫击炮最有可行性,他在笔记里也不吝笔墨,详细描写了这种武器的精妙之处,我仔细研究了十分钟,现在我已经充分掌握了这种武器,是一名迫击炮大师了。
这种武器的炮管实际上特别好造,因为它不像红夷大炮或是威远炮那样,炮管要承受很高的药力,只要需要把一两斤的炮弹打出两百多步就够了,甚至在着弹时都不必有多少余力,将炮弹送到即可。
杀伤完全靠炮弹内压制过的火药,所以炮管的质量可以马马虎虎,不需要太结实,君堡火炮工坊连打个虎蹲炮都废了老牛鼻子劲,而威远炮居然要大猪蹄子亲自下场才能锻打出来,这种不需要太高工艺的火炮正好适合他们。
价钱高是一回事,造不造得出又是另一回事,造出来之后每月能造多少也要纳入考量的范畴,造不出多少的武器再便宜也没意义。
唯一的技术难题只有两点,一是炮弹上要预留一个导火孔,在发射时由药包点燃,导火孔的大小和填塞在内的火胶需要经过复杂的调制。
另一样则是每门火炮都要试射来测算弹道,费时费力,炮手也需要专门培训。
不过这也有好处,只要我把控住弹道学和导火孔的关键工艺,也不怕这种火炮的技术留出去,毕竟这玩意一个不小心就会把炮组自己送上天。
然而迫击炮的造价比希腊火还要可怕,加上欧洲的物价与工匠水平,可能要一两千杜卡特才能造一门。刘之纶是造来加强曲射火力的,可是我的军队连一线的火器都没配齐,虽然我对行军打仗不是很懂,也知道什么是急需,什么可以缓一缓。
我真正需要的是更多的直射火器,三眼铳和虎蹲炮固然好,但要是有鸟铳和大将军炮我也会重金购置。
但迫击炮真的太贵了,即使在欧洲打了好几次草谷,钱依旧不够花,挣得越多,花钱的地方也越多,简直岂有此理。
而且不光君堡这样,北京也这样,这个月内帑又雷打不动的少了十万两,明明半个工部都被送去台湾了!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在我眼皮底下偷钱!
我按耐住开始薅礼部和吏部的念头,试着想出个缓解财政危机的办法,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我躺在金币和宝石汇聚成的溪流里淌游,天上的鸟是用白糖做的,咬掉头以后身体里都是肉蔻和胡椒,来溪水边喝水的动物是水晶雕成的,而溪水边生长着一棵棵的胡椒树和大黄树。
我记得我弄到一根象牙柄的皮鞭,非常趁手,只要轻轻一挥,用一千根毒蛇信子编织的鞭梢就会落在穆拉德、威尼斯总督和所有我恨之入骨的人身上。他们一边挨鞭子一边大声感谢,因为每吃到一鞭,他们都能得到一个杜卡特。
他们每个人都欠了我数不清的债务,即便一天挨上一万鞭,也不足以偿还利息……
嘿嘿嘿,你这遭天谴的威尼斯人,再让我踹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