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从见到希尔妲的一瞬间, 伊芙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这可能是因为那奇妙的血缘,毕竟希尔妲是拜蒙用她的鲜血孕育而出的孩子,她越是互靠近, 流淌在希尔妲身上的、原本属于伊芙的那一分便会越是深刻地呼唤她。
伊芙看见希尔妲的第一眼时并有被对方稀有的淡金色长发夺去视线, 正反, 她的视线微微眩晕,耳边断断续续地涌现出细微的声音——那是血液流过血管的声音。
恶魔原始的血缘关系让她彼此吸引、互呼唤, 即便希尔妲有意隐瞒、伊芙无心承认,但她仍旧无比清楚地知道希尔妲就是她的孩子, 在希尔妲的身上有来自她的微足道的一分,除此之外的所有都是她的父亲赋予和塑造给她的。
因此,希尔妲那份隐藏在纯真乖巧的表面之下的占有欲也就奇怪了。
恶魔的身体无比强韧,只要是心脏受损,其他分的伤口都会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自愈。如果伊芙还是人类, 那么一支穿过她额头的箭矢足以让她顷刻间毙命;尽管伊芙已经变成了恶魔, 但希尔妲的血进入她脑之后就开始毫停歇地疯狂破坏,这足以让她失去一段时间的意识了。
等伊芙制服了流窜在她脑、大肆破坏的血液时, 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紧接着映入她眼中的便是熟悉的景色。
……虽然很熟悉, 但跟记忆中的王宫大径庭。伊芙慢慢地坐起身, 随着她的动作,床幔上的灰尘窸窸窣窣地落了下来,这让感官敏锐的伊芙忍住眯起眼睛,小声咳嗽了起来。
伊芙的目光望向哪, 哪就是一片凄惨的破败,整房间只有伊芙身下的这张床是完整的,除此之外就是坍塌的墙壁、厚重的蛛网跟滚在角落发烂腐臭的骨头。
天花板的一角也是塌陷的, 有些专食腐肉的弱小魔物偷偷摸摸地飞进来,啄着角落的骨头小口啃食,随后就跟伊芙深幽的视线对了正着。
恶魔之间的级别是森严而残酷,这些只能食用腐肉的弱小魔物看见了伊芙就只能趴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然而伊芙却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它,她无声地看向了自己的右脚。
一条粗大的锁链铐住了她的脚腕,锁链的另一端一直入地面。伊芙动了动脚腕,特殊质地的锁链立刻发出了铛铛作响的声音。
伊芙认识这东西,这通常是恶魔商人用来对付肯听的魔物的,脚链的内侧布满了倒刺,倒刺一旦刺入皮肤,就会源源断地吸食宿主的魔力,使其变得日渐衰弱而无力。在此基础之上再加一些商人的手段,慢慢地,肯听的魔物就会变成驯服的商品或者奴隶。
伊芙试着打开它,结果她根本就用多少力气,这条看上去挺唬人的锁链就轻而易举地碎在了她的手中。看来,用来对付低劣魔物的锁链对伊芙这种级别的恶魔是起了什么作用的。
被骗了啊。
伊芙笑了一下,她的脑海都能浮现出画面了——从某种方面来说还当单纯的希尔妲希望能得到一件能让伊芙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东西,贪婪坏心眼的恶魔商人就以菲的价格把这给了她。
伊芙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王宫。
她仿佛第一天来到这一样,漂亮的脸上带着新奇的神色。事实上,这所庞大到宛如空壳的王宫的确跟她记忆中的去甚远,以的王宫在拜蒙的打理之下永远井井有条、一尘染,高大威猛的恶魔侍从永远行色匆匆、表情肃穆。
而现在的王宫……与其说是无人问津的宫殿,如说就是一片废墟。整王宫几乎坍塌了三分之一,到处都是屠杀过后的痕迹,腐烂发臭的尸骨横七竖八地倒在各角落,停招揽着因为惧怕伊芙而久久盘桓在王宫上方肯散去的食腐类魔物——这就是王宫唯一的活物了。
……这可怕,是谁把这变成现在这样子的?伊芙漫经心地思考着,希尔妲竟然能把这到处弥漫着腐臭味的废墟称之为“”……她从小到大的居住环境还真是恶劣啊,说起来,都知道像尸体这一类的东西应该清理一下的么?
伊芙走到一具尸体面,自主地停下了脚边。
这是一具性恶魔的尸体,上半身已经化作了骨头,下半身也伤痕累累,暗红色的鳞片到处剥落,原本粗壮的尾巴也断成了两截。
伊芙平静的目光长久地停驻在这具尸体身上,紧接着她做出了神官通常用来为死者祷告的姿势,以恶魔的身份为另一只死去的恶魔祈祷。
随后,伊芙拿出了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手帕,手指灵巧地将其折成了一只白色的花,轻轻地放在了对方半只完整的手上。
“这朵花跟很称,瓦妮莎。”伊芙轻声说,仿佛害怕惊扰到对方的美梦一般。
伊芙眨了下眼睛,略有所感地侧过脸。与此时,一只纤细而死灰的手便掠过她的耳边,伸过去,抓起伊芙放在尸体手中的那朵白色绢花。
看着对方无知无觉将白色绢花随意地抓起来、塞进嘴,打算吞下去的时候,伊芙才终于确定,正如传言一样,拜蒙是真的疯了。
“这东西是能吃的,”伊芙朝他伸出手,用眼神示意他,“把它吐出来,么?”
正如这座破败而凄惨的王宫一样,拜蒙也完全变了样子。以的拜蒙有一头美丽的、泛着珍珠般光泽的银白色长发,长期掩藏起来的貌有着介于男人和人之间的魔性的魅力,他举止文雅,言行端庄,时时刻刻都透露出有别于其他恶魔的可亲近感,而是像现在这样——
伊芙看着他乱糟糟、灰扑扑的长发,少地方都已经打结了。
他就像一只在这废弃的王宫游荡了百年的幽灵,小半张脸遮掩在凌乱的灰白色头发之下,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正常的死白。拜蒙之只有一只角,现在另外一只也有了,知道是被谁斩断了。
而他的双手……伊芙看向他那一双宛若普通人类一般的手,手臂纤细、皮肤死白,有着正常的五根手指。拜蒙身上那些肉眼可见的恶魔特征全都消失了,若非他的气息,伊芙一眼看过去,可能会以为他是人类。
拜蒙转动了一下死气沉沉的紫色眼睛,无声地看着伊芙。他的眼神过于空洞,根本能确定他是看着伊芙,还是看着其他的什么东西。过根据他过分平静的反应,伊芙猜想,疯了的拜蒙可能根本认出来她是谁。
伊芙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把它吐出来,么?”
拜蒙盯着她看了一段时间,随后,就像河边汲水的小鹿那样垂下头,将嘴的白色绢花吐了出来。被他弄得皱巴巴的绢花正落在伊芙的掌心。
“……”
拜蒙一言发,像是完全忘记了伊芙的存在一般,径自往另一边走去。
伊芙将干净手绢折成的白花放在瓦妮莎尸体的手边,接着就紧慢地跟了上去,跟神志显然太清醒的拜蒙保持了一段恰到处的距离。
伊芙遥遥地跟在拜蒙的身后。她记得这场景,她第一次来到旧域、来到王宫的时候,就是这样跟在对方身后的。
当时她注视着拜蒙冷淡而无声的背影,只能在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从对方手活下去。
“真的记得我是谁了么?”伊芙奇地问。
“……”
面对无视,伊芙也觉得意外,她只是自言自语道:“这的一切都是做的么?还是阿加雷斯干的?”
“……”
“说起来,醒来之后就有看见希尔妲了,她会去哪呢……”伊芙说,“啊,希尔妲是我给那孩子取的字。她是的儿,还有印象么?”
“……”
很快,拜蒙就突然停下了脚步,过并是因为伊芙,也是因为伊芙口中所说的儿。拜蒙之所以停下,只是因为在路过一面破碎的镜子时,经意间从镜子的一隅中瞥见了自己的脸。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脸上什么表情,他只是撇过脸,伸手重新戴起了兜帽,将灰白的面容和乱糟糟的头发都掩藏在黑色的兜帽下面。
伊芙奇怪地注视着他的举动,问:“怎么了?”
一直都完全无视她的拜蒙终于发出了声音,只过并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离我远一点。”
“……”伊芙目光沉静,脸上的神色有因为对方的明显排斥而产生丝毫变化,她继续询问道:“为什么呢?是因为想见到我么?”
就算是神志太清醒,还是会本能地排斥我啊,已经到了看见我的脸就觉得厌烦的地步了么?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伊芙在心静静地想着。
然而,出乎意料,拜蒙摇了摇头。
拜蒙开口说:“……我想变干净。”
他捧起自己垂在胸的、灰扑扑的长发,那上面脏乱,犹如枯草。他死气沉沉的紫色眼睛动了一下,他无知无觉,有些失神地低声说:“我现在……看。”
伊芙:“……”
啊……现在这样,是也挺的么?
伊芙忽然开心了起来,她伸出手,手心贴着拜蒙的脸,摸了摸,说:“关系,我可以帮。”
意识清醒的拜蒙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还是疯了的时候比较可爱。
如就让他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子吧……伊芙一边摸着对方微微发愣的脸,一边默默地思考着。